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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都没想到,太虚散人的不祥预感居然应验得如此之快,并且来势之猛之恐怖更超乎想象。就在仙人师徒离去后的第二天,从清晨天未亮,第一拨来到西凉河畔汲水的沿河船民就惊恐的发xiàn
,供养他们世代生息的滔滔河水,居然一下子变成了苦水。其苦其咸比海水更甚,根本无法再供人畜饮用。
恐慌很快蔓延,不仅是河水,西凉城中,几乎所有水井打上来的也统统变成了又咸又苦没法喝的水。世间万物生灵,谁缺了水还能活?一夕之间闹水荒,西凉内外顷刻乱作一团。一处接一处的找,最终发xiàn
尚没有变苦的水井,满西凉城只剩下两处。其一是宁仁街青瓦宅,家居宅院里红夜曾经跳过的那口井;另一处就是玉卿侯府,兰若琪养身别院外,紫藤树下的水井。此外再说幸运,恐怕就当数寒山大觉寺了。井水味道如常,当听闻城中闹水荒,满寺僧众个个唏嘘不已。天呐,想不到真被仙人言中,寒山大觉成宝地,难道说……正是因为守护玉像才有此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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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闹水荒开始,仅存的几处幸免之地日日排起汲水长龙,无论宁仁街的宅院还是玉卿侯府,顷刻间都变得比买卖集市还要喧嚣。寒山大觉更不用说了,城外远近十里八乡的牧民、船民,以及被严控不准进城的灾民纷纷涌上大觉寺,每日人来人往扛担挑水穿流不断。到了这种时候,别再说什么官民商贾、贵贱有别,就算是太守衙门、督护府又当如何?摆香坛敬龙王,望眼欲穿但求苍天解水荒,然而时至仲夏,青天白日偏偏难见滴雨。昔日的无灾宝地,关外凉州也终于和关内一样,感同身受灾荒之苦。二两银一杯茶,五十两银一坛酒,再也不是停留在猎奇见闻中的笑话。茶楼酒肆无人还能再开张,顾德福的豆腐坊也别想继xù
做生意,原本接济灾民的粥棚个个难以为继……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西凉,人人哭喊问苍天,这是怎么了?岂非存心要灭了千万人的活路?
西凉城内,唯一仅剩的两处水井何其宝贵。当任何东西变成稀罕物,想不引来世间豪权相争都是不可能的。而当稀罕后面再加两个字:急需,那就不仅仅再是争利那么简单了,而分明是在争夺最基本也是最不可或缺的一件事:生存!!
爆出水荒第二日,太守苏普郁就派人围向宁仁街,堂而皇之打出旗号,说龙女旧宅受皇封,理应由朝廷接管,妥善保护。
灾祸临门,麒麟公子已经是被折磨得更加虚弱,听到这种消息,一贯文雅平和的兰若琪都在顷刻大怒。不顾病重赶往宁仁街,和太守苏普郁对峙当场。
兰若琪到来时,留守家中的王婶母子和老李头早已吓慌了,哭做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老伯气得浑身发抖:“兰若公子,你说哪有这样的?官兵一围谁都不能再进来汲水,可让满西凉那么多人怎么活?这能比其它东西吗?没了就没了,不要就不要,让他官老爷等上三天喝不到一口水,他能坚持得住?”
王婶哭得声音都变了:“兰若公子,快帮我们想想办法吧。这宅院可不能让官府收了去。突然就闯进来,张口就要我们全都搬走,这可让我们搬到哪去啊?”
老李头又气又急:“这也太不讲理了,东家爷走时说得明明白白,是把这个家交给了水生,要论一家之主也轮不着别人说了算。那地契上写的是他太守老爷的名字?这般明抢,和土匪还有啥区别?”
太守苏普郁就在现场,到这时也没人再给他官老爷的面子,义愤填膺,有啥说啥。苏普郁面色阴沉,大声喝道:“住口!一群放肆刁民,莫非本官没有登门来宣过圣旨?龙女旧居,这是受了皇封的地方,自然该由朝廷接管。来人,把他们都给我轰出去!”
“住手!”
兰若琪苍白着面容,用尽所有力qì
放声大喝,怒目看向自私至极的父母官。
“太守大人,自私也是需yào
有限度的。还请你看清楚,这不是一尊麒麟朝圣,而是关乎满城百姓的安危生死!”
苏普郁冷声回敬:“笑话,你是说本官不顾百姓生死?本官何曾说过这样的话?身为地方父母官,灾乱当头维持秩序正乃义不容辞。渴水救急人人都急,但也必须排出个先后顺序,本官职责,第一是保证军队供给,第二是官差供给,第三是文武衙门各处车马供给,只有先保证了这三者,才能维护西凉秩序不乱。而秩序不乱才能保证人人排到一口水,有错吗?”
兰若琪毫不客气的反问:“民为先、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也是读书人出身,不可能没念过这些吧?若你没有错,莫非是这些书都写错了?水乃万物之源,即是生存所必需,理应先给最迫切需yào
的人!你们自己看看,多少耄耋老人、稚龄童子已经在外吹风站了一整天,你们这些身强力壮的衙役兵丁却要先喂饱了自己?何谓父母官?天底下可有父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你于心何忍?仁义何在?!”
苏普郁拂袖冷哼:“行了,你用不着和本官讲这些大道理。读书人还有专门的一种叫做书呆子呢,哼,真等遇事,世间百无一用是书生!”
“或许吧,兰若无用,但以为你这样做就会有用吗?”
兰若琪无心和他多做口舌争辩,冷冷断言只有一句话:“要打赌么?你若坚持将这座宅院据为己有,只会让井水立kè
变苦,谁也别想再捞到半点便宜!”
苏普郁愣住了:“你……为什么?空口白牙,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兰若琪笑了,冷冷的看着他:“这里是玉儿的家,有此一幸皆因龙女,你说为什么?”
苏普郁被吓住了:“这个……是,龙女旧居,龙女才更应眷顾百姓,又怎会断人活路。”
“断人活路的是你!与玉儿何干?!”
兰若琪勃然大怒:“枉顾百姓生死,正乃悖天逆行!又凭什么指望还会有人眷顾你?”
最终,封疆大吏被恫吓住了,井水立kè
变苦?不管是真是假,以眼下的严峻局面,他实在没有任何余地敢冒这种风险,苏普郁因此才怏怏然放qì
霸占宅院的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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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喝退强权滋扰,并不等于可以从此太平。西凉商贾重镇,多的是商人,更习惯的是用银钱说话。为求一口救命井,不知多少往日里吝啬成性的财主富豪都咬牙出了血本,一方争聘护院打手,任务就是为自己开路,每日汲水把那些排起长龙的小老百姓统统赶到一边去。甚至喧宾夺主,把宅院正经的主人也围拒在外,打手恶仆们守着水井,能提几桶水反倒由他们说了算。顾老伯每天都有生不完的气,和这种人哪有地方说理去?万般无奈也只能向奉龙镖局求援,最终由龙四爷派人出马才算暂时稳住了宁仁街的局面。
眼看强占不灵光了,城内‘别的没有就是有钱’的富豪们又走上另一种极端,一转脸又开始争相献媚取好,纠缠着顾老伯,一张口就是想买下宁仁街的院子。实在不行没商量,退而求其次买下那口井,还是不行,买个每日汲水的优先权也可以啊……
顾老伯不胜其扰,真不知该作何感触。暗地里派人上寒山叮嘱顾大娘,务必看管住少年水生,留在山上千万别回来。不然以憨少年的脾气看到这些,天晓得会闹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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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卿侯府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派乱象中,水漂萍陪伴在麒麟公子身边,看着每日人进人出,为争一瓢一饮各色丑态尽出,真如浮生万花筒一般的热闹。这才真叫黄金珠玉成粪土,成千上万的银子算个屁。别再说什么钟鸣鼎食之家,随便钟还是鼎,到了这时就只有一个用途:家家户户,一切能盛水的东西都被拿来做储水之用——谁知dào
这场飞来横祸何时才到头呢?竞相储水,无非是多存一点是一点……
这日天刚亮,水漂萍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不可开交的吵闹声,出来一看不得了。侍童骢儿和小翠,外加几个府上管事的仆人丫头,正和七八个来汲水的汉子打成一团。
“小翠,这是干什么,快住手!”
水漂萍吓得花容变色,却哪里劝得开。丫头小翠分明是急了眼,一边打一边叫:“去问这些混蛋,给公子汲水熬药居然让我们去排队?还知不知dào
这里是谁家?”
“行了,你又算哪根葱,也敢充起主子来?不就是个卖唱的戏子,啊,不对,是给戏子当丫头的,呸,充其量给人玩的货,想耍威风也先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句?姑奶奶和你拼了!”
丫头小翠更急,揪住嘴里不干不净的家伙又抓又咬。
“小翠,快住手!别打了。”
天呐,这丫头真是疯了,她怎么可能打得过那种五大三粗的横汉?水漂萍拼命拉劝,可惜根本没用,一声尖叫连她也一同被推翻在地。正乱得不可开交,忽然人影一闪,‘噼里啪啦’清脆几下,打群架的横汉就一股脑瘫软在地,谁也爬不起来了。
“银杏姐姐?”
看到救星,骢儿第一个激动起来,阿弥陀佛,还好是有这个新来的厉害姐姐,这些日子若不是仰仗她做了阖府的保镖,正经主人怕是都要被这些泼皮无赖欺负死了。
银杏寒着一张俏脸,出身逆龙商的气势到底不是市井小民可相比,站出来一亮相,一言不发已经震住了全场。
“登人之门,求人之水,你们这算什么态度?简直岂有此理!”
这些日子显然已经有不少人吃过她的亏,知dào
俏丫头厉害,闹事的泼皮无赖也没人再敢动手,却依旧很不服气的叫嚣。
“常言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呐。现在全城都在闹水荒,玉卿侯府的人已经是占了多大便宜,我昨儿才亲眼看见你们把里院的大缸灌满的,就算那兰若公子生的是橡皮肚子,也不可能这会儿就全都喝完用完了吧?还好意思抢?别人想汲水,哪个不是三更天就起了床,千辛万苦排这长龙,几个时辰能捞到一桶吗?你们凭啥既不用吃苦也不用受罪想提就提的?”
侍童骢儿立kè
跳起来:“都和你们说了多少遍,公子每日吃的海上方,必要用新汲来的活水煎药才行,多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救命的东西哪能随便乱改?”
泼皮听不下去,狠狠淬一口:“就你们讲究是吧?也不睁眼敲敲是啥年月了?满西凉城挨家挨户去看看,就算那衙门里的官老爷,还有谁敢这么穷讲究?这不是存心气人么?”
丫头小翠立kè
顶回去:“就气你了又怎样?这是兰若公子自己家的井,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就是一日三沐浴,泼院子、洗门庭、打水仗、养鱼池,你管得着吗?你又算老几?”
“小翠,住口!”水漂萍心头一惊,连忙呵斥,在外漂泊经lì
世故,她深知dào
在这种敏感场合的敏感事情上,一句话不慎就有可能引发严重后果。
果然,只图嘴上痛快的小丫头,一句话立kè
激怒所有来汲水的人。
“好你个唱戏的小蹄子,当自己是什么阿物?反了你了?”
“我说你们咋个个皮白肉净,敢情是沾这份便宜一天洗三个澡啊?也不怕天打雷劈!”
“哼,真要理论起来,这井是在玉卿侯府的院子里没错,可有哪条王法规定地底下的水脉也全都是他家的?真打官司上衙门,这井到底该归谁还不一定呢。”
“对!走!有本事去见官!咱们今天就干脆好好理论理论!”
……
场面一下子乱起来,不知多少只手向着骢儿、小翠还有水漂萍伸过来,众人惊慌不知如何是好,幸亏是有一个银杏在。
俏丫头往闹众面前一挡,分筋错骨手!再不像往日那般的客气,混江湖的狠手拿出来,顷刻撂倒一大片,各个中招的家伙纷纷捂着肩膀、手肘、膝盖等要害关节,鬼哭狼嚎,疼得满地打滚。
银杏冷冷开口:“还有谁想作死?尽管上来!”
“臭丫头,你想干什么?杀人啊?”
市井百姓哪见过这个,又害pà
又惊慌又气愤,却无人再敢冲上来。
银杏咯咯一笑:“杀人?你们见过杀人刀么?是是是,小女子知dào
杀人是要吃官司的,就算真干也不会让你们看见呀,放心,他们不会死,顶多也就是废条膀子瘸条腿罢了。”
水漂萍听着害pà
,小声劝:“银杏,算了吧,当心真惹出事来。”
银杏又是一笑,风风凉凉的说:“我手底下有数,不过是让这些没良心的家伙吃点教xùn
罢了,哼,谁让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是鬼怕恶人呢。做好人吃定你,做坏人反倒敬着你,就算你想金盆洗手别再做恶人了吧,人家还偏要逼着你不坏不行呢。”
这样说时,她在倒地的家伙身上分别踹几脚,踢中要穴解了分筋错骨手,才算平息了满院子的鬼哭狼嚎。
银杏放下脸来,冷声提醒所有人:“都给我听清楚,兰若公子是麒麟在世,有祥瑞馨香萦绕于此,才能保下这口水井救人活命!谁若敢在兰若公子治病养身的事情上再说三道四……别怕,我是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也犯不着放狠话再去教xùn
谁,你们!自然会为自己所作的事情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麒麟?!人们面面相觑,至此,兰若琪是麒麟的真相才在市井间广为传开。
水漂萍痛心恳求:“麒麟在世,这是当日玉儿姑娘亲口说的,不会有假。各位乡里就算是为了自己也行行好吧,这样吵闹,闹得阖府不得安,只能让公子病得更重!他若死了,麒麟祥瑞不在,只怕这口井也要立kè
变成苦水啊!”
“有麒麟,呃……祥瑞馨香气,井水就不变味,是真的吗?”
“哎呀呀,兰若公子不如到我家来养病吧,说不定我家的井也能重新变回来。”
“去去去,你家那么小的院子咋容得下麒麟?要去也得去我家,俺家老爷子收藏多少年最正宗的野山参,最是补气养人的,自己都没舍得动过一根须子呢。”
“野山参算个屁,我家是开药房的,什么名贵药材补品没有?去我家最合适。”
……
一波未平又起**,顷刻间麒麟公子又成奇货可居。你争我抢恨不得将人抢到自己家里去。玉卿侯府想求安生何其难,包括银杏在内都真是气结无语,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水漂萍暗自叹息,可见戏词里是没唱错啊,一碗水,是用金碗喝、银碗喝,捧着玉壶鼎器喝,还是用泥碗瓦罐或者干脆用手捞着喝,有何区别?想往日起早贪黑兢兢业业,无非都是想泥碗换瓷碗,瓷碗换金碗,而真等到了生死关头呢?又宁肯拿所有的一切不惜代价去换那碗里的一瓢水,想一想何尝不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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