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这是月僚最后的言灵。

随着话语声落，道道光芒以月僚为心散发，那是月僚独有的银白光芒，却是前所未有的刺眼。

灵之失去视觉前看见的，是天地失色，是巨龙张口，还有月僚的双眼——深陷绝境，也无半分多余情感的双眼。

之后她便睁不开了，即便闭上双眼，也能感觉到外界的光芒。虽然刺眼，却让她感到心安——这光芒代表，起码月僚还活着。

她想听到些动静，无论什么动静都好，可是四下一片寂静，没有厮杀声、怒吼声，或者……尸体倒地的声音，她似乎连听觉都被剥夺了，只能靠她那说强不强，说弱不弱的妖力感应着月僚的气息。

虽细若游丝，却生生不息。

他，还在……

待到那刺眼白光稍稍暗淡，灵之一点一点尝试着睁开眼。

灵之从自己狭窄的视野里看到天地之间一片空茫，只有月僚单膝跪地，似在喘息。原先塞满了视线的巨龙已然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月僚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液，抬起头来看了看不远处被言灵禁锢动弹不得的灵之，笑了。

好像只是打了只寻常野味，并非屠了一头龙那般。

他难得那么狼狈……月僚能感觉到自己身上骨头的碎片在法力的作用下无声地归位，肌肉重新连在一起，护住骨节。全身重组的感觉虽已习惯，却还是觉得隐隐难受。

待到自己调整好呼吸，他才站起身来，宛如没事人般地一挥羽扇：“收。”

一字之间，灵之身上的言灵、月僚身上的结界与空中的飘散着的大片虚无瞬间消失，地表覆盖的、遍是龙血的结界也向月僚收缩，龙血像被压缩一般，越来越小，随着结界变成了一个墨蓝色的琉璃珠，飘在月僚的手心。

他看着手心飘动的东西，眼中神色复杂，说不出是怜悯还是其他，最终他一拢手，低声道：“消失。”

那蓝龙曾活在世上的最后一点凭证就这样泯灭在月僚手中。

他死了，月僚的神情却不能说是如释重负。

他眼角余光能看到灵之向他奔跑过来，微微低垂眉眼，收敛了神色，换上了一如既往的散漫表情，抬眼迎接她。

“没事吧？!你伤得重不重？！”灵之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太蠢了……哪有人骨头都碎了还能没事的？心想着就要咬破自己的手指给月僚喂自己的血，却被他一把握住。

“不必。”月僚拒绝，眼里却尽是笑意。他刚好就属于那骨头断了还能没事的人。

“真的？”灵之担心着，只是他握住自己手指的力道的确不像濒死之人……月僚对她摇摇头，耸了耸肩，一副安然自若的模样，她只能讷讷收回手，重新认知了月僚不同于凡人这件事实。

“都结束了吗？”灵之四下看了看，除了天空中被龙尾甩出的一道裂纹，这片土地就像从未承受一场大战似的，不禁让她晃神。

“结束……”月僚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他看向空空如也的天际，回道，“结束了，也没有结束。”

还没待灵之问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见月僚注视着的地方凭空出现一个黑影，飘浮于空中。

“真是一场苦战啊。”那黑影开口道，声音语气，有些熟悉。

这份名为“熟悉”的感觉，都让灵之感到熟悉。

一身黑袍、居高临下的口吻……这不是夜市遇到的那个黑袍男子吗？！

“你来迟了，神保兄。”月僚与那黑影打着招呼，证实了灵之的猜想，这个黑影，正是夜市偶遇的那个男子……可是仅仅两日，便遇到数次，这真的是偶然吗？

灵之不禁看向月僚，想从他那得到答案，却见月僚并未变回寻常黑发模样，原本就无血色的的脸更是苍白，连如往昔摇着羽扇的手都有些微不可察的颤动。

月僚已经到极限了……他在强撑。

这个神保，究竟是敌是友？

灵之不露声色，压抑自己内心的动摇，以最平静的神色抬头看向那黑袍男子。

只听他回月僚道：“我可没有你月僚上天入地的神行本事，感应到他们的异动后，我可是千里迢迢从大陆最南赶来的。”

话语间皆是理直气壮，他看起来是刚刚赶到，其实已经隐匿身形在此处观战许久，他也曾见过月僚是如何作战的，这次似乎是他最费力的一次。

他想到之前月僚一句言灵便灭了一片魔族的场景，不禁戏谑道：“我看你对付我魔族的时候可没这么吃力，这次可算是黔驴技穷？”

灵之假装的平静凝滞了……他！神保！是魔？！

月僚与魔族也有交集？！

灵之内心翻江倒海，可表面上到底稳住了，只是目不转睛得时间太久，眼睛都有些干涩。

她眨眼的同时，听见月僚悠悠说道：“在下与魔族，就像人族与虫，只脚踩踏便能灭之；在下与龙族，却像人族与巨兽，但以踩踏是无法置之于死地的，总得一点一点令他虚弱，才能下杀手。”

月僚不动声色地把神保问话中隐藏的一点嘲笑还了回去，丝毫不在乎自己已经透支了的身体与法力，灵之还有些担心，可转念一想，这才是月僚的个性，若是他这时无端示了弱，恐怕才会被那魔族趁虚而入。

“还是一样，嘴不饶人。”神保嘁嘁道，果然没有发觉月僚的异常，他回身看了看背后那片虚无——这场人龙大战唯一留下的痕迹，“这次，你算是与龙族正式开战了。”

月僚听出他言语中的事不关己，刻意纠正道：“是‘我们’与龙族正式开战了。”

“非也非也。”神保连连摆手，表明了立场，“与龙族对战的，只有你和那老得出奇的妖怪，我要对付的，只有我那叫不听又没出息的弟弟。”

“言之有理。”月僚对他的置身事外早有准备，也不气恼，淡然应道，“那你可知你那弟弟最近在想什么？”

神保听出了他平淡言语下的不满，显然他是在讽刺自己，连个弟弟都管不好……对此，他无话可说。

“统治人族？”神保卖傻，胡乱猜测道。

月僚连脸上的平和都不想伪装了，他的嘴角渐渐低沉，眉头一挑，冷言道：“想都别想……”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见月僚动怒，神保迅速利落地准备溜号，“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为兄就告辞了。”

“慢走。”月僚一如既往地客套道。

待到神保飘远，灵之才拉住月僚的袖口惊讶道：“他是魔族？！”

谁知，隔了那么远，还是被神保听见了，只听他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是魔族，也是好的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