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吃是福,哀家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福寿宫的饭桌上不讲究规矩,皇后别跟我面前拘着。来,这是太医院专为哀家熬的药粥,味道清甜,你尝尝。”

顺嬷嬷拿起一个斗彩莲花瓷碗,舀了小半碗药粥放在楚令沅面前,笑道:“奴婢前阵去梧兮宫送佛经,听闻娘娘身体不爽,回来也不敢告诉太后,如今瞧娘娘气色红润,想是大好了。”

太后立刻看向楚令沅。

楚令沅放下调羹,“太后无须挂怀,臣妾近来爽落不少。”

“你吃你的。”太后为她夹了一块水煮的肉片,“哀家戒荤已久,小厨也没什么准备,皇后且将就。”

楚令沅赧然:“让太后费心。”

太后笑道:“哀家记得你初进宫还是个小女娃的样子,现在也出落的这般标志了。你可不许学那些缩衣紧食的法子,没得为了苗条熬坏底子,女子圆圆团团才是福相。”

楚令沅称是,矜持地喝起药粥,仪态十分得体,从后看,素腰不盈一握,没有媚态。背直而不僵,身体略前倾,衣领漏空,后颈一片白腻光洁。抬手时袖口垂落,露出一节皓腕,空空荡荡的总觉还差点东西。

常若站在她身后,最开始还有些紧张,后面见她应对自如,心才落回原处。她家娘娘聪慧过人,虽然有时候过于没心没肺,但大体上出不了错。她正欣慰,楚令沅突然打了个喷嚏,所幸嘴包的严实,没喷出赃物,太后可就在她正对面。

常若忙拿了帕子替她擦拭,一手顺背,一手端水,见她平息咳嗽后安静退下。她从头到尾不慌不忙,叫太后不由多看了几眼,称赞道:“你叫什么名字?倒是个稳重的。”

常若屈膝道:“回太后,奴婢常若,是梧兮宫的掌事宫女。”

“常若?”太后思索。

顺嬷嬷道:“原是奴手下调.教出来的宫女,先前在静太妃跟前伺.候,帝后大婚前又被派去做了皇后娘娘的教养姑姑。”

“是了,怪不得眼熟。”太后恍然,随含笑问道:“哀家许久未见过静太妃了,你可知她近来如何?”

常若矮身:“奴婢有幸在太妃身边侍奉过几年,但因梧兮宫缺人事多,奴婢分身乏术,一直不得空去探望,惭愧得很。”

太后颔首:“原主子的情分不可忘,但心还是得放在皇后身上。”

常若松了口气。

太后道:“哀家瞧皇后吃的差不多了,撤下去吧,咱们去前面说会儿体己话。”

一行人来到宽敞通明的正堂,两三个宫女将软垫放到椅子上,备好的茶水瓜果摆上手边的矮桌。香炉里沉香如屑,靠墙显眼的位置有一尊慈祥恺恻的佛像。

太后先去上了一柱香,虔诚地念念有词,回到上首,示意楚令沅坐到她身边来。

太后年过半百,并未刻意保养装扮,衣着朴素,眼角有细密的皱纹,经历过三朝风浪,端的是稳如泰山般的气度。细看,模样和柔妃几分相像,长年礼佛的缘故,通身佛性,眉眼格外平和。

楚令沅在大婚第二天告神明祭宗庙后见到了太后第一面,祁铮携她前去请安,她充当吉祥物保持微笑和沉默。祁铮对太后说不上疏离也说不上亲近,双方都极力维护着明面上的客气。她们不常见面,上次还是永安公主远嫁漠北世子,送亲仪仗启程的时候。太后把她唯一的亲生女儿送去了极寒之地,临别前也只红了眼眶,未曾落下一滴泪。这是个拥有着非凡毅力的果决之人,一生荣光,在大周史上留下了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楚令沅有些佩服她,但深知这种人亲不得近不得,稍有不慎就会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与太后相交,她总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虽然这会儿又饿又困,但她还是极力睁大眼,面带微笑的倾听太后唠家常。

她先问皇帝的身体状况,楚令沅斟酌着回了,无非重复那几句话,不敢把居仁殿发生的事全盘托出。随后她开始讲一些无伤大雅的旧年往事,比如皇帝几岁走路几岁上学几岁背出第一首诗,先帝与皇帝相处的趣事等,只字不提她和皇帝的渊源。再然后不知怎么聊到子嗣,这个话题有些敏感,楚令沅以为她要提荣妃掉的那个孩子。

太后却盯着她笑道:“皇后开春该有十五了吧,笄及礼预备怎么办?

楚令沅道:“正值多事之秋,全宫上下节俭用度,臣妾不欲大肆挥霍,当做寻常生辰吃碗长寿面即可。”

太后颔首:“你有这份心已很好,终究是皇后,不能失了颜面。宫里许久没喜事,等过完年,可以准备起来了。”

楚令沅应下,预感到太后还有话。果不其然,她沉吟片刻,转着手里的黑红色念珠,严肃道:“皇上虽还年轻,但子嗣未免太单薄,于社稷不利。先帝这么大时已经有了八皇子,你是皇后,对子嗣要多上心,能为皇上生个嫡长子最好。”

楚令沅羞怯,“臣妾惭愧,皇上不太常去梧兮宫。”

太后摇头:“也不是要你立刻生个皇子,哀家知道皇上忙于朝政,难免冷落后宫,你在身边要多劝解,后宫这么些女人还怕没有孩子?即便都福薄,不还有三年一选秀?说到底,没放在心上罢了。”

楚令沅不禁腹诽,把自己男人往别的女人床上推?也就大周女人有这个癖好和胸襟。但面上还得作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臣妾谨记太后教诲。”

太后满意道:“哀家知道你是个能容人的,也知道你的难处,后宫那些老资历的嫔妃不肯轻易服人。”话锋一转,“但该管的还是要管,别拿年纪小当借口。哀家看你佛经抄的也差不多了,皇帝提前回宫,诸事烦扰,你得出来帮他。中宫的规矩也该立起来,女人们太散乱容易生是非。”

楚令沅犹豫道:“可皇上已经令郑贵妃和荣妃同理六宫。”

太后皱眉:“那也不能抹去你是皇后的事实!皇后不明白?”

楚令沅心中无奈,离开椅子矮身行礼道:“臣妾明白。”

“皇后明白就好。”太后挥手让顺嬷嬷呈上锦盒,里面是一个极其精致瑰丽的景泰蓝手镯。她感慨道:“这还是哀家生衡王时先帝爷赏的,年轻的时候舍不得戴,老了又不合时宜。哀家喜欢你的娇俏,但打扮太简单,手腕还差个意思。这个便赏你了。”

楚令沅不敢推辞,谢恩后亲手接过交道常若手中。

“你去吧,再留,该烦我这个老婆子了。”太后面露倦色。

顺嬷嬷送她们出去,一直到宫门口,楚令沅客气道:“嬷嬷留步。”

顺嬷嬷笑道:“太后很喜欢娘娘的脾性,有空还请多来福寿宫坐坐。”

楚令沅和常若慢慢往回走,夹道两边的高墙好像延伸到了天际,她抬首看着刚刚放晴的天空,地上的雪折射出白茫茫的一片。

她沉沉道:“原以为太后为我挡了荣妃便是默许我当个空壳皇后。现在着急把我往前推,想让我和她们打擂台吗?荣妃和郑贵妃的平衡已经打破,我再去搅这一趟浑水,且不提荣妃会怎么对付我,郑贵妃也不能容我。”

常若皱眉忧思:“柔妃进宫这么多年都不得圣宠,翻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太后何必大费周章地为她开路……”她顿住。

楚令沅扯了扯嘴角,“看来这宫里又该进新人了,难怪太后会跟我提起选秀。”

常若安慰道:“宫里还有好多人算是新人,皇上不一定会答应。”

楚令沅奇怪地看她,“他答不答应关我何事?”

常若不说话了。

楚令沅干咳两声,从地上捡起一个小雪球把玩,“我倒是挺好奇太后会送什么样的人进来,毕竟那狗……皇上对太后母族的人还挺忌惮。”柔妃不就是硬生生被他冷落至今?

常若摇头,“娘娘把后宫女人想的太重要了。皇上若真喜欢一个女子,大可放心的宠,只要心里那根线在自己手里,风筝随时都能收回来,不需要顾及家世。”

楚令沅手中的雪球开始融化,雪水沿着指缝留到指节处汇聚成滴。芊芊玉手白里透红,掌心的雪渣里露出一个小虫子。

常若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披到她身上,毫不避讳的直视她的眼睛,“宠和爱有区别,若只是宠,只要不生下孩子或者生了也没关系,历来受冷落和夭折的皇子数不胜数,位置只有那一个,宠到极致也就止步于此了。柔妃清高,不愿意邀宠,皇上反而对她诸多包容,因为她的清高让太后失了一步棋,这场博弈被迫终止。若进了心,那才是麻烦,心中有了牵挂就有了牵绊,等于弱点。而太后一直所求的,便是攻心!”

她握住楚令沅冰冷的手,看向那个锦盒,“位于拉锯战的中心,不论哪边断了弦,中间那个都不会有好结局。太后不会任由荣妃生下大皇子更不会让您生。这天眼看就要变了,娘娘得早做准备。”

楚令沅眸光微闪,“你觉得那日推我落水的人是太后安排的?”

“顺势而为是最简单的事。”常若声音飘渺:“第一个皇子份量太重,这个皇宫有太多人容不下他,即便是皇上,也不愿轻易打破这片平静。”

楚令沅心沉了下去,她不喜欢荣妃,更不可能喜欢她的孩子。但她还是无法抑制的难受,喘不过气,这只是一个孩子,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连一个哭泣的机会都不给他。

真恶心。

常若让她做准备,可她能做什么准备?是求祁铮不要喜欢别人?求他不要抛弃她这颗棋子?还是求他即使不要她了也请保全楚家满门?她班璃,从不来不受制于人!

楚令沅回握常若的手,笑道:“姑姑可知我除了楚家还有一个家?那儿有最烈的酒最广阔的天最好的马儿,如果有一天我能回去,你们跟我一起好不好?”

常若眼圈一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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