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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阳过后,一夕突变的水荒同样蔓延到关内战乱前线。

自从邢桀仓惶追天龙,一走几个月的时间里,本来一切还算顺利。霍爷心知肚明,帝王李隐怕也是在全力找龙女,无暇顾及前线,才有了这短暂的缓和期。然而,这仿佛正应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潼关一计攻心,平安救回苍虎更给燕军不小的打击,霍爷本打算以此为契机,趁热打铁设法一举破潼关。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噩梦竟然来临得如此之快,又是如此凶猛!

救回苍虎当夜,火烧眉毛的传报就来到眼前:“霍爷,大事不好了!”

毫无预兆,突如其来,三千里易水竟在一夜间变成了苦水!尝一口甚至比少昊东海之水更加苦咸,根本无法再供人畜饮用。

赶到易水河边时,霍爷一颗心如同掉进了冰窟窿。这些年北方大旱连年,饮水已经是非常紧张,如今竟连这灌养半壁河山的易水都变了味,断了最重yào

的一条水源,各部各军成千上万的人马如何还能坚持得住?这样一来,根本不用别人打也要自己全乱套啊。

没了主意的时候,霍爷连发急书四处寻找大东家。

五月十八日,邢桀重归本营,望眼欲穿的老家臣稍稍松一口气。

“爷,你总算回来了,情况不妙啊。”

霍爷眉头拧成疙瘩:“就这半个来月的光景,军中上下已是人心惶惶,各地战势也都因此停滞下来。眼看局势严峻,虽是发动人手全力以赴打井找水源,可是相比于军队人马的庞大规模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而就算是这样,浅层水井打出来的也全都是苦水,足足要打到百丈深,才能见着一点能喝的水。实在没了办法,现在全军上下都只能日夜不停熬煮苦水,靠蒸馏出的水汽积攒才勉强维持。”

邢桀听明白了,眼神透射锋利寒光,冷声低语:“这是冲我来的!哼,修罗帮凶,可见这家伙投向恶魔是没错的!”

霍爷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邢桀咬牙恨声,对心腹家臣说起发生在蟒山的一切。

“这些年,我们占据的势力范围都在北方旱区,要生存,易水河就是最重yào

的一条生命线。各地人马无论在何处开战,后方补给营地皆要以易水为依托,驻扎两岸或其支脉河流不敢远离。断了易水,就等于是断了后路!现在的问题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夜断易水?”

霍爷动容变色:“修罗?!”

邢桀遥望夜幕下的滔滔河水,道不尽切齿之恨:“燕昭帝李隐!在蟒山我亲眼所见,这家伙早已是修罗脚前的傀儡,威力无穷的恶魔在帮他!帮他夺龙女,帮他保活命!现在,则是要帮他灭死敌!”

霍爷听得快要窒息:“那该怎么办?”

邢桀一声冷笑:“不用怕,恶魔又有什么了不起?在蟒山他灭不了我!现在也一样!”

“爷准bèi

怎么做?”

邢桀笑了,俊美的脸庞浮现属于人中之龙的傲世豪情,掷地有声的说:“不要以为断后路就一定是坏事,反过来想一想,这等于也是指明了方向:不能后退,那就只有向前冲!即刻传令整军,背水一战,务必破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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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霾,乌鸦满天飞,不祥的叫声扰得人心头发慌。荒山野岭间,一个孤独的身影艰难走来,他似乎已经走了很久,疲累不堪,灰色道袍印满白花花的汗碱,俊美的脸庞满是风尘,干裂嘴唇抿一抿,尝到的唯有流淌而下苦咸的汗水。

这大概是凤雅歌有生以来走过的最艰苦的旅程,抬眼望天,厚厚云层不知遮蔽几重天,自端阳之后就不曾再见过太阳,无论走到何处都是一样的阴霾笼罩,让人分辨不出是正午还是黄昏。易水变苦,沿途滴水难觅,七八天前他随身的水囊就被人抢走了,甚至龙四爷所赠的赶路马匹,也被找不到水源的干渴流盗劫掠,杀马饮血!

恶兆笼天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让独臂青年不敢停下来,快啊!必须要快!若不能尽早结束这一切,所有人都将是在劫难逃。所幸,也不知是不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凤雅歌总有一种分辨草木的本能,在荒山野岭亦能找到无毒可食的野果充饥解渴,唯仰仗于此,才勉强坚持到今天。

天色越来越阴沉,凤雅歌靠到路边一棵歪斜枯藤下稍作休息,脱掉已快磨烂的草鞋看看,脚底数不清的水泡浸染脓血。看到上一块界碑还是在两天前,如今他也不知dào

已走到哪里,还要多久才能见到反王。

擦一把满头汗渍,正在凤雅歌如此思量时,寂静山林骤起变乱,枝头乌鸦群起惊飞,下一刻,气势汹汹的马队就从山梁高处冒出来。无数利箭拉弓搭弦瞄准凤雅歌,为首将领放声厉喝:“什么人?胆敢擅闯战区禁地?!”

看到马队的铠甲服制,凤雅歌笑了,非但不惊慌反而显得有些急切:“叛军?逆龙刑天?带我去见你们的大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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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本营

暗夜无光,看不到星辰,干将集结的中军大帐里,今夜注定无人入睡。不知不觉已到黎明,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当一切战策部署完毕,大东家邢桀披挂黑龙战甲,破潼关的背水一战就要拉开铁幕。

行将出发时,忽然有兵进帐禀报,说有故人前来拜会大东家。

“故人?什么人?”

“一个独臂道人,说他的名字叫凤雅歌。”

邢桀眉头微微一紧,心思已在瞬间转了几转,凤雅歌在这个时候突然造访,想必不会是为了闲情叙旧吧。

“既是故人,请。”

不多时,独臂青年走进大帐,时隔多年再重逢,昔日舞圣已然变作云游无根槛外人。比起当年,他清瘦了许多,落拓形容足见一路走来的风尘辛苦。同样失去一条臂膀的霍爷,乍见他空荡荡的右手衣袖不免五味杂陈,言语中不知不觉流露惋惜之情。

“雅歌……你怎么来了?”

凤雅歌无心叙旧,直面反王开门见山:“我是专程来见你的。”

邢桀微微牵动嘴角:“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我现在无暇待客。”

凤雅歌一早注意到他披挂整齐的战甲,摇头说:“不,或许来得正是时候。这一路走来我看得清楚,易水河一夕之间骤然变苦,这对你们意味着什么不难想象。因此,你现在准bèi

去做的事也就半点不难猜,我此行的目的,正在于此。”

邢桀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罢手!停战!结束天下战祸,不要再葬送更多的人、流更多的血,因为,现在是有更可怕的敌人,在等着我们所有人。”

邢桀笑了,欣然接口:“修罗?”

凤雅歌露出一抹惊讶:“你知dào?”

“你可以说一些我不知dào

的。”

“修罗魔掌擒六道,连珠儿也被抓了去……”

“她在蟒山!”

邢桀毫不客气打断他,冷然沉声:“蟒山!龙泉!再次沦落帝王软禁之囚!现在,你知dào

修罗是在帮谁,而我又为何非战不可了么?”

凤雅歌心头一震:“你怎么知dào?你见到珠儿了?”

邢桀背转过身,沉默许久才低声回应:“我在那里,亲历一切。锁魂扣封印龙珠元神,可叹修罗魔掌下,没人救得了她……”

“你希望救她,对么?”

邢桀不吭声,凤雅歌却似看到一线希望,急切劝说:“既如此,就不要再行杀戮干戈,自古战场为何又被称为修罗屠场?嗜血滥杀正乃修罗本性!杀戮越重的地方魔气越重,这是在助长恶魔在人间成势,只会让它的力量越来越强dà!听我一句,放下手中刀,息鼓停战!若真想救珠儿,这就是眼下必须做出的选择!”

大东家笑了,中军帐里所有的人都笑了,齐刷刷看着凤雅歌的眼神,就像在听天下第一最荒唐的笑话。邢桀摇头叹息:“雅歌呀雅歌,该说你什么才好?还没听清楚么?修罗现世是和谁站在一起,沆瀣一气?燕昭帝李隐!他才是投向魔鬼的家伙!坐在那个龙庭宝座上,他就是修罗手中的傀儡,是恶魔祸害人间的代言人!不灭李隐,天下难安!”

凤雅歌不接受:“自古地龙相遇皆如是,一则不共戴天,一则难分上下,为什么?真的是宿命吗?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正因双方都抱持同样的想法,在帝王眼中,不灭你同样天下难安,才会致使战祸连年不休!我可以告sù

你,先师已经同期赶赴龙安城面会帝王,目的就是要解开这份执念心结,双方一起放手,不要再继xù

缠斗下去!”

“哦?他会么?”

邢桀笑得更荒唐:“雅歌,你太不了解朝堂了,更不了解什么是皇帝。我也可以告sù

你,不管你的仙师有多大本事,想凭他一介世外修行的道士游说帝王罢手停战,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自古以来,没有一个皇帝可以容留宿敌共享天下!而如果这个宿敌,还不仅仅只是威胁天下江山,更与他有着解不开的刻骨私仇,那也就更加的不共戴天!没错,就是这个字眼,不共戴天!如果说是宿命,那就算是吧,我可以坦然接受!”

凤雅歌发怒了:“坦然?多么荒唐,你要怎么做到坦然?战争是你一个人的是吗?你知不知dào

战鼓一响就意味着要死多少人?!六年了,莫非到今天还没有打够?六年时间究竟有多少人死于战祸你数算过吗?无论双方孰是孰非,请问,这些年又有谁的日子因为战争而变得好过?杀戮成瘾,葬送万民,为什么?就为了你们两个人的不共戴天?”

邢桀冷声一哼,怒指大帐里的各路干将厉声喝问:“凤雅歌!你才真是荒唐!没错,战争从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也从来没有一天是只为自己而战!睁开眼睛看一看,若只为我一人,他们,甚至包括霍叔在内,还有什么理由跟着我?你说啊!”

凤雅歌深吸一口气:“我知dào

你想说什么,被逼上绝路背水一战,不战即死是么?为了生存,所以选择杀戮!可是……你不觉得这正是最诡异的悖论?此刻站在这里的人,今日出去,说不定就轮到谁命丧黄泉,再也不可能活着回来!为了生存却奔赴屠场?这算什么?”

他说:“为生存而战,不可能没有代价。”

凤雅歌满目荒唐:“代价?恐怕没人希望自己成为‘代价’中的一份子吧?你怎能说得这样轻松?是因为知dào

那个‘代价’不会是你自己?还是说,那些迄今为止被沦丧的人,还没有你的至亲?如果换成至亲又当如何?你还有可能说得这样平静吗?”

邢桀牵动嘴角,脸上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根本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子,他说:“知dào

么,我忽然想起了凤十三娘,你们这对儿姐弟该让人如何评价呢?现在回想,至少她说过的一句话我是非常认同的:雅歌,知dào

为什么你念得经总是让人听不进去?就因为,你是没有过切身经lì

的人!不在其位,不知其苦,就譬如你自己吧,小的时候,有姐姐养你,长大了跟着淼翁,现在又与世外仙人成师徒……好像无论到何时,你总有依靠,对么?”

凤雅歌垂目点头:“对。”

他摇头叹息:“这就是问题,雅歌,你从来没有为生存奋战过,所以,也根本没有资格来教xùn

我。”

看看外面天色,大东家没有心情再和他浪费口舌,奉送不以为然的叹息就要起身远走。凤雅歌拦住他,火光摇摆的中军大帐,飘摇不定的昏黄光线在每个人的脸上投射阴影,说不清为什么,这黎明黑暗中的空气都仿佛令人窒息。

“不要去!求你!”

青年显出慌乱:“修罗现世,不祥阴霾已然笼罩天地,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再战下去绝无善果!此战不可去!”

大东家无动于衷,拍拍他的肩膀只留下一句:“这不是你的战争!去留自便,恕不奉陪!”

众人鱼贯而出,中军大帐很快空了,凤雅歌茫然立于原地,听得远方传来沉闷的战鼓敲击,声声催人,如同敲击心房。他懊恼而无奈的闭上眼睛,很久很久发出一声慨然悲叹:“入迷津者,一意孤行……为什么就是不肯听一句劝告?今天……并不是一个好日子呀……”

东方露出鱼肚白,决战潼关已无可避免。

这一天是五月二十五,距离鬼门开,还有七七四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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