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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惊魂,情势似乎在一夜间急转直下,太过突兀的变化,实在把所有人都搞懵了。自从那晚红夜离开独孤桀的帐篷,她就成了无尽愤nù

的发泄对象。她要干最苦最累的活;一日三餐却只能吃别人吃剩的锅底;晚上落宿不准进帐;白天行路不准上车!别再说什么不能见血,主公授命,人们甚至故yì

找来最肮脏的鸡血、猪血、狗血向她身上泼,哼?纯洁?换一种想法,或者正是这些东西在震慑妖孽!此外还有饥渴男人的觊觎,有主公明确点头,终于能开荤的家伙们扑上来如狼似虎。衣服撕成碎片,如果不是还有迦错阿妈拿出自己的破袍,只怕她早已无衣可穿……

在旅程的最后十天,红夜的生活重新跌落地狱。然而奇怪的是,自从有了颈上红珠,纵然依旧觉得很恶心,再碰脏血,她却不会昏厥发烧了;还有身边饥渴的家伙们,任凭凶猛如野兽,可是随后却无一例外遭遇男人最尴尬的状况——不举!羞辱难得逞,人们在气急败坏之余,也只能用其他方式发泄愤懑。不知多少人试图抢下她脖子上的红珠,然而试遍所有能想到的方法:用手扯、用刀割,甚至举着火烛来烧烫颈绳,却就是无人能够如愿。红夜的脖子上终日伤痕不断,幸好啊!幸好有这颗珠子!无论勒伤、掐伤、割伤、烫伤,总是在一觉过后便消失无踪,半点痕迹都没有了。

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在挑zhàn

独孤桀的神经,让他变得越来越狂乱,是那颗珠子在保护她对吧?为什么?海罗姆!恶魔般的女王配给她的怨毒血珠,莫非就是在用这种方式讥笑他的狼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海红珠!她到底是谁?或者说,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每日迷乱在心头最多的质问,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应该是最憎恨的人,却搅乱他的心?或者反过来问,为什么搅乱了他,却惊觉应该是最憎恨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惩罚她最刻毒的羞辱,可是他自己就能好过吗?多少个深夜无眠,独孤桀发xiàn

自己已经无法再找回平静。他开始醉酒,开始在深夜跑进荒野发疯,可是无论他怎么做,竟都无法在行将窒息的空气中找到哪怕是短暂的舒缓。

*******

霍爷眼中的担忧正在变得越来越浓,侍奉少主十余年,即使灭门惨痛,又何曾见过他会狂乱如斯?霍爷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劝他:“爷,如果因那颗珠子认定她是妖孽,一刀杀了岂不干脆?何必如此,折磨别人,更折磨自己。爷,你现在的样子太让人担心了。”

杀?是啊,图个干脆,可是……这个字眼让独孤桀痛苦的闭上眼,惩罚她夜宿在外,不知多少个夜晚,他都已经走到身边,看着她在寒露中缩成一团的睡姿,每次都看很久很久,心灵激烈交战,却偏偏就是下不了手。而当心头涌上酸楚,让他忍不住想伸手抚一把那委屈娇颜,却又会听到她梦中呢喃,清晰吐露的字眼在呼唤‘阿妈’!

这到底是为什么?令他不忍又令他疯狂,他该怎么办?谁能告sù

他究竟该怎么办?!

霍爷说:“爷,去找淼翁吧!我相信凭他老人家的法眼,一定能给爷一个答案!”

独孤桀一愣,这才猛然惊醒,是了,淼翁!

*******

过边关、越城镇,经过近两个月的旅程,这天,商队终于行将抵达目的地——

大燕京都——九州之首·霸州腹地·龙安城!

离城三十里时,独孤桀策马来到红夜面前:“跟我走!”

红夜不吭声,转过脸去不看他。

是的,她没法原谅他!如果说从前不怨恨,是总觉得那份报复多少还有他自己的理由,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红夜就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能让他转瞬间变得如此恶毒,不惜用尽一切手段羞辱折磨她!这一次,她真的伤了心,纵使依旧没有眼泪,针扎般的刺痛却一刻不曾停息!是的,她不会原谅他!永远不想再看到这个人!永远不想再和他说一句话!

“跟我走!”

他重复喝令,她依旧不理。独孤桀勃然发怒,执拗挣扎,她却如何拗得过他?终究被扯上马背,绝尘而去。他要带她去哪?想干什么?所有问题红夜一字不问,咬着嘴唇,只用沉默表达满腔愤nù。

身边,霍爷一路同行策马进山,走进巍巍山林,霍爷告sù

红夜:“这是京都龙安城外紫蓬山,清幽宝地,因担心人事滋扰坏了风水,数百年来得帝王御令,山中不修佛、不建庙,百姓不落户,飞禽走兽不可伤。是难得一片本来样貌,山水多情啊。”

真的,进入紫蓬山,红夜原本的怒气很快平息,瞪大眼睛遥望山林,深吸一口气,都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雅芳香。好清新!这还是她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不曾体验过的神清气爽,红夜的眼神越来越亮,随着马蹄穿行林间野路,转过一处山角,忽然一大片竹林扑面而来。呀,就数这片竹林最清香!

红夜忍不住露出笑容,转头问霍爷:“这是什么地方?好美哦。”

仔细再看,竹林掩映间隐约可见茅屋竹舍,红夜不由更惊奇,咦?不是刚说这里不准有人落户吗?

下马徒步进竹林,任谁的心情都会舒畅起来,霍爷微笑着说:“能得到特许落居此处,自然是世外高人。乐圣仙翁,世人皆称之为淼翁,乃是三代帝王为之赞叹,世间唯一得奏仙乐之人,修为高深,非世俗可以想象。据说就算贵为君王天下主,想听他一曲,也是可遇不可求。”

正说时,竹林深处已传来悠扬抚琴声,正所谓‘大音希声大相无形’,优美乐声之散淡自然,清静悠远,的确无愧世人崇赞。就连独孤桀都忍不住脱口感叹:“好耳福,想不到淼翁今日竟这等有兴,倒让我们赶上了。”

而当走近竹舍茅庐,二人再度愣住,但见竹林之中,一道清俊身影正随乐起舞,舞姿逍遥如尘世之仙。

“雅歌?”

独孤桀一愣,喃喃自语:“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连他也这般有兴?”

走近舞者,那是个至多只有二十岁出头的俊美青年,一袭轻薄长衫,随乐而舞不染纤尘。青年身形不矮,舞步却轻盈如鹤;四肢修长瘦削,行云流水中却自有一股力量之美。红夜看到忘情了,天呐,这人是谁?舞跳得真好!

霍爷捻须微笑:“大燕第一舞圣,凤雅歌。据说他曾有神遇,舞技乃得仙人授教。只与淼翁为伴青山,要看他一舞,也是同样可遇不可求啊。”

来到这里,无论乐圣舞圣,身上散发的纯然清香都让红夜好喜欢。站在一旁听音观舞,她越看越入迷,一股本能的冲动应之而出,看着看着,就忽然踢掉破烂草鞋,光着脚丫凑上去。见她骤然‘搅局’,独孤桀和霍爷都吃了一惊,这丫头!她干什么?

然而这一边,舞者竟似毫不介yì

,非常短暂的惊讶过后,便极其自然应和到一起。舞步无间断,红夜的加入却似产生了某种神奇的变化。也分不清是她在配合他,还是他在配合她,不需一言,默契自生。红夜越跳越开心,她的舞步实在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懂何谓男女之防,不懂何谓授受不亲,她就那么极其自然的攀上舞者身,脚下一点,一只足尖赫然立于掌心,舞者振臂一起,她整个人便被高高托举过头顶。掌心起舞,稳如白鹤立沙洲。

舞到尽兴处,她一纵身跃向竹林,雅歌舞者紧随而至。攀柔韧竹梢借弹跳,舞于竹林半空,红夜如云的乌发都在身姿变幻中飘散开来。一者如龙飞、一者如凤舞。听着尽兴娇客发出咯咯甜笑,回荡竹林的乐音也因之而变。舞随乐动、乐因舞生,彼此流转一如万象之变,简直让观者耳目不暇接。

独孤桀看呆了,几乎快要忘了呼吸。好美啊,太美了!一如曾经隐约听过的空灵歌喉,没想到她的舞,竟也是同样至纯至清,让人看着看着就浑然忘我在何处。

*******

跃下竹梢,乐音息止,红夜胸膛起伏喘着气,似乎还没从太过快乐的心境中回过神来,鼻头挂一层细密汗珠,她极其自然搂上舞者的脖子,开心笑问:“你是谁呀?舞跳得真好。”

舞者凤雅歌,俊美青年笑得一样开心:“这该是我问姑娘的话,姑娘是谁?怎么舞跳得这样好?”

红夜摇头说:“我不知dào

,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这样的回答让舞者失笑,凤雅歌歪头打量陌生娇客,一早看到她颈间璀璨的红珠,思忖片刻悠哉笑言:“今日有君赠我明珠,我就叫你珠儿好不好?”

珠儿?红夜立kè

点头:“好啊,那我就叫珠儿。”

凤雅歌越笑越开心,俊美的容颜因此散发出阳光般迷人温暖的活力。身后传来忘情鼓掌,霍爷大声赞叹:“好啊!妙啊!今日霍某也算开了眼,有幸观此一舞,今生再无憾。”

凤雅歌转过头,直到这时才发xiàn

熟客,笑问:“邢公子来了?听淼翁说,今日将有贵客登门,没想到竟是送来这样的宝。世兄快告sù

我,你是从哪里得来这般俏丫头?有珠儿一舞,雅歌今后都再不敢妄称舞圣了。”

这样的问话实在让独孤桀万分尴尬,而这一边红夜听得更奇怪,邢公子?他在叫谁?

*******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想不到凤哥儿今日,真应了一回名副其实。”

竹舍茅庐庭阶前,传来老者取笑的声音,红夜闻声看过去,才第一次注意到方才抚琴伴乐的老翁。这一边,独孤桀走上前见礼,再不见旅途中的冷削跋扈,躬身抱拳低头。

“淼翁清雅,今日世俗叨扰,还望仙翁见谅。”

老者微微点头算是还礼。而站到老者面前,红夜却一下子愣住了,这被称作乐圣仙翁的老人家,一身本色麻衣因陋就简,须发皆白,清瘦的面孔满布皱纹,苍老,却自有一股神气,看来看去看不出年纪,都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活了几百岁。而最让红夜惊讶的是淼翁的眼睛,老人家双目紧闭,塌陷瘪瘪的眼皮下,好像根本没有眼珠子。

红夜看得奇怪,脱口便问:“老伯,你的眼睛怎么了?你看不见吗?”

这一问实在把身边霍爷都吓了一跳,这丫头!自来拜访仙翁,谁敢张口这般放肆?她莫不是疯了?可是这一边,淼翁竟不生气,捋着胡须居然很抱歉的说:“老朽有眼无珠,还望姑娘见谅。”

红夜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是从前受过伤吗?”

淼翁摇摇头:“劫。却也因劫际遇,福兮祸兮,至今尚未能参透。”

说完,他便转头对上独孤桀:“公子今日,是特来求惑吧?请。”

一经提醒,独孤桀才猛然想起此行目的。见老翁手持竹杖摸索起身,连忙跟在身后一同隐进茅舍。落座窗前,讲述旅途中发生的一切,他急切想知dào

答案。

“以淼翁所见,她……”

老人沉默半晌,一字一句开口说:“非妖非孽,不染纤尘,恕老朽修为浅薄竟无法看透,只知dào

,无论人和珠,皆非池中物。”

*******

竹舍茅庐外,红夜只顾和凤雅歌亲近,拉着手,特别理所当然的就开口说:“雅歌,我想洗澡换衣服,身上好臭。”

凤雅歌也极其自然的点头:“说的就是,这样亏待我们的珠儿,太不像话了。”

说着,便拉她向林中一道山泉走去。哇!好美!转过竹林,一道水流顺山而下,清澈的水潭一眼便能看到潭底五颜六色游戏的鱼。

红夜发出兴奋大叫,以最快速度脱掉破衣,赤身裸体‘扑通’一声跳入水潭,而凤雅歌竟也不避,站在潭边随口吩咐侍童青儿,让赶快去拿布巾皂角,还有干净的衣服来。

清凉潭水让红夜戏乐如鱼,待小童青儿取来洗漱衣物,凤雅歌招招手温柔一笑:“珠儿,过来,我帮你洗头。”

红夜游到潭边,探出半身趴上岩石,就任由他随便打理。打上皂角,揉净污秽,他用铜盆舀起潭中清水,顺着头顶慢慢冲刷,一边冲水一边赞叹:“珠儿,你的头发真漂亮。”

红夜笑嘻嘻:“那是头发美,还是人美?”

凤雅歌凑到耳边:“这还用说吗?我们的珠儿,当然是人更美。”

洗净如云秀发,直到红夜在水里玩够了,他才展开干净衣物:“上来吧,只可惜这里没有女装钗裙,我的长衫又太宽大,只能委屈你先穿青儿的了。”

穿起侍童青布衣衫,比一比,身量刚好。红叶也不扎绑腿,也不想穿鞋,光着脚丫到处走,上身斜襟短褂,也懒得绑腰带,宽宽松松系上衣带就算完了。山风吹进衣袖凉飕飕,哈,神清气爽,这样多舒服。

把自己打理干净,红夜立kè

又有新念想:“雅歌,你这里有吃的吗?肚子好饿。”

凤雅歌一阵咯咯笑:“这还用说,没吃的岂不都要饿死了,来,跟我走。”

于是乎,紫蓬山竹林舍,原本大雅清幽之地,倒弄起大俗吃喝不含糊。

近厨鼓炊烟,劈柴生火,淘米洗菜。凤雅歌乐得效劳一点不在意。本来嘛,说什么世外高人红尘仙,既然终究是人非仙,那衣食住行、吃喝拉撒,人之四时五味就一件少不了。若在这些事上非要摆一道姿态,自诩什么不识人间烟火,谓之清高,恐怕才真是愚蠢透顶,无聊至极。

饭菜上桌,可惜山林隐居到底菜色清淡,摆上碗筷,凤雅歌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问她:“珠儿,也不知dào

这些合不合你口味,对了,你喜欢吃什么?等下次来我给你准bèi。”

还喜欢什么?红夜现在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她压根也不懂什么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嫌盛饭的碗太小了,干脆拿来盛汤的大海碗,把各色青菜一古脑倒进去,配上香喷喷刚出锅的热米饭,就拨筷子不要命的吃起来。

这一边,凤雅歌站在身后替她打理秀发,拨松散了迎着窗外山风吹干,然后再一点点梳理通顺,绾起头顶上厚厚一大把在脑后打个松散垂髻,随手拿一根竹筷当簪插稳当,剩下的头发就随她披散,只要不碍事就好了。

于是,当独孤桀陪淼翁走进来,就看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一幕:原本乐堂成饭堂,原本谱曲作画的大方案成了临时餐桌,红夜穿着小厮青衫坐在高高竹藤椅上,脚不沾地只顾埋头大吃。而身后的舞圣凤雅歌,居然津津乐道当起‘使唤丫头’。

有凤哥儿亲为打理,也或许是太舒服太满足,红夜光溜溜的脚丫在椅子下一摆一荡。偶尔有额前发丝垂进饭碗,凤雅歌拨过来替她掖进鬓角,顺势抹一把嘴边饭粒,取笑说:“珠儿,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的,当心噎到。”

红夜则咧嘴一笑:“雅歌,你真好。”

走进乐堂,淼翁虽眼不能见,却似对一切了然于心,老人也因此哈哈笑起来:“姑娘好胃口呀,如何?若不嫌弃寒舍简陋,可在此落脚,多住些日子。”

红夜眼前一亮,也不问独孤桀这个‘主人’意见,立kè

点头:“好啊好啊,谢谢老伯,我好喜欢这里。”

凤雅歌抬起头,看到门边失神的独孤桀,脸上立kè

露出不悦:“邢公子,这我就要问你了,人是你带来的,好好一个姑娘家是经了怎样亏待,才能把我们的珠儿饿成这样啊?”

这般问话对他无异于锋利尖刀,独孤桀的眼中浮现痛苦,却无从解释一字。

淼翁淡然说:“公子,后面的事,老朽就不便过问了,但望公子好自为之。”

独孤桀一言不发,看看书案上埋头吃喝、只与雅歌说笑、对他却视而不见的红夜,心中一悲无限苦,抱拳向老者沉默行礼,而后便转身黯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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