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渐收,八月的暮时不冷不热,正合人意。

听闻苑西荷第二天就要出发要去普陀山呆一阵子,用过晚膳后安沁如特意从晚香阁过来看她。

日常所需的东西普陀寺一应俱全,枳实也不过是替她整理几样贴身物件出来。

进门扫了一眼把行装都打点妥当的枳实,安沁如也不等人招呼,捡在苑西荷对面的位置坐下,悠悠道:“太子殿下薨了,陛xià悲恸不已,公主不留在宫中多陪伴陛xià,怎偏生跑去老远的地方?”

见她无声无息地进来,苑西荷心中有些不满,但也未表露出来。

命枳实出去后,她才转而向安沁如开口:“本公主倒更好奇,这打西山回来后,美人闲得无事到我这里来坐,都不愿意去御乾宫看看父皇。”

说着,苑西荷忍不住笑起来:“难道不怕功亏一篑?眼下这时候不在父皇跟前多露露脸好生伺候,非要等到他淡忘有这个人,那时候再眼巴巴凑上去可就不容易了.leenu/books/8/8217/

兵荒马乱耍流氓[仙魔]。”

“安美人不会不知道这个理吧?”苑西荷别有意味地看着她。

似是被说中,安沁如面上浮现一抹赧然。

复又又极快地恢fù了她往日那牙尖嘴利的姿态:“让妾身如公主今日那番么?”

“莫说,公主眼睛可真毒,瞧准时机这一跪,如今偌大的后宫谁不知柔德公主即重手足情谊,又最有孝心。”

“御乾宫有贵妃娘娘和和嫔娘娘伺候着,哪轮得着妾身什么事?”

边打趣苑西荷道,安沁如眼睛一转,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随即咯咯笑起来:“倒是婕妤娘娘怎么也不过去挣挣脸?这样的好时机都不为公主好生筹谋筹谋难道娘娘还真舍得公主嫁去蛮荒的南平?”

见苑西荷不做声,安沁如起身与她靠拢几分,一双桃花眼斜斜地量着她的脸色,边压低声道:“难得陛xià看到了公主的好,您当真不握着这个机会留在皇宫中么?国无皇储,淑仪公主那小家脾性众人皆看在眼底,而五殿下又个先天不足。连妾身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人都看得分明,陛xià不可能”

“后宫不可妄议朝政,安美人不怕隔耳有墙么?”绣花的手微微一顿,苑西荷微微皱眉,不咸不淡地打断,不悦之色摆得分明。

纤细的白色花瓣包裹着的鹅黄的蕊心根根分明,一簇忍冬在帕子的下角安安静静地开着。

如今的情形下,她都能静下心做这些玩意儿,针脚仍还紧密。

讪讪一笑,安沁如看着她的绣面:“妾身记得公主前些日子不是才做了张玉兰花的帕子么?怎么转眼又想着绣个忍冬?”

看她有意识转开话头,苑西荷语气才松下几分。

朝她示意那收拾出来的包袱,慢慢道:“款冬那丫头,前阵替本公主收拾东西的时候不知将它收哪儿去了。所以今日这些我不都让枳实来做么?”

暮色正好从半开的小轩窗透进来,洒在端端地坐着的安沁如身上。

本是随口敷衍与她说话,苑西荷抬头间不经意地一瞥,眼底也不由自主地划过惊艳。

她这才仔细地打量眼前的人来。

承宠花娇,玉骨云腴。

此时她素妆淡抹,少了脂粉气,更像被露水滋润过的鲜花。

“西山这行美人如此得父皇心意,若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你这位份都该要进一进。”

将手上的东西搁在桌上,苑西荷不露痕迹地试探着:“本公主见美人这好气色。若是能有幸添个皇嗣,也算熬出头,今后的日子也算有个仰仗。”

“公主也是不红脸!怎么换做您来,就不怕妾身道您揣测圣意?”

嗔怪一声,安沁如难得知道害羞,半掩唇垂头笑起来。只是笑了一半,她神色倏然变得凝重,像还有淡淡的愁怨。

看着苑西荷,她忍不住叹气:“常日喝那红花汤,妾身这身子落得身寒。倘若真有这样的好福气,让妾身折寿十年也愿意啊!”

她表情难辨,也不像是作假。

苑西荷半是劝慰地看她一眼,伸手为二人斟上茶:“美人也不必妄自菲薄.leenu/books/8/8218/

总裁爹地你敢逃。本公主知道美人就看着浮浮燥燥地什么都敢往外倒,心跟个明镜似的,怕比谁都沉得稳。”

“不然这些个体己话,本公主怎么总和你说?”

见安沁如脸色微微难堪,苑西荷眸中有丝不明的情x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笑靥如花。

安沁如走出陶然居后,春梢才迎上前。

回头望了一眼布置空落落的陶然居,说好听点是别有格调,说难听些就是简陋寒酸。规制虽都是按照公主的配,可品质却远及不上允阑轩或南薰殿的。

且近来她不知怎么又与苑九思疏远了,后宫的太监都看在眼里,自然顺着风向做事。

搀扶安沁如走远后,春梢才道:“即使有太子这事挡着,柔德公主出嫁也晚不了多久。人走茶凉,美人现在何必耗着与她一处?”

就算置身事外,她也能看出苑西荷打心眼不喜欢自己主子,或者说看不起她。但她不明白安沁如为何还乐此不疲地贴上去,将时不时的挖苦弯酸都忍下来。

天边已经黑了,晚香阁外的灯火有些暗沉。

半明半灭中,不大能看清人脸。

抓着春梢的手,安沁如终敛下脸上的笑意,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你当她真会是个坐以待毙的?宫中一直说她远嫁,你看这都过去多久了?她还不是在陶然居坐得好好的吗?”

晚香阁外的又飘落了几片红叶,飘飘地在她脸上刮了一下,又掉在地上。

安沁如弯腰捡起来,叶片有些干,叶脉分明,“柔德公主运数好得太不寻常,春梢你说这事蹊跷吗?”

“主子仔细着些,毕竟”见她像是在笑,春梢也拿不定其中的意思,只小心地扶着她,嗫嗫嚅嚅道:“柔德公主的事,奴婢不敢妄议。”

轻笑一声,“在我跟前你也不敢。”

看着落叶,安沁如道:“眼见没多久今年又该过去了,记得明年淑仪公主也该成年。能不能嫁、或是谁嫁过去,都说不准呢。”

刚回到房中,安沁如就看见桌上放着一碗黑黑的药汁。没有丝毫犹豫,她走上前就将碗里的东西饮尽,动作行云流水,像是习以为常般。

药有些苦,安沁如脸皱着,灯火朦胧下倒显得有几分狰狞。

端过清水给她漱了口,又吃下几颗梅花蜜饯,安沁如才觉得嘴里苦味淡下去。

“这里好长段时间陛xià都不会召妃嫔侍寝,对主子来说是好事。只是现在还不到一月,您的脉象奴婢也看不出来。但不管怎样,还是当谨慎着些,御乾宫那边儿劳累,主子恐怕是不能常去伺候”

春梢盯着她刚捡来的红叶,恳切地道:“有什么事主子吩咐奴婢做就好。”

虽然她时常为她调理,但长期服用红花汤,安沁如的底子有损,这个月月事未来,她也摸不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轻轻捂住腹部,安沁如坐在椅子上,心底既害怕又隐隐有雀跃,眼底是殷切的希冀。

默然半晌,她沉着声道:“药渣子一定要仔细收拾好,切莫让第三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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