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乾宫。
浓浓秋意中琉璃飞甍,贝阙珠宫,在红墙掩映之下更显得金碧辉煌,宫中镂雕的蟠龙柱上刷着厚厚的金漆.leenu/books/8/8206/
御夫记。
偌大的朝议殿内极是空旷安静,苑九思静静站在桌前替宣帝磨着墨,不发一语。
室内的龙涎香夹杂着徽墨厚沉的墨香,嗅进鼻中,叫人心底清明而沉稳。
楠木桌上摆置的青瓷盏还一动未动,进来前高公公反复叮嘱她要劝陛xià及时喝了。
估摸着凉得差不多,她手上顿下。苑九思忍不住侧目去看正用朱笔批奏折的宣帝。
自苑明疆薨了后他身上苍老之态愈发明显。眼眶微微塌陷,褶皱也深了,精神远不如曾经矍铄。
她印象中父皇一直都是个丰神俊朗的人。此时倏地看过去,已于记忆中大相径庭。无声无息中,时过境迁,她心中唏嘘,微微酸涩。
察觉有道探寻的视线,宣帝眼也未抬,合上手头的折子,自顾自地说起来:“记得淑仪年幼,也如今日这样陪过朕。那时候朕教你看折子认字,不出一刻钟,你这丫头便趴在朕的腿上熟睡过去。”
回忆起往事,他眼底浮现抹慈色。冷硬的朝议殿中终像多出几分余夏的温热。
竦峙在原处,苑九思管着自己的眼睛,也不敢胡乱去瞟折子上写着什么。
想起前段时间聂如扇的警示,她心中犹疑,宣帝话里的意思她也揣摩不准。苑九思只得照着自己的想法答道:“是淑仪不懂事,那时候总顾着玩儿,辜负父皇一片良苦用心。”
来朝议殿伴驾伺候笔墨,连苑明疆都鲜有机会,更莫说她。
苑九思记忆中仅啻于小时候不懂事,嚷着吵进来过几回。
她胆子大,便得了几次机会坐在父皇腿上陪他看折子,对此虽然宣帝态度不明,但后来聂如扇觉得不妥,吩咐婢女几个看紧她,不让她在宫里胡乱窜,才没有后文。
听得苑九思的话,宣帝眼色微沉。
这几日他不是没听得一些风言风语,只是他这个女儿惯来都是一副顽劣模样。
“太傅向朕禀过,道你已经鲜少闯祸,今年在学识上似乎还长进不少。”低沉沧桑的声音缓缓在苑九思耳畔响起,似是一声哂笑:“太傅道是上卿教得好,才让你转变性子。殿考那日的情形朕尚记得”
说着他声音不禁低沉下去。
应又是想起苑明疆,宣帝的目光越过她,纵目远望,像要看穿朱红的殿门。
看他神色怅惘,苑九思才记起殿考那日苑明疆对答如流,表xiàn极好的。
不知是不是多想,她总觉宣帝话有针锋,以往父皇与自己说话气氛从未这样压抑过,也好像没那么多陷阱与试探。
夏夷不是没有过女帝。后宫中聂如扇独大,苑明疆一死,便叫她所处位置变得微妙起来
再思及母妃以往在她面前有意无意提过的话,她心头微颤。
任那针扎般的目光扫过,伸手去量了青瓷盏的温,苑九思看着他的眼,坦坦荡荡地道:“冲的汤已经不烫手,父皇先用了吧,再放就该凉了。”
行气解郁,心中气不顺,单凭药材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宣帝接过,动了动唇正要说什么。高禄就进了外间叩门,扬着声朝里头道:“陛xià,朗御史今日送来了淅州与南平的递来的文书,正在外头候着呢,可要奴才”
听到高禄提起朗月歌,苑九思眸色几经变化.leenu/books/8/8205/
傻妞种田记。
愣愣地,她垂头向宣帝道:“既然朗御史还有事启禀父皇,儿臣先行告退。”
“淑仪你留下。小的时候你对这些没多少兴趣,现在试着听听也未尝不可。”
见宣帝没反应,苑九思正要退下,步子刚要挪开,就被打断。
旁的她不记得,可后宫不可干政这一条,苑九思记得清清楚楚。再者淅州是离皇城最近的城郭。周围群山绵延,数座丘陵为要塞,是个通衢之地,与南平相隔甚远。
而淅州与南平两个都不在朗月歌身为御史的监察范畴,那能有什么好说的?
心中的怀疑越来越重。许是龙涎香清神的缘故,眨眼间她脑子里已经转了十八道弯。
明明适才父皇念及皇兄,满脸都是悲怆,在他心目中,皇兄就是最适合继承皇位的人。
此时苑明疆刚下葬,尸骨都未寒。他决不可能这么早就盘算再立皇储,况苑九思还存有自知之明,几个兄弟姊妹中,她这个人最咋咋呼呼,脾性不稳,资质也不高。
遂苑九思面上浮现几分难色,小心地侧着眼,轻声道:“父皇既知儿臣觉得乏味那可容儿臣再偷偷懒?”那模样就如她以往在他跟前撒娇耍赖的样子。
这回倒未再挽留,淡淡看了她一眼,宣帝算是默许了。
御乾宫外玉带般的汉白玉桥,白玉桥下金水河缓缓流淌。
苑九思退出来时仍浅浅笑着,只有她自己才知晓,里头贴身的衣裳已经被背上的涔涔冷汗打湿了。
从朝议殿出来不可避免地遇上朗月歌。他穿着伽罗色的衣裳,面容看上去瘦削不少,眼睑下还有淡淡的青色。
看见迎面走出来的人,朗月歌脸上神色一僵,极快地又恢fù如常,冲她颔首。
不知为何,苑九思心里轻轻地抽疼了一下。
御乾宫外侍卫宫女都多得很,人多眼杂也不方便说话,见着两人就要错身过去,苑九思想了想,终还是没忍住,顿下脚步率先叫住他。
“自父皇寿宴上匆匆见过朗御史一面,本公主倒是许久未见得您。”一双眼凝脂点漆,她眯细去看躲在云后头温热的太阳,慢慢道:“那日也是同今天一样的好天气。”
有条不紊地向她作揖行礼,朗月歌言简意赅地回应:“下官知晓,多谢公主惦记。”
“父皇尚等着,御史早些进去罢。”漠然地点头,苑九思搭着花笺的手继续往外走去。
众人皆知两人曾在国庸监同窗数年,这打打招呼也不足为奇,也没人将其放在心上。
花笺默默跟在苑九思身后。
本以为她要回宫,却见她边留意着周围,才走一半便绕路去了花萼楼。
依旧是水面浮桥旁的那个凉亭。
无穷碧的莲叶早都枯萎,波光粼粼的水面只剩一些残荷。
花笺见她迤迤然地在凉亭中坐下,不免狐疑地开口:“公主,咱们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