苏栗马收到严田那条微信以后，猜到林兮大概已经得知了一些真相，于是主动致电林兮，并约了等她忙完这一阵子，在外滩的LA&P见面。
夏夜的风有些潮湿，白天日头太猛，导致太阳落了山，热气还未蒸发。光影绰绰的滨江路上依旧热闹非凡，苏栗马走进建筑物里，才感觉空调的凉风扑面而来。
侍应生领着她找到林兮就坐等候的桌台。
对方一见到她，还未等苏栗马坐稳，就摆出一副“你得给我好好解释，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表情，凝视着她。
苏栗马失笑，率先装作缴械投降，道：“我发誓，我确实没骗你。虽然是季总要炒了我，但最后也是我递的辞呈，我不算撒谎。”
“为什么季总会突然生你的气？”林兮狐疑地打量着苏栗马，片刻，似理出些头绪问她，“是不是因为拍卖会的关系，因为你帮我去拍这只玉镯？但是严秘书又说季总拍下这只玉镯是给你的？为什么给了你镯子又要辞退你？”
三连问，问得苏栗马当下都无法即刻回答。
好在她一向思维敏捷，片刻就想到答案：“是因为拍卖会，至于为什么辞退我和生我气，我只能说跟这只玉镯关系不大，是我……做了一件他无法原谅的事情。而且我也算是引咎辞职的，不能算被炒鱿鱼。”
林兮沉默着，似乎在辨别苏栗马话语的真假，最后，似乎找不到她的破绽，才小心翼翼地问：“那是什么事情，弄到无法原谅你，这么严重……”
“我……”
苏栗马正要开口解释，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特助，这么巧吗？”
苏栗马顺着声音回头去瞧，便看见宋振宁站在不远处，他与身旁的人低语了几句，就踱步向她们这桌走来。
苏栗马虽然不是很想见到他，却还是站起来，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宋先生。”
“这么巧，和朋友来喝东西？”宋振宁的目光从苏栗马身上移到了垂头默默不语的林兮身上，见对方将头压得很低，不由得起了几分探究，“这位是？”
苏栗马刚想回身介绍，林兮却腾地从座位里站起来，别着脸，声音有些不稳：“我有些不舒服，去一下洗手间。”
“要我陪你吗？”苏栗马问。
“不用。”尾音还未落，林兮就着急忙慌，没头没脑地朝着不知名处狂奔而去。
宋振宁凝视着那道远去的影子，有些出神。
这一幕落在苏栗马眼里，她有些好奇，问他：“宋先生，你认识林小姐？”
宋振宁找回思绪，笑道：“不认识，只是看着有些眼熟，她叫什么？”
“林兮。”苏栗马自顾自重新落座，“林小姐最近代言了不少知名品牌，还有电影在拍摄中，这段时间也算小有名气了。”
“那我可能是在电视或者海报上见过她吧？”宋振宁也毫不客气，直接坐在了林兮坐过的那个位置上，“我听说，你辞职了？”
“对。”苏栗马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饮料，“所以，宋先生你嘱咐我查的事情，我可能也帮不到你了。”
“没关系。”宋振宁倒也无所谓的样子。
“不过，我觉得，你要找的那个人，应该不是季谨言刻意安排的。毕竟你使用过的招数，他应该不屑复制。”苏栗马思绪流转，还是决定直言不讳。
“你这个员工倒是不错，不干了，还帮着季二说话。”宋振宁笑了几下，“而且性子跟季二越发像了，记仇得很，你应该还记着当年的事吧？”
“哪敢啊。”苏栗马瞥了他一眼，语气倒是分外真实，夹枪带棒，“你可是我的资助人，没有你，我也念不成书，走不到今天，哪敢记恨你哪？”
宋振宁干笑了两声：“少来挤对我，季二那边回不去，可以来我这里工作。怎么说，你也是我资助的学生，给你安排个工作也是应当的。”
“不必了。”苏栗马回绝得快，“之前说好，我帮你去季谨言身边查一下两年前的事，无论查清与否，我们都互不拖欠、再无瓜葛。宋先生，要是你觉得你当年的助学金打了水漂，那我只能告诉你‘节哀’了。我就这一白眼狼，你也只能认栽了。”
宋振宁还是不生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望了苏栗马一眼：“你可以考虑一下，有需要再联系我。”
苏栗马也不看他，埋头搅动着手中的饮料，等对方走远，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那空落落的座位她才想起，说去洗手间的林兮，好半天都没回来，于是她寻了过去。
在洗手间门口，发现了来回踱步的林兮。
苏栗马有些疑惑：“你怎么在这里，我以为你掉厕所了。”
林兮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她身后，确保只有她一人的时候，才松了口气，目光下垂：“那个……刚才那个人走了？”
“嗯，走了。”
林兮迟疑了一下，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苏栗马有些狐疑，却也还是依言答了：“宋振宁，季谨言的远房表哥，关系差得很。”
“哦，宋振宁。”林兮呢喃似的念叨。
苏栗马瞧出她神色不对，试探地问：“你认识他？”
“不，不认识。”
林兮慌张地抬头，心思简直就是昭然若揭了。
她不想说，苏栗马也很尊重她，并不多问，点点头，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走出餐厅，坐电梯下楼时，透明的观光电梯徐徐从上往下，带来一种失重感，林兮扶着把手正对电梯门，不敢去看身后的夜景。
苏栗马倒是格外喜欢这种失重感，她眺望着沉沉江水和闪烁街灯，听见身旁的林兮问她：“你不怕吗？”
一句话忽然将她的思绪拉回到了许久以前，那会儿她刚应聘上季谨言的特助。有一次，不太记得是什么原因什么事了，她跟季谨言也是从很高的楼层坐观光电梯下楼。
玻璃那面能俯瞰到灯火通明的夜景。
那会儿她被这美景迷了眼，站在离玻璃面最近的地方，一手贴在玻璃上，一手扶住把手，身后传来季谨言低沉清冷的嗓音：“你不怕吗？”
苏栗马有些惊讶地回头，那是这位总裁大人，第一次对她提起工作以外的话题。她有些发怔，片刻，又看到季谨言淡淡撇开目光，说了一句：“算了，没事。”
她才再次反应过来：“哦，季总，您是说恐高吗？我不恐高，我很喜欢这种失重的感觉，是不是有点奇怪？”
见对方不置可否，她脑海中蓦然迸出一个奇异的念头，并且不知怎的居然脱口而出了：“季总，您不会恐高吧？”
季谨言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个透彻。
似乎从那以后，季谨言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恩赐她几句，只是一般也聊不到几句，不是被她自己聊死，就是被季谨言聊死。
此刻再恍惚忆起来，她蓦然觉得有趣，竟也真低低笑了出来。
林兮：“……”
思绪回笼时，还未等苏栗马开口，林兮忽然想到了什么，抢先开口：“差点忘了，禾子珵前段时间跟我说，让我转告你，他希望你当他经纪人，我这一拍戏，就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一楼。
苏栗马抬步出电梯时，稍稍侧身问后一步跟出来的林兮：“禾子珵……找我当他经纪人？”言语里满满的不相信。
“嗯。说是刚从国外回来，缺个经纪人，他说他挺有诚意的。”林兮补充道。
苏栗马的脚步微微一缓，还是不太相信，不知道这只花蝴蝶二号又想作什么妖，于是她也只是口头应付道：“你帮我转告他，我考虑一下。”
走到室外，扑面而来一股湿热，混在人声鼎沸的滨江路。
道了别，林兮坐车离去，苏栗马沿着街边走，没走两步，就感觉到体内热气涌动，果然正式步入夏季，夜晚都有些燥意。
苏栗马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她居然还挺抢手，失业以后，三条橄榄枝都直接抛给她，还一条比一条好。前段时间赋闲在家的那种抑郁感顿时消散，之前她一直把自己的人设套在女二身上，觉得林兮才是那妥妥的女一号，于是从被炒鱿鱼到发现内心情感到最后不得不向现实低头，这一系列事件，宣判了她这个女二需要退场了。
说实话，这种感觉很不好……
谁都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屈居他人之下，可现实往往是，我们都会成为某个人生命中的配角，燃烧殆尽后悄然退场，连一缕轻烟都留不下。
她在季谨言生命中好像就是扮演了这样的角色。
离开他以后，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世界是晦暗的，然而，现在她发现，离开他以后她其实有无限种可能，或许以后她还会遇到一个人，成为对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女一号。
这么一想，她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就在苏栗马正为未来打算，仔细地权衡三条橄榄枝优缺点的时候，其中一条橄榄枝直接顺藤摸瓜地爬了过来，摸到了她家里。
正值午后，日头正浓，窗外树间有窸窣蝉鸣，香樟树叶被烤得有些焦黄。苏栗马正窝在极小却舒适的单人沙发里，啃着西瓜，好不惬意，突然传来一阵门铃声。
“谁啊？”她一边揣着西瓜，一边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季珵，他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倏然眉眼弯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径直往屋内走，手指时不时还拨拨身上的巴宝莉T恤领口，叨叨道：“你怎么半天才开门，热死我了。”
苏栗马望着这个不速之客的背影皱眉。
“哇，你用不着这么省吧，连空调都不开。”季珵抬手拾起遥控器，打开空调。
苏栗马上前一步，夺过遥控器，顺势关掉，不耐地盯着他问：“禾先生，你知不知道擅闯民宅，尤其是单身女子的民宅，是犯法的，懂？”
季珵直接无视她的话，转头又倒腾起手边的风扇：“这老古董，怎么开来着？”半晌才摸到窍门，开了电风扇，扇叶发出细响，顺带卷出一阵阵清风。
季珵：“活过来了，你也太抠了，开个空调都不肯。”
“你到底想干吗？”苏栗马快要耐心告罄，对这个擅闯者没有好脾气，“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季珵缓了一会儿，才对她说：“要查到你的住址，对我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之所以找你，是你一直没给我回复。当我经纪人，福利待遇可都是一流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你查我？”苏栗马声音沉了沉。
季珵无语：“你到底会不会找重点啊？我是在问你愿不愿意当我经纪人，今儿给个准信吧。”
“为什么找我？我既没有这行的经验，也没有资源可以给你。”苏栗马有些好奇，看样子对方不像是闹着玩的，“按照你的条件，业界一流的经纪人你都有挑选的资格。”
季珵：“我对那些不感兴趣。实话跟你说，我家不差钱，我演戏，纯粹是为了爱好。资源更别说了，我不缺，所以我需要的经纪人，无非就是我看得顺眼一点。”
苏栗马闻言，内心一股仇富嫉妒的心理在作祟，她强忍住想冲上去掐死对方的冲动。
季珵丝毫没察觉到对方的内心想法，自顾自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听说之前凌辰和林兮那档子绯闻，传得沸沸扬扬的，本来林兮都要凉了，最后还是你给解决的？”
这件事还是季珵在片场，跟林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出来的。
那段时间正巧他的热搜节节攀升，挂上榜单没多久，直接被两个陌生的名字给刷了下去，于是他愤愤不平地点开了那个热搜，便记了一下那两个抢走他热搜的名字。
凌辰和林兮。
之后没想到，凌辰辞演，作为自家集团旗下娱乐公司投资的项目，他也顺理成章成了男主。只是，他一直很好奇，之前看那舆论倾向，还以为辞演的必定是女主，没想到，结局令他意外。
直到后来，他进了片场，才机缘巧合得知了来龙去脉。
这个“玛丽苏”，果然挺有意思……
“我现在就觉得，你挺有眼缘的，就想让你当我经纪人。你看我都亲自过来了，不会还怀疑我的诚意吧？”季珵补充道。
苏栗马不想纠结对方如何得知此事，但她不认为自己在凌辰那件事上处理得很妥当。
“那件事，我使用的不过是小儿科的伎俩，上不得台面，而且，确实处理得不够好。”
季珵若有似无地瞟了她一眼：“最终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我的意思是，禾先生，我觉得我还是不适合当你的经纪人。而且我从未接触过这个行业，也没有做好的信心。”最重要的是，留在一只花蝴蝶的身边不太安全。毕竟他一看就跟季谨言不同，是生冷不忌的主儿。
她蓦然又想起那个人，思绪一顿。
季珵急道：“不是，你再考虑一下，给你十秒，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你再考虑一下嘛。”
苏栗马被他吵得脑子嗡嗡的，正想起身送客，手机铃声适时地响起。
接通后，电话里传来林兮的声音，吞吐了半天：“小苏，你忙吗？可不可以麻烦你来市民医院一趟，我……有点事想找你帮忙。”
“好，我马上来。”
苏栗马应得干脆，正愁没借口甩开这只花蝴蝶。
“禾先生，要说的我都说了，我现在有事要出门，你……”
苏栗马正在组织措辞，怎么让季珵滚蛋，就见对方直接站了起来，提步走到门口，回头对她说：“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
苏栗马关好门，直接往楼道里走。
季珵三两步跟上来：“我说你这人，怎么就一直拒绝我的好意？我是有瘟疫，会传染吗，至于让你看见我就跑？”
苏栗马顿住脚步，仔仔细细地由上到下打量他一番，顺便递给他一个“谁知道你有没有传染病”的眼神。
季珵：“……”
最后还是没拗过季珵，苏栗马坐上了他的超跑。
坐上车的那一瞬，苏栗马仇富的火焰再次冉冉升起。当年她不能肆无忌惮地怼季谨言，这回自己撞上来的，她绝不能放过：“家里这么有钱，还出来演戏，是你不努力，就要被抓回去继承上亿家产吗？”
季珵开着车，目光平视前方，还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倒也不是，就算我不努力，也不用回去继承，家里有人赚钱了，我负责花钱就好。哦，对了，我家家产不止区区上亿。”
苏栗马：“……”
梗在喉头的酸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说什么来着，区区上亿，她想呕血是怎么回事？
等车子开入市民医院停车场内，苏栗马便下了车，转念一想，还是向对方道了谢：“禾先生，耽误你不少时间，多谢了。”
这回季珵倒也没再做牛皮糖，朝她微笑示意，就任凭她关上车门，离去。
苏栗马走进医院的时候，询问了一位路过的护士：“请问，儿科在哪里？”
小护士给她指了个方向，她道了谢，就顺路找了过去。其实她刚开始也不解，林兮微信上跟她说的地点，居然是市民医院儿科输液室，不过当下她也懒得多想，反正见到本人一切就能知道了。
儿科输液室里挤满了孩子和家长，前段时间，昼夜温差巨大，可能就是这样导致抵抗力孱弱的儿童更加容易生病。
苏栗马扫视了一圈，没找到目标。忽然，一个戴着渔夫帽和口罩的女人倏然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她试探地问：“林兮？”
对方点点头，就把她带进了里头，一间隔开的输液室。
隔间里铺着白色整齐的床单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小孩，年纪不大，两三岁的样子，皮肤白白的，像个小团子。床边还坐着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面上刻着岁月划过的沧桑痕迹，却看着很和蔼。
走入里头，林兮就摘掉了渔夫帽和口罩。
苏栗马瞧见此景此景，心里也顿时有了些猜想。她转身看着一脸局促的林兮，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知道我现在这样说不好，但是，既然你把我当朋友，那么，眼前这个情况，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兮瞧着床上的小孩，满眼疼惜。
那个中年妇女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打破了沉寂：“林小姐，你们聊着，我先回去了。”
林兮点头默许。
隔间里，只剩下两个面面相觑的大人和一个吊着点滴睡着的孩子。
林兮拉苏栗马坐下，又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他是我的孩子，叫小外。”
苏栗马虽然心中已有了猜测，并打过了草稿，但还是有些震惊，蓦然想起先前有一次，林兮在片场也是接到电话后就慌忙无措地请了假。
“那你上次，在片场请假，也是为了小外？”
林兮点点头：“对，那次也是他不舒服了，换季的时候孩子特别容易感冒。”
苏栗马隐约有些头疼，脑中旋转过无数个问题：“看孩子年纪不大，什么时候的事？孩子的父亲是谁？你……等等……我有点乱。”
林兮让她少安毋躁，缓缓道起原委：“孩子是因为两年多前的一个意外，我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不认识那个人，之前不认识……”
“等会儿，孩子的父亲你不认识，一夜情？”这剧情怎么有点熟悉，她仿佛看到了什么霸总狗血小说。
林兮脸上浮起一片潮红：“嗯，我当时很慌张，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醒来以后，也不敢面对那个男人，就跑了。”
苏栗马：“……”
为什么她越听这剧情越耳熟，跟当年她的遭遇简直如出一辙，可她比林兮聪明一点，那夜之后，她立马跑去药店买了紧急避孕药，否则……她目光游移到病床的孩子身上，咽了口空气下肚，现在有一定概率也是喜当妈了。
想想还是后怕。
苏栗马问：“所以，你没做任何措施，就意外怀了这个孩子？”
林兮的脸色越来越红，她点点头：“嗯，也就是因为这个，我父亲才会被那对母女教唆，觉得我有辱家门，把我赶出来。”
“可你当时，可以选择不生。”苏栗马觉得这个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一个生父不详的私生子，这个身份对孩子而言并不好。
林兮睁大眼睛看她：“这是一个生命，我怎么可以残忍放弃！”
“……”
果然是善良大小姐人设，苏栗马突然有些明白，难怪林兮会被继母、妹妹欺负得这么惨了。
苏栗马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绕圈圈：“那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跟我摊牌？”
林兮有些不好意思：“刚才那位是平时照顾小外的阿姨，今天她家里临时有事，晚上我又要去季家吃饭，我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只能想到来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会儿小外。”
苏栗马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关键词：“去季家吃晚饭？”
林兮：“对，说是季老爷子，一定要季总把未婚妻带回去看看。”
难怪林兮今天衣着略显隆重，还戴上了她母亲那只玉镯。苏栗马却莫名觉得心口有些刺痛，像有什么东西扎着，很轻却连绵不绝。
“可以麻烦你吗？”林兮局促地问苏栗马。
她的思绪这才收了回来，勉强挂上一个笑：“可以。只是这孩子……”
林兮：“小外他不认生，很好带的。”
苏栗马点点头，末了，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凑近她问：“季总知道吗？”
林兮思考一阵：“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是不重要吧，反正我跟他签了两年合约，也不是真的，只要这两年我不找男朋友就行了。说真的，有小外在，我也没心思考虑男朋友啊结婚的事。”
“不是，我觉得这事很严重啊。”苏栗马扶额，隐隐有一些头绪，却又乱作一团，找不到突破口，“算了，你在季总面前千万不要露馅就好。”
林兮虽然疑惑，却还是很知趣地点头应下了。
苏栗马想的是，季谨言这个人连假未婚妻给他戴绿帽子都接受不了，更不要说得知假未婚妻有个私生子的事实了……
不然，不知道他会对这对可怜兮兮的母子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傍晚时刻，点滴终于挂完，林兮接到严田的电话，对方说要来接她，她就如实报告了坐标。
从医院大门走出来，天边火烧的红云绵延成一道风景，世间万物皆浸染在晚霞里。
苏栗马眼尖地瞧见，远处医院岗亭外的路边，安静地停着一辆加长商务车。
她一眼认出，那是季谨言的车子。
“孩子给我吧，季总在门口了。”说罢，苏栗马接过孩子。她不太会抱，姿势有些古怪，但幸好小外跟林兮说的一样，不认生又好带。
或许是刚才在医院里已经彼此熟悉过了，面对这个陌生的怀抱，小外也不哭不闹，只是睁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苏栗马。
林兮：“那麻烦你了。”
苏栗马抱着孩子，望着林兮走向那辆商务车。车门被打开的那刻，她隐约瞧见了季谨言的半个身子，熨帖的西装裤腿上置着一双修长白净十指交握的手。
可也只看到了这一点点……
那辆车在林兮上车后只停留了片刻，就向着马路尽头驶去，没入霞光中。
商务车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公路上，迎着落日，余晖正巧从挡风玻璃漫进来，给车内空间也镀上一层昏黄的柔光。
季谨言与林兮隔开一人半的位置，分别坐在车后排靠窗两侧。车内开着空调，所以车窗关得密不透风。窗玻璃上倒映着季谨言沉静的身影，他目光浅浅地落在玻璃外的浮光掠影上，有些出神。
他并不关心林兮为什么会在医院，也并不想知道原因。
只是，他刚才在医院门口，透过车玻璃，好像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像是……苏栗马抱着一个孩子？
季谨言从窗外收回视线，微微合目，一定是他近日应酬过多公事繁忙，疲累所造成的幻觉。他再睁开眼，一双眸子依然沉静如水，余光不经意间一瞥，就见林兮坐得端正，一只手抚摸着腕上一只流光玉镯。
这只镯子，烧成炭他都认得，眉头瞬间紧锁。
林兮怎么会感觉不到车内气压骤降，顶着身旁季谨言冰冷的视线，她硬着头皮不断地抚摸着玉镯。她的确是故意的，今日也是特地戴这只玉镯出门。
她不清楚，季谨言与苏栗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事情是从拍卖会之后开始的，她觉得多少跟这只玉镯有关系，所以今日她必须要强行解释一下，也顾不上会不会触到这条“海龙王”的逆鳞了。
“季总，这只玉镯是我母亲的遗物，所以那天我麻烦小苏帮我去拍卖行，买这只玉镯。”林兮的目光落在手腕上，不敢抬起，“我听说，是您帮我拍回来的，很感谢您。不知道您花了多少钱，我觉得，我应该把钱还给您。”
后半段，季谨言已无心入耳。
他神思有些松动，这些日子，他只觉脑子里情绪涌动，是从未有过的疲累。哪怕他克制自己，思绪也会不自觉转到苏栗马身上，甚至还几次生出过为她开脱解释的念头。
原来苏栗马之前数次打探他会不会参加拍卖会，不过是想帮林兮混入其中，那她大可以向他坦言，却偏偏选择了找宋振宁寻求帮助……
内心潮水翻涌，搅得他胸口窒闷，他太清楚自己那股烦躁不安的情绪来自何处，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更动怒。
为什么偏偏是宋振宁？
这个两年前，设计他，害他人生挂上耻辱的人。
他瞳孔幽深漆黑，内里却恍如有一团火苗在滋长，心里有无数种情绪织成一张网，有怒，有气，有无法理解，甚至还隐含了一丝藏匿在深处的嫉妒……
嫉妒？
在这个词从他脑海中迸出时，他指尖一顿，全身也跟着一僵。这种想法如雨后春笋般疯长起来，眼底那片野火倏然平静了下来，然后沉淀为一种不知名的情绪。
林兮不知道季谨言心里的想法，只觉车内空气太过静谧，出声唤他：“季总？”
“不用了。”
季谨言心思很沉，只敷衍地答了一句。
林兮：“可是，无功不受禄，我还是应该把钱给你。”
她的坚持，似乎丝毫没有触动他，反而莫名让他有些不耐，避免对方再做无谓的言语纠缠，他不温不火地说：“五百万。”
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出不少，于是她因为羞愧而将声音压得很低：“那我能不能，分期付款？”
“随便。”
他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
他思绪还陷在惊诧里，抽不出身，像掉进一潭泥沼，有越陷越深的趋势。
直到商务车完全消失，站在医院门口呆若木鸡的苏栗马依然没有缓过神来，落日余晖将她的影子斜斜投射在地上，有些寂寥。
夏日余温犹在，她又抱了个孩子，额角都沁出细密的薄汗。她却没有反应，直到怀里的孩子咿咿呀呀了一句，才将她唤醒。
小白团子在她怀里蠕动了一下，似乎在无声地抗拒炎热。
苏栗马笑眯眯地看着孩子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声音不自觉软了几度：“乖，跟阿姨回家，一会儿妈咪来接你。”
抱着孩子的苏栗马，腾不出手掏手机叫车，想着去路边碰碰运气。
分外小心地走下楼梯，苏栗马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便瞧见了一辆张扬熟悉的跑车。
她眼神微动，吃力地抱着孩子走向那辆车。等走近副驾驶的位置，她用手肘关节叩了叩车窗。窗玻璃落下，露出季珵那张精致的脸，此刻写了一个大大的“吃惊”。
苏栗马：“禾先生，既然你还没走，能不能拿出你照顾女性的绅士风度，顺路送我一程？”
季珵瞅瞅苏栗马，再瞅瞅她怀里的孩子，吃惊之下神情也有些恍惚：“哦……可以……”长臂一伸，帮苏栗马开了车门。
车内凉爽的温度，瞬间让苏栗马舒适了很多。
“你……”季珵握着方向盘，侧着身子，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这是我朋友的孩子。”她边说着边把小外放在自己双腿上，系好安全带，又将孩子稳稳地搂在怀里，没有小孩的安全座椅，只能贴身看紧些。
季珵仍有些狐疑，目光游走在一大一小的脸庞上，似要找出几寸相似之处。
燥意渐渐退去，孩子似乎也舒爽了许多，可爱的小脸上浮现了一丝稚嫩的笑容，突然不知是对着眼前的苏栗马还是空气，咿呀了一句：“妈妈……”
苏栗马：“……”
季珵差点被呛到，有些怀疑人生：“还说不是你的孩子？”
或许是他的声音有些大，吸引了小外的注意，粉嫩的小脸侧过来看他，又毫无征兆地来了一句：“爸爸……爸爸……”
还重复念叨了两声。
季珵：“……”
季珵将一大一小送回苏栗马那间破房子之后，径直开回了季家豪宅。
据说今天季谨言会带未婚妻回家吃饭，所以他推掉一系列行程和约会，甚至为了打发时间，无所事事地在医院停车场度过了小半日，就是为了等吃饭时间回来看看是哪只怪物，会喷火还是有三头六臂，居然能让那座万年冰山融化。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是不信的，他不相信这个世界玄幻至此。可是事实常常打脸，在他八卦地找严雪至打听后，得到对方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他就认清现实了。
季谨言坠入爱河？
放在往日，他想都不会往这方面想。毕竟，季谨言从小到大都是方圆百里远近闻名的“注孤生”，放在他们圈子里那就是一股清流。
倒也不是季谨言不近女色，只是因为他摆着一张死人脸，吓走了所有女生。
随着年龄增长，接手季氏，季谨言现在已经算收敛了很多。犹记得当年他年轻气盛，还在学生时代，隔壁班班花在情人节亲手做了一盒巧克力送给他，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说了一句：“不要。”
那女孩眼眶顿时就红了，问他：“为什么？”
“我不喜欢吃甜的，而且，我跟你不熟，谁知道你会不会下毒害我？”
瞧瞧，这是人说的话吗？
那女孩当场就哭着跑出去了，据说回去还找了家里长辈哭诉。巧的是，两家长辈都是相识的。
于是，当晚季谨言就被爷爷叫进书房，训斥了足足两个小时。
从那时候起，季珵就暗自下定决心，绝对不要变成季谨言那样“辣手摧花”的锄头。只是，没想到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歪，后来直接被封号“花蝴蝶”，从此名声远播。
季珵将跑车停在季宅宽敞的大门口，下车，缓缓向门庭走去。
回忆过去的同时，他不由得感慨时光飞逝，连季谨言这个注孤生都有人要了，他这条漂泊的小船，是否也要安定下来，找个港湾？
他蓦然想起，就在方才，小屁孩喊的那句“爸爸”，仿佛突然多了一个便宜儿子，再往深一点想，貌似还多一个老婆……
他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轻快的笑，这种感觉好像还不错。
然而这抹笑没持续多久，就在他步入餐厅后，戛然而止。
主位上坐着季老爷子，他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坐的是季谨言，季谨言旁边那个是……季珵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眼花后，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顿在原地。
林兮瞧见季珵，也有些吃惊。
季谨言却恍如未见，自顾自不知在思考什么。
还是季老爷子洪亮有穿透力的声音响起来，才打破了这份尴尬：“杵那儿干吗，过来坐呀！这是谨言的未婚妻，林兮。这是谨言的哥哥，季珵。”顺带介绍了一番。
林兮也是尴尬无比。
万万没想到，禾子珵居然是季家的大少爷，那个与她传着莫须有绯闻的背锅侠。此刻，她不自觉有些心虚，不敢去看对方。
季珵也是感觉到天雷滚滚，慢悠悠地走到桌边，落座，视线在对面二人身上打转。
现在他哪还能不明白，所有疑惑迎刃而解，豁然开朗。
林兮的未婚夫竟然是季谨言，他好像明白了，他在剧组盛传的绯闻是怎么来的了……
等等，他是不是成了个背锅的？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他嘴角抽抽，看向季谨言的小眼神“委屈”了起来。
季谨言看都不看季珵，眸光垂下。
“我们见过了……”林兮也不好意思，只能实话实说，“我们现在，在拍同一部戏。”
“哦，是吗？”季老爷子瞟了一眼季珵，“那真是巧了。连你也不知道，林小姐就是谨言的未婚妻？”
季珵：“谨言的事，哪能让我知道啊，除非他想让我们知道。”
季谨言悠悠抬眸，瞪了季珵一眼。季珵立时收声，乖乖夹了一筷子菜进碗里，佯装吃菜。
“哎，谨言这小子，瞒得我好苦啊，原本早该带林小姐回来坐坐的。”季老爷子感慨。
林兮只得微笑，做足样子。
餐桌上时不时传来季老爷子的声音。
“你们认识多久啦？”
“都成未婚夫妻了，应该挺久了吧，有没有考虑过几时办婚礼？”
“听说你是林氏集团的千金，改天要不让谨言去你家拜访一下？”
“对了，谨言，你别光顾着自己，给小兮夹菜啊。”
称呼也从“林小姐”变成了“小兮”。
季谨言目光都没抬起：“她自己会夹，手又没断。”
“咳咳——”季珵差点呛住，这是对未婚妻说话的口气吗？这女人也受得了？他望过去，嗯，对方一脸平静。好的，好像反而是他想多了呢。
“你吃枪药啦。”季老爷子教训一声，转头又对林兮安抚道，“谨言这孩子一点都不懂照顾女生，你要多担待一点。”
林兮依旧笑笑，不敢多言。
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不绝于耳，季老爷子的声音也时时刻刻回荡着，没有停歇。
“对了，谨言你几时上门拜访一下林家？都到这关系了，两家也要商量一下婚事了。”
季谨言正好夹了两根碧绿的青菜放进碗里，神色平静，声音也很淡然：“目前不去，我和她没有结婚的打算。”
餐厅的气氛倏然一滞。
季老爷子压抑了半天的怒火，终于在一道摔筷声中释放了出来：“你什么意思，未婚妻是你自己找的，现在拖着别人不结婚，你想干吗？”
林兮见状，也不好再装沉默：“季老爷子，是我的问题，是我的事业刚刚起步，所以暂时不考虑结婚……”要不是跟苏栗马混多了，她此刻也不会脸不红气不喘地扯谎扯得这么顺。
季珵也适时地夹了一块虾肉到老爷子的碗里，笑道：“爷爷，您也太心急了。这种事，谨言他自有分寸。”
“哼，有分寸才怪。”不过很奏效，季老爷子的怒气瞬间降了下去，嘴上还叨叨着心里的不满，“不知道谁啊，上次把人藏在办公室里，不让我见！要不是这次我意外得知，说不定他想藏一辈子呢。”
季谨言手里的筷子蓦然一顿。
季老爷子换上一副笑脸，继续说：“上次在谨言办公室的就是你吧？穿白衬衫牛仔裤那姑娘，那些个谎报军情的还说你是个大学生，不过小兮你确实看着年轻。”
林兮：“……”
在场的人只有季谨言知晓老爷子口中的人是谁，心中那个轮廓渐渐被勾勒清晰，随后便像扎了根一样，在脑中挥之不去。
之后，他再无心去注意其他，旁边的声音也似离他越来越远。
只有脑海中，苏栗马的身影，被无限放大。
心里瞬间滋长了一个令他自己都百思不解的念头：
是的，有一瞬间，他真的想把她藏起来，然后，藏一辈子。
一顿饭在尴尬中开始，又在莫名其妙中结束。
林兮赶去苏栗马家接小外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在十二分的戒备之后，陡然松懈下来，变得万分疲惫。
其实在等待林兮的过程中，苏栗马一边逗着小朋友，一边思考着一些事，却像一团乱麻一样理不出头绪。
首先，宋振宁当时让她接近季谨言，是为了两年前的事。
其次，季谨言找了林兮签了契约婚姻，可为什么偏偏是林兮，不是其他人？
再者，林兮是在两年多前怀的孕，被赶出家门，小外现在两岁……
等等，两岁？
苏栗马忽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一两个月前，她似乎在季谨言的书房看到过一份亲子鉴定证书，父亲栏是季谨言，孩子的名字她没看清，但确实写着两岁没错。
莫非，那个绿了季谨言的狠人就是林兮？
季谨言找林兮假结婚，是怀疑对方的孩子是自己的？不对，从林兮的言辞来看，她之前跟季谨言并无瓜葛，孩子也不可能是他的，那份鉴定书就说明了一切，只是最开始季谨言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有太多的疑问梗在心口，如果她还是季谨言的特助，或许可以直接找他摊牌，但现在，无论发生了什么，她好像都没有资格过问。
所以直到林兮从她这里抱走孩子，她都没有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林兮：“跟阿姨说再见。”
“拜拜，小外。”
苏栗马恋恋不舍地捏了捏孩子白白嫩嫩的脸，目送他们离开。
夏夜炎热，他们走后，苏栗马立马进浴室冲了个凉，不经意间瞥见洗漱台旁边的吊钩上，挂着一把陈旧的雨伞。
这才恍然想起，这是四洲国际酒店的保洁阿姨借给她的。
次日，她便揣着这把伞去了一趟四洲国际酒店，说好要还的，也不能食言，却忽而有些抑制不住的小期待。
或许能见到那个人也说不定。
夏季日头太毒，上午至午后的时间段都是热气逼人，苏栗马特地选了太阳即将要落山的傍晚。
苏栗马将雨伞转交给前台工作人员，目光在宽阔的酒店大堂扫视了一圈，半天一无所获。也是，现实中哪有这么多巧合重逢，多的不过是擦肩而过。
她心里突然涌过一丝失落，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却不得不慢慢往外走，想要把时间拉长一些。
没走几步，她却突然停驻，脑子像是蓦然清醒了一样。她刚才居然又开始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再提步时，她心里的杂念已驱除，步伐恰当又坦然。
快走到大门时，外头的门庭慢慢停下一辆加长商务车，熟悉的身影从车内下来，身材颀长，容颜清俊。
苏栗马有一瞬间恍惚，步子也慢了下来。
自动玻璃门向两边敞开，季谨言步子沉稳地往里走来。
两人视线相交。
苏栗马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仿佛就在耳边，一下一下，清晰可闻。
时隔多日再见，她不知道要摆出怎么样的神情，须臾间，脑子里已掠过无数个构想——
笑着装作没事人一样跟他打招呼，万一他直接无视，岂不是很尴尬？
装作没看到他，是不是又很没礼貌？
内心反反复复涌起又毙掉无数个方案，对方已经越走越近，她却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个表情都无法显露。
身侧带过一阵风，是季谨言从她身旁走过造成的。
她自嘲似的勾了勾唇，嘲笑自己方才脑补过多，人家压根当作没看到她，径直走过。
也好，免去了不少尴尬。
深呼吸之后，她刚想离去，身后蓦然响起一个清冷却熟悉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苏栗马有些诧异地回头，就见季谨言不知何时转过身正对着她，站在几步开外。
正值盛夏，季谨言依旧衣着整齐，面色从容，明明刚从外头进来，身上却不带一丝燥意。他目光落在苏栗马身上，半晌，启唇道：“跟我来。”然后转身向电梯方向走去。
不知是不是季谨言的语气带了某种魔力，苏栗马怔忪了片刻，就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再次回到这间房，苏栗马反而有些局促拘谨，好像回到了当初第一次来这边工作时的心情，兴奋中带着些许忐忑。
落日时分，五彩斑斓的霞光透过一整面落地玻璃，将整间房晕染上余晖的色彩。
季谨言手指解开西装上的银制纽扣，将西装脱下随意搭在了沙发上。不知是不是出于之前遗留下来的习惯，苏栗马鬼使神差地直接走向沏茶台面，摆弄茶具，开始烹茶。
行云流水的一通操作后，她才反应过来，一下愣住。
此时，已经走至窗边，全身被笼在橘色光影里的季谨言，瞧着她手上的动作，也是一顿。
寂静无声，相顾无言。
只有煮茶沏茶的声音缓缓响起。
季谨言坐进窗前的沙发里，拿起茶几上的平板电脑，安静地阅读起公司各部门的简报，眼梢余光时不时往苏栗马那个方向流转过去。
有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数月前的光景。
那会儿她总是这样，帮他沏好茶，安静地等在一边，看着他工作。
很静谧，却让他安心。
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他揉了揉眉骨，感觉一股倦意袭来。
他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好眠了。饶是他自持冷静，想要撇开那些无端的想法，也没有成功。
她总是会在寂静无人的深夜，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然而当他睁眼，却空落落的，四下都没有她的影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习惯有她在身边，习惯房间里盈满她沏好的茶香。
手撑着头，他闭目养神，可能是气氛太过令他心安，便沉沉睡去。
苏栗马泡好茶，抬眸去瞧，就看见季谨言靠在沙发里，眉目清朗，呼吸沉稳，余晖从他身后漫进来，他的发梢上也染上了细碎的光。
她看得有些发呆，干脆将手肘撑在桌台上，以手托腮，目光落在季谨言的身上，从落日瞧到了黑夜。
好久没睡得如此舒服了，季谨言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黑，静悄悄的房间里，只有吧台那边亮着一盏灯，投下昏黄的光线。
他往沏茶台看去，已经瞧不见苏栗马的身影。
他从沙发中起身，缓步行至台侧，桌上一盏青瓷里盛着清澈的茶汤，却已人走茶凉。
他端起，抿了一口，虽是凉的，却依然入口甘甜，叫他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