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荣锦却想起了之前筵席上发生的事。

父亲肯定和二叔父发生了什么,很大的可能便是和那衡州的事情有关。

沈荣锦想问一问沈誊昱。

到底是不是拒绝了帮助二叔父,所以才闹了之前那样的情形

但沈荣锦了解父亲,只要父亲不想说的,问了也是白问。

荣锦敛起眸,一边将攒盒端到了桌前,一边笑着道:“荣锦知道莫姨娘必是准备了守岁要用的吃食,但多一份也不多,荣锦便又准备了些父亲和姨娘爱吃的点心,”荣锦顿了顿,转头对沈荣妍笑着又道,“妍姐儿也有你的。”

谁稀罕吃你做的东西,便就是求着让自己吃,自己也是不会吃

她的舌头现在都还疼着呢。

沈荣妍厌恶地想,不过随着沈荣锦打开攒盒盖子,她却是掩住那些心思,满脸笑意地惊声道:“长姐拿来的吃食就是不一样,光看着都让人垂涎三尺了。”

估计是年下,那些不愉快的暂且搁置在了身后,所以莫姨娘对沈荣锦还算和蔼,夸赞道:“锦姐儿的确好手艺。”

沈誊昱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弧度锦姐儿和妍姐儿其实私下里感情是好的吧,那日也是妍姐儿太过惧骇了所以才说了那样的话,并不是发自妍姐儿的内心罢其实谁生气不说一些扎人心的话呢,便是自己也说过。

这样想着,沈誊昱心情稍微轻松了些,面上看着也添了些光彩。

香味很快袭上沈誊昱的鼻尖,沈誊昱皱了皱鼻,道:“真是好香的味道。”

莫姨娘这时候抬起头笑道:“那老爷,妾身便让下人把准备的那些吃食都端上来罢。”

沈誊昱点点头,说了个“也好”,莫姨娘便依礼叫了徐妈妈下去。

沈誊昱转头看向沈荣锦和沈荣妍,递出两个荷包,说道:“这是给你们的。”

沈荣锦笑着接过,说了一大堆奉承的话后,热碟冷碟就被莫姨娘端了上来。

炒豆,花生,松仁放满了一桌,徐妈妈还拿来了苹果,年糕,柿饼,都有各自的意思,或寓意平平安安,或寓意长生不老。

毕竟要熬年,少不了要准备厚厚的坐垫和被褥。

拾整好了这一切,沈荣锦他们窸窸窣窣便围在灯下坐了起来,中间放着用大米小米混合煮成的米饭,沈荣锦有些讶异,这行话叫做“二子米饭”,是北方守岁时常会准备的,沈荣锦后面嫁到蒋家去了北直隶才知道的这些

莫姨娘是南方的人,幽州也不算是北方,从前也没见过莫姨娘准备这二子米饭,怎么今年却是准备了?

正当沈荣锦疑惑不解时,沈誊昱笑着说:“这是我认识的一位好友昨日带来给我的,说是二子米饭,不过这物有黄有白,又叫作‘有金有银,金银满盆’的‘金银饭’这饭吃也有些讲究,年前烧过,放到翻年再吃,便是隔年饭,讨一个年年有食的彩头。”

沈荣妍听罢问:“父亲的这个好友是哪里的人?怎么吃的和我们有些不一样。”

沈誊昱回她:“他是北直隶来的,是北方的人,和我们大抵有些不一样的。”

北直隶是京城的人,沈荣妍眸子亮了亮,“昨日来的?还是方才来的?怎么我们俱是没见着父亲这位好友。”

估计觉得自己问得有些突兀,所以沈荣妍又解释道:“荣妍只是觉得毕竟是父亲的好友,这么默默的来,又默默的回,害怕会有些怠慢了父亲的好友。”

沈誊昱呵呵笑道:“他并不拘束这些,并且他也不喜这样麻烦。”

沈荣锦看着沈誊昱的笑脸心里更是疑惑了父亲的确有许多北方的朋友,但能在年前到沈家拜访的能有几个?

荣锦想起了前几日沈誊书带来的那个公子,听惜宣说,父亲还招他去了书房叙了一叙,那公子走的时候父亲还送到了门口。

能让父亲这么对待的,要么是因为身份,要么便是因为志趣相投

沈荣锦猜测是后者,毕竟如果是因身份,沈誊尚好歹也是为官的,再怎么都会出来招待接见的,并且有身份的人大都是有些年岁的人,一般都是称爷的,但惜宣称的是公子,可见岁数比较年轻。

年轻?

电光火石间,沈荣锦莫名又想起了那个程尚书

她记得这个公子好像被惜宣叫做程公子

莫不是!

沈荣锦脸色变了变。

而沈誊昱这边却絮絮叨叨早已不谈这个口中所谓的‘好友’了,和莫姨娘沈荣妍谈笑畅叙,说起了从前的一些琐事。

沈荣锦的心绪却一直不得安宁,到了子时,剧烈跳动的心才平静了下来。

这方一平静,沈荣锦的上眼皮和下眼皮也开始打起了架。

沈荣锦强撑了半许,终究是抵不过睡意,沉沉睡去。

等再醒来时,蜡炬传红向碧纱,沈荣锦抬眼看更漏,自己也不过方方睡过去了一炷香的时辰。

环顾四周,莫姨娘和沈荣妍也疲倦的睡去,并没见沈誊昱的人影。

沈荣锦小声唤来了惜宣,让她扶着脚有些发麻的自己去外面院子走走。

天上一轮弯月,投在覆了白雪的地上有浅浅的影子,细碎的风把沈荣锦的袍子吹得乱颤,也把她的心思也吹得同样的乱糟糟。

她心里还在猜测来拜访父亲的那个年轻公子。

应该不是未来的程尚书罢。

毕竟前世自己到死都不知道程尚书与父亲有过交情。

所以只是误打误撞,父亲只是认识了一个有才学,相貌比较好的年轻公子罢。

沈荣锦茫然的望着四周,突然想起方才起身时并未看到沈誊昱,便问道惜宣:“你可是看见父亲去了哪儿?”

惜宣回道:“小姐打盹儿的时候,二房派了人来找老爷,老爷便去了,这么估摸着也去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现下是守岁的时辰,好好的叫父亲去干嘛。

沈荣锦可不认为是赌梭哈,推牌九少了人让沈誊昱去凑角。

二房那么多人,单是二叔的姨娘通房都能凑一个做大马吊了,还不说有沈誊书他们在

她吩咐道:“父亲去了回来,应该会累了,你让下人准备好热水,到时候可以直接伺候父亲洗漱。”

这么说着,耳边传来了脚踩破雪的声音。

沈荣锦转头去望,是沈誊昱披着佛头青鹤氅的袍子走过来。

沈荣锦迎上去行礼道:“父亲。”

沈誊昱面上有浓浓的倦容疲惫,他牵强一笑,问道:“外面风大,锦姐儿怎么出来了。”

沈荣锦握着汤婆子,温度灼热,一如沈誊昱那张疲累却强撑的笑脸烫得沈荣锦心中蓦然一紧,“父亲好像很累的样子荣锦听说方才二房的人找父亲过去,可是发生了什么?”

沈誊昱长长叹息,摇头道:“没有,就是熬了一晚,有些累了。”

沈荣锦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直说道:“可是父亲从前也守岁过,即便熬到翌日晨省都精神抖擞的。”

沈誊昱眸子有些深,回她说:“锦姐儿,那是从前从前的我齿少气锐,如今我是老了,这样的熬岁自然是”

“胡说,”沈荣锦着急地打断,“父亲如今才不过刚刚不惑之年罢了,怎么就老了,父亲哪里老了!”

沈誊昱一怔,眼里瞬间有光波动,他喃喃道:“锦姐儿”

沈荣锦又想起前世父亲的那些道歉,她心中愧怍如潮涌上喉咙,堵得透不过气,“父亲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荣锦听着难受”

看到沈荣锦这种样子,沈誊昱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连忙答应:“好好,我不说便是。”

沈荣锦哽咽地点点头。

沈誊昱看到沈荣锦拿出锦帕悄悄抹着泪,心里突然有些抽疼锦姐儿如今这样的名声,嫁到别人家里怎么都会受婆家白眼的,如果嫁的丈夫不疼爱锦姐儿,那锦姐儿真的会很难过的。

从前那些什么簪缨世家,达官贵人,自己设的那些门槛,今个儿想来真是有些后悔不已,其实只要锦姐儿嫁个好良配,过得幸福便已然足够了

沈誊昱悲怔之间闪过一道念头,锦姐儿这么好,便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自己的锦姐儿他强打起精神道:“锦姐儿,现下这么晚了,你快回屋歇息罢,再有几个时辰便要去老夫人那儿定省了,怕你提不起精神头。”

沈荣锦不明白沈誊昱突然来的坚定,就是方才还涣然的目光也一并变得十分坚定起来,她愣愣地道:“那荣锦便先退下了。”

沈誊昱点点头,然后沈荣锦便带着疑惑的目光回去了屋子。

等到了屋子,沈荣锦才恍然想起方才一来二去忘记了问父亲被叫去二房是为了什么事

不过,什么只要有了迹象,随着时间推移,就像风吹沙一样,那些埋在上面的泥沙也会被吹散消逝,露出事情的本身。

更何况父亲不说,别人怕是逮着机会就想说的罢。

所以沈荣锦安稳睡了一个回笼觉,挑了一件青缎子珍珠扣对襟旋裳穿在身上,浅橘红绢花和银箔珠花作头饰,披着一件茜红色棉纱小袄出了门到周老太太房里请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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