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到这声望向说话的人,见沈荣锦扶着的樊老夫人眉眼俱笑,便知她是在开玩笑的。

樊氏打趣道:“姑母惯会取笑我,我哪会忘了姑母您呐。”

这样说着,樊氏就顺着上前挤开沈荣锦,扶过樊老夫人,道:“姑母,我扶你过去。”

沈荣锦因此就站在了一旁,空落落的显得有些尴尬。

沈荣妍见此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有一副幸灾乐祸的意味。

樊老夫人却推开樊氏的手,嗔笑道:“你呀,少来我这儿献马后炮的殷勤,我还不知道你了?你自个儿且去扶你的婆婆,我这里被锦姐儿正扶得好好的,哪有由得你来这里岔乱子。”

沈荣锦在一边听到这话有些惊讶。

即便是前世自己在蒋兴权加封中书省员外郎,又成了中书舍人之后,沈荣锦因此贵为三品诰命夫人,那时候自己遇见樊老夫人,樊老夫人也没像今晚对自己这样热情过

自己今世又是这样的境地,就看那袁夫人就能知道,这样名声的自己其实并不招哪家夫人待见。

沈荣锦想起那荷包里的几张银票。

直觉得樊老夫人对自己这般实在让人不得不惊异有些怀疑。

樊夫人也有些怔楞,不过很快她又笑起来道:“没想到姑母竟和锦姐儿谈得来那我也不做那个扫兴的人了。”

说着,樊氏便去扶起了周老太太,面上从容倒看不出有什么。

不过衣袂翻飞间,沈荣锦顺着望去,正好对上沈荣妍不甘愿的眼神。

沈荣妍是一贯如此的。

沈荣锦轻轻一笑,不再管沈荣妍的眼神,扶着和周老太太说话的樊老夫人坐上了宴席。

沈誊昱也在,看到沈荣锦他会心一笑,殷红底五幅棒寿团花的玉绸袍子把他的笑脸也衬得温暖了几分。

众人说说笑笑,各自行礼之后便找到自己的位置,各自落了座。

下人们纷纷端了菜上来,门外大雪纷飞,有下人在门口点起了炮竹,震耳欲聋,沈荣锦还听到隔壁人家也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周老太太眼角洋溢着欢快的笑,说:“用膳罢,想你们也是饿了罢。”

沈荣锦执箸,抿嘴露出一个微笑,抬眼正好看到对面的沈誊昱,温润的脸上笑意慈祥而和煦,在烛光摇曳下更是明显沈荣锦感到莫名的心宁。

而让沈荣锦唯一觉得有些遗憾的便是冯妈妈不在身边也不知道冯妈妈在家里过得如何?是否享尽了天伦之乐?

这样的遗憾和心念在其乐融融的气氛下逐渐消散,沈荣锦的注意力也放在了桌上的珍珠翡翠园,招积鲍鱼盏的水陆杂陈的佳肴上。

炮竹放过半晌,院子里已经没有了鞭炮声,但四周已然喧嚣,连绵不绝的全是炮竹炸裂的声音。

沈誊尚许是喝多了酒,神志有些不大清晰了,幽幽地开口道:“今日难得这么愉快,姑母也来了,不过我们坐在这里粉饰太平,却不知外面水浪是如何的汹涌四起,这其中的究竟哪是我们能窥得的。”

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的,旁人只道沈誊尚是喝醉了。

樊氏见此便吩咐一旁的丫鬟绿裳道:“老爷喝醉了,你去做一碗雪梨汁过来”

沈誊尚却挥开了樊氏扶他的手道:“这是富平石冻春,你最是知道这酒劲大不大,怎么能喝得醉我?”

周老太太脸色有些微沉,“仲贤,你喝多了拂秋,你扶二老爷下去醒醒酒。”

拂秋从周老太太身后走出来,道了一声,‘是’,便朝沈誊尚走去。

拂秋正准备扶沈誊尚时,沈誊尚‘噔’地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身子晃悠悠,头却偏看了一眼旁边的沈誊昱,一字一顿地道:“不,用,你,我,自,己,也,能,行。”

沈荣锦自然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她皱了皱眉,抿嘴看向沈誊昱,却见他的脸色也有些沉重。

拂秋最终是扶着沈誊昱走了下去。

只不过之前那样其乐融融的气氛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又吃了一会儿的饭,众人都有吃饱餍足的感觉。

这时候周老太太笑笑,对沈荣锦她们道:“瞧你们这样也是用得差不多了,院子里准备得有鞭炮和爆竹,清哥儿你领着锦姐儿她们去放炮竹罢。”

沈筳清被点名,显得有些拘谨,以他来说不管是沈荣锦还是沈荣妍都是极为陌生的存在。

但他少年老成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只是起身应了周老太太的话。

然后带着沈荣锦和沈荣妍出了门去。

不过沈荣妍和沈荣锦如何能玩儿到一块去,当着周老太太面是应承了下来,转头沈荣妍便借故累了回了院子。

反正周老太太现在一定牵挂二叔,哪里还顾得了她们

所以沈荣妍对沈筳清寻了一个借口,就回了自己的房里。

留下不明所以的沈筳清,还有沈荣锦。

二人玩什么炮仗,还一男一女,沈荣锦也实在不喜这样震喧鼓天的,但想起沈筳清那落寞孤寂的身影,沈荣锦打破沉寂道:“既然这样,我们二人也是在有些难玩,叫一些小丫头上来陪着点炮仗,这人多便好玩多了。”

沈筳清自然不会拒绝,他端正地行礼道:“全听长姊的吩咐。”

沈荣锦心里默默摇头,踅身吩咐惜宣带几个小丫头上来。

不过一会儿,沈荣锦便看到看到几个小丫头张着一双双期盼又忐忑的眼神走了上来。

看来自己不愿意点炮仗,多得是人想点。

沈荣锦随即对惜宣吩咐道:“你去拿些火折子过来,我们去僻静点的地方放。”

这话落,几个小丫头高兴得不可抑制,一个总角上用青缎扎的小丫头道:“大小姐,奴婢已经拿了竹竿,等会儿就用这竹竿挑着炮竹,远远地就能拿着这炮竹,也不怕伤着。”

这么说着,也就依着这么做了下去。

沈荣锦站在廊下,转眼朝沈筳清看过去的时刻,似乎看见沈筳清轻轻的笑容。

惜宣在旁边挑着竹竿,一个小丫头去点炮竹,只见火光一闪,噼里啪啦的声音带着浓稠硝烟弥漫在院子里。

沈荣锦捂着双耳,透过浓烟望向赤红的天空,振聋发聩的响声连绵起伏,让她清楚的意识到,新年到了。

惜宣捂着耳朵转过头来大声道:“小姐,小少爷,这里烟子大,等下熏着您们了,要不您们去厢房坐坐罢。”

沈荣锦望了一眼沈筳清。

沈筳清也道:“长姊,这里烟大,况且这炮仗噼里啪啦地乱窜,指不定窜到长姊的身上,还是进屋子里去罢。”

沈荣锦听言点点头,惜宣赶忙就扶着沈荣锦抱头鼠窜进了屋内。

隔着一道槅扇,那些声音才渐小了下去。

惜宣一边帮着沈荣锦谈了谈方才沾上的炮竹灰,一边笑嘻嘻地道:“过年就是热闹,往常冬天的冷到了今晚都不怎么冷了。”

沈荣锦笑她道:“你这么跑过去跑过来的,怎么能冷,热还差不多。”

惜宣嗔了她一眼,扶着她坐在了厚厚的团花软垫上,“小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这过年嘛,大家都高兴,人一高兴便也忘了那些寒冷愁苦,所以便不觉得冷。”

这话说的新异,不过想想也是这个理

沈荣锦点点头道:“你说得对,你说的都对我渴了,你去茶房给我沏一杯茶过来。”

惜宣欢快地道好,提溜着裙摆小碎步地出去了。

屋外依旧喧闹,方才荣锦只顾着炮竹的事情,倒忘了许愿,现下屋子里就剩她一人,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平静。

荣锦看着高丽纸上映透进来的红光,祈祷着明年父亲和冯妈妈的万事顺遂,身体康健。自己和叶轻的楼馆也能顺利开办

沈筳清这时候开口道:“长姊与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沈荣锦睁眼去看他。

沈筳清耳朵陡然一红道:“长姊的事还是听母亲说的,那时便有些好奇长姊了。”

好奇,怕是沈筳清说得轻巧了罢。

以樊氏的性子,还有周老太太对自己的态度,怕是巴不得她们疼爱的沈筳清离自己远远地,所以在她们嘴里能有自己什么的好话。

但沈荣锦并不戳穿沈筳清的善意,她笑着道:“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怕就是这个道理罢。”

这么说着,下去没一会儿的惜宣就端着茶还有一碟冷食上来,“等会儿子小姐和小少爷还要守岁,半夜怕是会饿,奴婢便先端些吃的来给小姐和小少爷填填胃。”

沈荣锦忍不住一笑,说:“方方才在正厅用完了膳,此刻哪里还吃得下?”

正此刻,沈筳清却道:“时刻也不早,筳清也要去准备守岁的东西,便先告辞了。”

沈荣锦也不作多留,点头让沈筳清退了下去。

沈筳清走之后,荣锦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才接着方才惜宣的话道:“你方才提醒了我等下要守岁,虽然莫姨娘会准备好吃食这些,但我们也要准备一下父亲爱吃的吃食。”

荣锦记得父亲最爱吃的阳春白雪糕

惜宣笑道:“小姐真是有心了,那奴婢现在就吩咐下去让下人做些老爷和小姐爱吃的点心。”

沈荣锦笑着道:“顺便也做些莫姨娘和沈荣妍爱吃的,不然又要被她们逮着说些什么劳什子的话,我虽不在意,却也怕麻烦。”

惜宣笑着道是,领命的退下了。

炮竹的声音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慢慢小声下来,沈荣锦从厢房出来时,院子空地狼藉得厉害,北风刺骨地翻滚着用过的炮竹,发出纸张一般脆生生的声响。

沈荣锦静静地看着,想,这大抵就是所谓的热闹之后的繁芜罢。

惜宣在沈荣锦旁边小声道:“小姐,周老太太去了东厢房,二老爷三老爷也都跟着去了,我们是在冷香小筑守岁。”

这是一贯的安排,三老爷是周老太太从小养大的,自然是要跟着周老太太守岁,父亲是弱冠之后才过继给的周老太太,所以与周老太太只不过名分上的关系罢了,而冷香小筑是父亲从前住的地方,所以每年回来,守岁都是分开守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沈荣锦点点头,看到惜宣提着的那个食攒盒,道:“快些走罢,等会儿子这糕点怕是要凉了。”

等沈荣锦和惜宣到冷香小筑的时候,莫姨娘和沈荣妍已经到了。

沈荣妍行礼叫了一声,“长姊。”

沈荣锦点点头,对莫姨娘道了一声‘姨娘’。

几人行完礼,换了一身常服的沈誊昱这时便走了进来,几人连忙行礼道,“父亲”,“老爷”。

沈誊昱笑了笑,说:“今天过年,不必拘泥于这些礼节。”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沈荣锦抬眸去看沈誊昱,却见他脸上堆满的只有笑容,看不出一丝的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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