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口的事才刚刚平息,紧接着,又发生了身份危机。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人精几乎毫无准备,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那一天,人精带着妻子妮可,正在姨妹子艾米莉家吃晚饭。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为了巴结自己的亲姐夫,艾米莉也算是下了血本,搞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
酒至半酣,人精和妮可都有些微醺,艾米莉也有了一点醉意。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在佟大总管的引导下,推开门走了进来。太监站住,看了人精、妮可和艾米莉一眼,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一道圣旨。
人精心里打鼓,一推碗筷站了起来,袖子一拂,双膝跪了下去。妮可和艾米丽见状,相视一笑,也双膝跪了下来。虽说封了一品诰命夫人,可妮可还是从来没有在家宴上接过圣旨,除了心中惴惴,还有一些底气不足。
太监脸色凝重,打开圣旨,清了清嗓子,嘶声哑气地说:“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内阁首辅大臣人精,冒名顶替,身份造假,犯有欺君之罪,罪不可赦。着一品带刀侍卫王超将其带进朝堂自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钦此。”
人精心中忐忑,这才发现:跟着太监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侍卫人精见过几次,但没有什么交情,只是有点面熟而已。人精心里暗叫完了完了,木木呆呆地磕头谢恩。他一把扯住太监的衣服,声音哀哀地说:“公公,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微臣冤枉哪!”
“冤不冤枉,你跟皇上去说吧!走,皇上还在金銮殿等着你哩,别磨磨蹭蹭了。”太监猛一抽腿,把人精绊了个趔趄。带刀侍卫王超也一瞪眼,抽了抽鞘里的腰刀。一副当仁不让、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半点人情可讲。
妮可的心一下子从酷暑炎天,掉进了十八层寒冰地狱,悲凉到了极点。皇帝的一道圣旨,无异于晴天霹雳,突然之间把她震得目瞪口呆。按理说,人精冒名顶替,换脸赴任,她也是全程的参与者,也要算上她的一份,她也犯了欺君之罪。
艾米莉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嘴唇哆嗦,脸色苍白。姐夫和姐姐这一去,也不知是凶是吉?是死是活?自古伴君如伴虎啊,稍一不慎,就可能反噬了自己。更何况,姐夫和姐姐还犯了欺君之罪,冒充朝庭命官,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一个死。
一路上,人精心怀鬼胎,盘算着是在哪个环节出了纰露,又该如何应对。可他想破了脑壳,也无计可施。妮可有些傻,紧紧地在后面尾随。
看似无意,实则是有意,人精几次暗示,要她卷一点钱财开跑,钻进一座深山老林,过一过衣食无忧的神仙日子,可妮可就是不听,就是假装不懂,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女人。
金銮殿鸦雀无声,沐浴在灿灿烂烂的阳光里。十几个手执金瓜银钺的金吾卫,簪缨齐整,甲胄鲜明,整整齐齐地站成了两排,威风凛凛。远远望去,金銮殿上人不多,显得有些空荡,算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也就五六个人的样子。
果然,内阁里的两个副大臣,郭万和高梁都在。还有一位是邱机漠,那个贬成了御马监铲屎官的大理寺正卿。另外一个人八字胡,枣核眼,人精像在哪里见过,有些面善。可人精搜肠刮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记忆力己不如从前。
见人精带到,皇上十分威地挥了挥手,斩钉截铁地说:“御马监副监邱机漠,你参奏内阁首辅大臣朱平冒名顶替,犯有欺君大罪,可有人证物证,时间地点,都给朕一一呈供,朕这一辈子,最恨欺世盗名之人,必将严惩不贷!”
邱机漠一膝跪倒,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内阁副大臣郭万和高粱,清了清嗓子,咳出一口浓痰,战战兢兢地说:“皇上,这位是愚臣的表兄,丹青鬼手马中天,他的一手易容术天下闻名。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就是他在靖港镇给朱平换的脸,整的容,朱平才得以冒名顶替,走马上任。”
“真的吗?”皇上一皱眉头。
“微臣之言句句是真,字字属实!不信,皇上可以问我的表兄。”邱机漠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两个响头,指了指站在身边的那个蓄着八字胡,长着枣核眼男人,接着又说:“皇上,微臣的表兄世居靖港,避世不出。当天,确实是朱平的管家何平先找到他,花了十两黄金,才换的这张脸。”
原来,邱机漠丢官之后,一个筯斗从天上栽到了地下,心中烦闷,不时地到老家去蹓跶,走动,散心。也是机会来了,一天在靖港镇,他见到了久未谋面的表兄马中天。两个人都喝了点酒,说起各自的伤心事,免不了长吁短叹,伤心不已。
“嗐,机漠,害你丢官的那个人,是不是叫朱平?益稼郡的郡守?”马中天搀了搀八字胡,一脸的诡诈。
“表兄,你怎么知道?”邱机漠皱起了眉头。
“我给他换过脸哩,你看一看,是不是这个人?”马中天小心翼翼,从屋子里找出一张画来,拂平,摊在桌子上。
“正是,正是。”邱机漠摇头晃脑,笑逐颜开。
“这不好吧!”马中天有些后悔,毕竟有违职业道德。
邱机漠收了画,如获至宝。他不敢怠慢,连夜找到了自己的恩师郭万,郭万又联合了高粱。第二天一大早,几个人就跑到了金鸾殿,找皇上告御状来了。只有扳倒了死对头人精,才有他们的出头之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皇上,小人有画卷作证,您瞧一瞧,这是不是内阁首辅大臣朱平?”马中天怯怯地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郭万和高粱,跟表弟邱机漠会心一笑,一膝跪倒,伶牙俐齿地说:“画作我已经保存几年了,皇上,是不是还栩栩如生?”
“朱平,你还有什么话说?你瞒得朕好苦啊。”皇上恨恨地把画卷丢在人精的脚下,气得双手发抖,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刀斧手何在?推出去砍了!”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人精磕头如捣蒜。
看得出,郭万和高粱都非常得意,有些幸灾落祸的样子。铲屎官邱机漠更是忍不住,偷偷地笑出了声。场面上的气氛有些紧张,妮可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该死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涌了出来,狼藉了她的双颊。
刀斧手喳地回应了一声,不分由说,一拥而上,鹰拿燕雀似地押着人精,推推搡搡地向刑场走去。人精面如死灰,虎目蕴泪。郭万和高粱也心中戚戚。他们只想把人精拉下马,并不想害人性命,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邱机漠高兴得手舞足蹈,以邻为壑、落井下石是他的强项。从查玉玺的时候起,他就跟人精互生仇隙,结下了很深很深的梁子。邱机漠为此还了贬了官,被一撸到底,当了御马监的副监,一个人人都可以欺负的铲屎官。
从金銮殿到午门,不远,也就百八十步的距离,可也是生与死的跨越。阳光明媚,热烈,激情四射,多么温暖啊!可人精再也享受不到了。还有爱人妮可,那么可人,那么漂亮,那么善解人意,他再也看不到了。
这一别竟成永诀。
行刑的木桩高高大大,粗粗壮壮,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刀斧手的动作十分麻利。看得出,他们都是老资格的刽子手了,杀人已成了家常便饭。
在他们的眼里,一个人跟一只鸡,一条狗,没有半点的区别。只要刀轻轻一挥,寒光一闪,就可以将它们悄悄地从地球上抹去。
在死亡面前,人精并不感到恐惧。活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够本了。爱过,恨过,苦恼过,开心过,绝望过,也挣扎过。他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爱恨情仇。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这一辈子他有妮可相伴,也算是毫无遗憾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逝去,午时三刻一转眼就到了,太阳已经渐渐西斜。监斩官扯起喉咙一声大喊:“斩!”哐地一声扔下来一只竹签。竹签上写着人精的名字,涂满鸡血。
可就在这个时候,金銮殿门前的大鼓咚咚地响了起来。鼓声沉闷,激越,穿透力很强,震得整个大殿都啌啌作响。击鼓鸣冤的是妮可和艾米莉。她们都大叫冤枉,一身缟素,泪流满面,你一锤我一锤,把一面牛皮大鼓敲得蓬蓬响。
金銮殿里的人都跑动起来,连皇帝也坐不住了,立马叫人喝停了刀斧手,亲自受理了妮可和艾米莉的案子,召集文武百官升殿辨冤。大殿里静悄悄的,连地上掉下来一根针,也清晰可辨。文武百官都面沉如水,看不出任何表情。
皇上一拍惊堂木,厉声大喊:“堂下何人?有何冤屈?”皇帝就是皇帝,声音响亮,激昂,透着无上的权威,凛凛然不可侵犯。让人心生畏惧,脚底生寒。
可妮可和艾米莉不管这些,皇上她们也不怕。妮可一膝跪倒,泪流满面地说:“皇上,我是朱平的老婆,一品诰命夫人妮可。我的老公冤枉啊,他为皇家破了玉玺案,又在关键时刻救了皇上一命,难道皇上要卸磨杀驴?兔死狗烹?”
“此话怎讲?”皇上有些难堪。
“你不问青红皂白杀了朱平,就是明证,让天下的士子都寒心哪,皇帝有了危险,谁还敢去救啊。”妮可有理有据有节,步步进逼。
“朱平冒名顶替,犯了欺君大罪,他必须死。”皇帝重重地一拍桌子,虎眉倒竖。
“谁说他冒名顶替了?谁说他犯了欺君之罪?皇上,你这是听了一面之词啊!单凭一幅画,单凭一个人的红口白牙,你就要杀了一个柱国大臣,你是不是草率了一点?可悲呀,还亏你是一个皇上。”妮可毫不畏惧,反唇相讥。
“那你有什么证据?”皇上讪讪的,有点不好意思。
也是人精命不该绝,恰好这群文武百官里,总督河工的原福来郡郡守李劲草,恰好有事要进京面圣。他见人精被冤枉,不由得义愤填膺。人哪,还是要做好事。人精仗义执言提拔了李劲草,也换来了他丰厚的回报。
李劲草趋前一步,双膝跪在地上,叩地有声地说:“臣乃总督河工的李劲草,与朱平已经相识很多年了,他曾经还是微臣的下属。他当知府时就是这个样子,何来冒名顶替一说,这个欺君之罪不成立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李爱卿,朱平真的没有换脸?真的没有冒名顶替?是朕错怪了他?”皇上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
“皇上,朱平换没放脸?是不是冒名顶替?您不能光听邱机漠和马中天的一面之词啊!”艾米莉也一膝跪倒在姐姐妮可身边,膝行上前,掏出一张皇榜呈了上去,声音朗朗地说:“皇上,这是乙亥年间的进士榜,共计三十六位,朱平也在其中之列,您把这些进士都召进来一问,不就一清二楚了。既还了朱平清白,又识破了歹人的奸计,岂不两全其美。”
“如此甚好。”皇上挠了挠头,一下子茅塞顿开,偏过头去,大声吩咐身边的堂候官:“传乙亥年间的进士!”
堂候官捧着皇榜,清了清嗓子,照本宣科地念了起来:“传进士朱厚照,周锡明,陈文昌,蒋海波,李**,张镜明,候武,马聪,季文胜,刘文海,陈朝辉,齐力群,易昌齐,谭武雄,毕文剑,戴宗,马朝宗,邹胜武,蒋罗生。”
名单太长,堂候官粗粗地喘了口气,又接着念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嘎,明显的真气不足:“朱平,崔福生,郭正太,杨文广,邬建明,毛德一,孔祥生,张思德,雷鸣,何运益,白前锋,胡伯南,陈熙,周杰,皮文华,孙膑,孔敬武。”
名单中,朱平就是人精冒名顶替的。而崔福生就是人精在福来郡的那个同僚,职任福来郡推官。写到这里,聪明的读者朋友或许已经明白,这份名单货真价实,如假包换,可名单中的人,艾米莉却做了一点手脚,动了一些邪念。
也许是天假其便。皇榜上百分之九十的进士,都是艾米莉的国培计划培养出来的人,她一直攥在手里。关键时刻,国贸早期的投资又派上了用场,发挥出了潜在的效率。命运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同时也为你开启了一扇窗。
至于那些榜上有名,而艾米莉又控制不了的进士。她也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一是用金钱收卖;二是用惑情分化。实在是收买、分化不了的。艾米丽就通过她的官僚网络,或瞒报,或委派差事,千方百计地阻断他的行期,让他来不了。
进士们听召,一个个鱼贯而入,一下子也来了十几个。要想把在全国各地任职的进士们,全部召集拢来,不是一件人容易的事。或许从理论上讲,根本就不可能了。因为有些人已经生病了,或者死亡。能来十几个,也已经很不错了。
不愧是乙亥年间的进士,一个个都相貌堂堂,气宇轩昂。他们都一齐跪倒在金銮殿上,俯伏尘埃,声音朗朗地说:“皇上,臣等不才,愿用性命担保,朱平兄弟是我们的同榜进士,没有换过脸,也没有冒名顶替,请皇上明察。”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铁的事实就摆在那里。皇上虽然很爱惜自己的面子和羽毛,可也没有办法。只得传下口谕:将内阁首辅大臣朱平无罪释放,官复原职。赏千金,以示弥补。皇王上还下了一道罪己诏,深刻地检讨了自己的过失。
错犯下了,锅还是要人背的,皇帝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邱机漠和马中天就惨了。他们被刀斧手押进赴午门,摁倒在行刑的木柱子上。刀斧手用手指试了试锋刃,鼓起腮帮子噗地一声喷了口清水,缓缓地举起了刀,手起刀落。咔嚓一声脆响,两颗头颅就像两颗西瓜,骨碌碌地滚出了几丈远。
俗话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邱机漠和马中天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起意害人,不想反害了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把自已的小命都玩完,一缕阴魂归了地府。真个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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