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总无常,福兮祸所依。

闭门家中坐,横殃飞祸临。

清晨,茶仪卿刚刚睡下。

他因思虑太多,睡眠一直不好。

所以每次他熟睡后,就没人敢来打扰。

可凡事都有例外,今日无疑是个例外。

“大人,您快醒醒!出大事了!”

老管家快步到了床边,朝茶仪卿大声喊着,他神情焦急,声音慌张,显然是出了大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茶仪卿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有点朦胧。

“李璟带兵包围了府邸,口口声声要捉拿您!”

“什么?伯玉要抓我?”

茶仪卿一向料事如神,此刻也变得有些不解。

“是啊,大人!您快起来看看吧!”

“小九在哪?你快叫他离开!”

茶仪卿一边大声说着,一边飞快的换好衣服,他的脚步依旧从容,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这就是茶仪卿的素养。

萧府,大门前。

李璟腰斜长剑,趾高气昂。他身后的众官兵,也个个气焰嚣张。

茶仪卿面似湖水,与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伯玉,请问你此来,所为何故?”

“何故?少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若真明白,又何必装糊涂?”

“因为你不敢认罪!”

“认罪?我何罪之有?”

“你谋害父皇,又擅杀忠臣,当诛九族!”

“哈哈哈,我孑然一身,何来九族?”

“这……我管不着,有话和父皇说去!”

“好!我这就去父皇那里讨个公道!”

茶仪卿大袖一挥,昂首向皇宫方向而去。

君子一贯坦荡荡,小人向来长戚戚。

纵然皇宫是龙潭虎穴,于他又有何惧哉?

阳光普照,光明四方。

南唐皇宫恢弘壮丽,此刻愈发神圣。

李昪议事,最喜欢的地方是御书房,无论是抑制吴越,还是出兵伐闽,都是出自此间。

此刻李昪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

以往他遇事,都会找茶仪卿来商议,那时候他觉得很寻常,也觉得很幸福。

可这次他却不能与其商议了,或许永远不能了。

因为茶仪卿成了犯人,犯人永远没有话语权。

“卿儿,你太让朕失望了!”

李昪点指茶仪卿,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哀。

茶仪卿的神色也很复杂,从容中透着困惑。

“父皇,儿臣做错什么了?”

“你想谋害朕!还杀了赵迥灭口!”

“什么!我想害父皇,还杀人灭口?”

茶仪卿无法淡定了,语气间震惊又讽刺。不只是他,恐怕任何人都会觉得李昪疯了。

此时李昪面色阴沉,绝对不像是在开玩笑。

“卿儿,朕当年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父皇和儿臣说过太多的话,不知是那一句?”

“朕说过,百年后帝位是你的,还记得吗?”

“儿臣记得,但绝不敢……”

茶仪卿说着忙恭恭敬敬的跪下,话音无比诚恳。

李昪却长长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

“可你为何企图用**谋害朕?”

“父皇,您说的是天佑寺地基下的**?”

“没错,你为何要串通赵迥,谋害寡人?”

“儿臣绝对没有,还望父皇明鉴!”

“那你府中为何有通往天佑寺的地道?”

“这是歹人要嫁祸儿臣!”

“那赵迥死在天牢,也是有人嫁祸不成?”

“赵迥死在天牢?儿臣根本不知道。”

“卿儿,你不承认也没用,朕有证人!”

李昪说着看向李璟,李璟忙重重的击了三下掌。

掌声刚落,一个孩童从御书房门口跑了进来。

跑进来的是个小男孩,五六岁的小男孩。

他小小年纪却气质非凡,眼中闪着智慧的光。

茶仪卿见到他不由一愣,神情变得更加凝重。

“小普,不要怕,杀你父亲的凶手是他吗?”

李璟一向嚣张跋扈,对这个小孩却格外温柔。

小孩看到茶仪卿后,全身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

“是……就是他……我不可能认错!”

他的声音虽很稚嫩,但却斩钉截铁,不容质疑。

“赵普!你虽小,可这些事却不能胡说。”

茶仪卿紧紧盯着小孩,一字一顿的说着。

赵普虽然身子抖得更厉害,可他的目光竟没有一丝示弱。

“就是你!我亲眼看到的!”

赵普指着茶仪卿,眼露恨意,大声喊了起来。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好不好?”

茶仪卿耐下心来,用十分亲切的口气说道。

赵普略一犹豫,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问吧!我不会怕你的!”

“首先,我是什么时候动手杀人的?”

“大概今早寅辰!”

“我在哪里下的手?”

“当然是在牢房里!”

“我是用什么手段杀死他的?”

“你用毒酒毒死他的!”

“那我就更加奇怪了。”

“你奇怪什么?我亲眼看到的!”

“你虽是赵迥的儿子,可也不能在寅时进入天牢吧?”

“是……是李叔父带我进去的!”

“那他为什么带你去那里?”

“因为我想父亲了,我很担心他。”

“可伯玉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们住在一起?”

“你不要问我,这些事你问李叔父好了!”

赵普没有丝毫慌张,从容得指了指身边的李璟。

茶仪卿望向李璟,淡定的开口,继续为自己辩护。

“伯玉,我可以伏法,但你要和我解释清楚。”

“有何解释的!我和赵迥关系不错,替他照顾孩子实属正常。”

“难道他护卫天佑寺这段时间,都是你替他照顾孩子?”

“不是天天去,但也经常要去的。”

“也罢!那你觉得我与受缚的赵迥,孰强孰弱?”

“他已被缚,当然是你强!”

“那我为什么还要选择下毒呢?”

“你如果用扇子,就会暴露身份!”

“哈哈哈,可按你说,我用毒酒还是暴露了呀!”

“那是你没想到我会去,所以没有防备。”

“你的这番说辞,倒是让我哑口无言啊!”

“那就好!事实面前,不容抵赖!”

“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回答的太顺了,就像是提前背好了词!”

“这……事实如此,还用犹豫吗?”

本该寂静的御书房,此刻却仿佛开了锅。

“啪!”

李昪已经不耐烦了,重重的拍打书案。

两人只得暂时闭上嘴,但仍紧盯着对方。

他们的目光都有些复杂,似乎都各揣心腹事。

“萧俨!你不必再说了!”

“父皇,儿臣真的冤枉啊!”

“一切人证物证都指向你,还谈何冤枉?”

“这是奸人嫁祸,父皇不可轻信!”

“伯玉是与你不合,却也不必置你于死地吧?”

“他担心我觊觎皇位,才想除之后快。”

“朕已决定立他为太子,并且方才已传过旨了!”

“哈哈哈,我无话可说,父皇好自为之吧!”

茶仪卿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尽是无可奈何。

“来人啊!把萧俨打入天牢!”

李昪暴怒着站起身,朝外面士兵喊道。

几个官兵应声跑进来,伸手要抓茶仪卿。

“父皇,他能在天牢杀人,难道就不能越狱?”

李璟见状连忙高声喊道,心中不断的冷笑。

李昪略一犹豫,随即十分自信的开了口。

“由朕的大内侍卫看押,他纵有通天本领又能如何?”

李璟正要再说些什么,李昪却挥手打断了他。

茶仪卿恭敬的朝李昪拜了三拜,苦涩的笑了笑。

不待几个士兵近前,他已决然的走了出去。

他的动作无比从容,从容得让在场众人一生难忘……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

李昪对于茶仪卿,既是君也是父。

无论他下什么样的命令,茶仪卿也绝不会反抗。哪怕真的让他死,他也不会有一点犹豫。

他只是感到有些可悲,也有些可惜。

他不悲自己早夭,而悲自己无能,无能劝谏父皇。

他不惜自己短命,而惜自己无力,无力勘破真相。

但他纵有再多的想法,或许都已太迟了。

就连上天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机会走出天牢弥补遗憾。

但谁都知道,他纵然真的死了,也心甘情愿!

夜,深夜。

萧府厅中坐着两人,神情焦急。

他们往日漠视彼此,此刻却是唯一的依靠。

“不行!我这就进宫救茶兄!”

“凤少侠,你千万不要冲动啊!”

“除了硬闯,你还有别的办法?”

“你这样做不但救不了萧郎,连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为了茶兄,死又何惧?”

“你就算不怕死,可也要死得有价值吧!”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茶兄死?”

凤九天已经彻底失去耐心,大步向门外走去。

救人如救火,晚到一刻都可能悔恨一生。

“不,或许你可以去找一个人。”

茉莉连忙开口,叫住了他。

“谁?”

凤九天闻言转过身,眼中放出光彩。

“李昪!”

茉莉的声音极是肯定,像是有万全的把握。

凤九天深深皱起眉头,十分费解的看着茉莉。

“就是他下的旨,我再去求他又有何用?”

“只有他能救萧郎。”

“这我并不否认,可他怎会收回圣命?”

“你知道他最需要什么吗?”

“什么?你知道?”

“当然,还是听你说起的。”

“听我说的?”

“是啊,这两年他一直在寻找什么?”

“寻找灵丹妙药。”

“我又是做什么的?”

“杏林高手……你的意思是……”

“没错,只有这颗灵丹能救萧郎!”

她说着取过一方锦盒,交给了凤九天。

“他中毒已深,只有这颗丹药能救他!”

“你确定?”

“这粒丹药极珍贵,我一直带在身边以备万一,如不是情况紧急,我是不会拿出来的!”

“好,我相信你,希望你没有骗我!”

凤九天接过丹药,瞬间出了大厅,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皇宫,寝殿。

屋内灯火微弱,死气沉沉。

李昪躺在床上,面色十分难看,似乎无比疲惫,连呼吸都很困难。在他枕边放着一个玉瓶,盛有丹药的玉瓶。

“陛下正在休息,任何人不许打扰!”

外面的侍卫低声呵斥,拦住了凤九天。

“我今天必须见到叔父!你们不想死就闪开!”

“凤少侠,您不要难为我们……”

李昪听见外面吵闹声,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外面是贤侄吗?让他进来吧。”

他的声音很虚弱,显得有气无力。

侍卫闻言只得打开门,放凤九天进去。

“叔父!你……你怎么了?”

凤九天正想出言质问,结果吃了一惊。

昨晚还生龙活虎的李弁,此刻竟已奄奄一息。

李昪见到凤九天,勉强挤出个亲切的微笑。

“贤侄,叔父恐怕快不行了……”

“这怎么可能!”

“叔父两年间误食大量丹药,背上早已生疮。”

“您为何那么痴迷于长生之术啊?”

“长生?朕只是以此为名,寻找解药罢了。”

“解药?百日索魂散的解药?”

“是的,朕为购解药,国库已快亏空了。”

“什么!您花了那么多银两?”

“唉,朕不想死,满朝文武更是无辜的……”

“可昨晚您分明还神采奕奕啊?”

“唉,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叔父,我一生从不求人,今日却要求您一件事。”

“求朕?是为了卿儿吧?”

“没错,叔父无论如何不能杀茶兄!”

“哈哈,你真的以为朕要杀他,朕忍心杀他?”

李昪笑容变得苦涩,有些话在嘴边欲言又止。

凤九天紧皱眉头,十分诧异的盯着李昪。

“叔父,您不杀茶兄,为何把他打入天牢?”

“只有天牢能护得住他。”

“难道有人要杀他?”

“是的,有人嫁祸他,要置他于死地。”

“这人是谁?我这就取下他的人头!”

“就凭贤侄你?不要痴人说梦了!”

“叔父,不论成与不成,您都和我说清楚吧!”

“朕若说了,真不知是帮你还是害你……”

“帮也好,害也罢,我绝不怪您!”

李昪闻言点点头,目光变得凝重。

他仿佛回忆起了过往,并不愉快的过往。

“贤侄,你知道你父亲的同门师兄弟都有谁吗?”

“不知,从未听父亲提起过。”

“是啊,这段往事没有人愿意提及。”

“叔父,我父亲的师兄弟到底都是谁?”

“是五个绝顶高手,每个都足以叱咤风云。”

“除了您和舅父外,另三个我认识吗?”

“应该认识两个!而且其中一人,就死在你的剑下!”

“什么!我杀了自己的师叔?”

“是的,你太重表面的善恶,误杀了他!”

“难道……难道是廖楚笙?”

“没错,正是你的廖师叔。”

“我虽知他不是坏人,可万万没想到他是我的师叔!”

凤九天震惊之下,忽然想起了那日廖楚笙的一些举动。

当初他以为廖楚笙是在诱敌,心中还无数次咒骂于他。

可现在想想,岂不正是长辈才该有的表现吗?

“叔父,那另外一人是谁?”

凤九天半晌才开口,声音微微发颤,唯恐下一个名字,会让自己更震惊。

“另外一个就是你师父!”

“我师父?莫非是龙前辈?”

“没错,就是他!”

李昪神情更加凝重,凤九天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龙行云常说自己是故人之子,今日才彻底明白原委。

他随即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隐隐有些担忧。

“叔父,这才四个人,另一个是谁?”

“另一个……另一个叫谭安洺。”

“谭安洺?为何从来没听说过此人?”

“因为他死了,二十五年前就死了!”

“死了?可故去的大侠们,也常常有人提起啊!”

“他是个例外!他的死是全江湖的禁忌!”

“二十五年前,江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巨变?”

“朕不能说,你也不必再问了!”

李昪突然变得很激动,并开始疯狂的咳嗽。

凤九天仍不甘心,又开口问道。

“叔父,百官中毒之事……”

“咳咳,这件事朕也不知道。”

李昪一边咳嗽,一边有气无力的说着。

“那您是到何处求得解药?”

“不必问了,朕最后再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

“你若想了解真相,就回昆仑山吧……”

凤九天早已想到这种可能,心头却还是震惊不已。

此话由敌人说出,可能是嫁祸,但李昪的话他无法不信。

凤九天半晌才回过神,想把带来的丹药交给李昪。

李昪见了却摇了摇头,无视他手中的丹药,而是伸手拿过枕边玉瓶,取出一粒灵丹服下了。

这粒丹药不愧是灵丹妙药。

李昪不再咳嗽,而且再也不会咳嗽了。

世上只有一种人永远不会咳嗽,那就是死人!

此刻李昪的七窍突然开始流血,脸色变得铁青。

“叔父!您千万不能死!”

凤九天正想为他运气,李昪却忽然笑了。

他指了指李璟的太**,笑声中满是讽刺与不甘。

随后他重重的倒在床上,就此龙御上宾!

“叔父!”

凤九天大吼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这两年中,他们朝夕相处,感情日渐深厚。他知道人迟早会有一死,皇上也不例外。

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李昪竟会走的这么突然,突然的让他诧异、让他措手不及,让他来不及悲伤。

“凤九天,好大的胆子!竟敢毒杀父皇!”

他正震惊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喝。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熟悉得绝不会听错。

“李璟!一定是你害死了叔父!”

凤九天怒气冲冲的转过身,拔出了腰间流云剑。

他此刻义愤填膺,就是绝顶高手也难当一击!

“哈哈,笑话!你手里拿着毒药,反而诬陷我?”

李璟忽然大声冷笑起来,用手指着凤九天手中那方锦盒。

凤九天早已失去理智,更确切说是失去耐心与顾忌。

往日茶仪卿无事,李昪尚在,他自然不敢动李璟。可现在李昪已逝,茶仪卿危在旦夕,反倒没了顾忌。

当年他有多想杀牧璇天,现在就有多想杀李璟。

“李璟!是你一再逼我,休怪我绝情!”

凤九天说着就要出剑,刺出绝对致命的一剑。

李璟却从容得向后退着,笑声变得越发得意。

“凤九天,你要清楚自己是在哪里!”

“在皇宫又如何?”

“你以为自己能敌得过数千禁军?”

李璟说着朝门外面大喝一声,无数禁军刹那围住寝殿。

凤九天右手倒垂宝剑,剑锋泛出骇人的寒芒。

他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不知道,但不妨试试!”

随着他的话音,人已追出寝宫。

李璟脸色不由一变,忙朝众侍卫挥挥手。

大内高手们虽非凤九天的对手,却也绝非弱者。

他们刹那间刀剑齐出,光华万千,凌厉非凡。

凤九天也是人,若被乱箭击中,必死无疑。

但他却又不太像人,人怎能使出这么快的剑!

常人想连出三剑尚且困难,又何谈连出十剑呢?

凤九天这十剑迅捷、精妙、冷酷、绝情。

面对这样的剑法,就算再强的高手也绝难抵挡。

“当!当!当!”

兵器落地声,刀剑铺满了地面,宣告了死亡。

“咚!咚!咚!”

尸体栽倒声,血光溅红了寝殿,浸染了宫闱。

两个声音此起彼伏,交相混杂在了一起。

这样的声音是残酷的,却又偏偏透着希望。

人想在绝境中生存下来,唯有杀出一条血路!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九幽鬼境虽群魔拱卫,却各自为政。

南唐皇宫高手如海,且众志成城。

凤九天不知出了多少剑,早已大汗淋漓,他明白李璟没有说错,自己无法以一当千。但他绝不甘心就此死去,不论如何都要活下来。

邪魔一日不除,自己便一日不能死。

他脑中盘算着何去何从,手中却依然未缓半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凤九天小声喃喃自语,偷眼看向太**方向。

“来人啊!给我射死他!”

李璟见久未得手,朝身后弓箭手大喊。

众侍卫闻言忙向后撤退,给弓箭手让出空场。

无数弓箭手持着精良的硬弓,搭上了锋利的羽箭,他们连闽国都能轻易攻下,更何况区区凤九天?

但凤九天没有一点慌张,反而长出了一口气。

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更是个很自信的人。在他看来,多快的利箭,也赶不上自己的双腿。

在众弓箭手拉弓拔射的片刻,他已纵身上了殿顶。

无数利箭齐发,如雨般落下的刹那,他竟飘然出了宫墙。

月光皎洁,照耀着金陵。

凤九天对这里很熟,却从未登高俯视。

从这个高度他能看清每条街道,城中有无数巡逻的官兵。

此刻城池为盘,街道为线,人人为子。

李璟手下的众官兵,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凤九天想要突出重围,就必须下赢这盘棋。

所以他在高矮不一的房顶穿梭,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太**!

东宫,夜色仿佛更深。

夜色最深之时,也是黎明将至之时。

凤九天伏在后墙,小心翼翼的向里看去。

他虽在金陵城住了两年,却从未进过太子府。

后院没有灯火、没有人声,也没有犬吠。这里若非屋舍俨然,谁都会认为此处早已荒废。

凤九天正想寻机下去藏身,突然见厢房中走出个人来。

此人一身下人打扮,手中还拎着一个食盒。他刚刚走出大门,就飞快的把房门锁上了。

这一切凤九天看的很清楚,眉头微蹙,嘴角微笑。

“莫非这里关着人?或许破局就在此人!”

他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翻身下了墙头。

凤九天的轻功十分好,落地时全无声响。

“别动!把钥匙交出来!”

凤九天瞬间到了下人身后,把剑横在他项间。

下人只觉项间发凉,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大……大侠,饶……饶命啊!”

“饶命可以,钥匙呢!”

“钥匙在我腰间,就这一把。”

凤九天在他腰间取出钥匙,又押着他到了门前。

“说!这房中关的是什么人!”

“这……这小的不敢说……”

“不敢说?看来你是活腻了!”

凤九天的剑逼得更近,下人抖得更加厉害。

“好……好,我……我说……”

“快说!”

“里面……里面关的是……是李璟!”

“少要骗我!李璟现在皇宫!”

“不……不!皇宫里是假的,这里面才是真的。”

“嗯!你若敢骗我,休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我不敢,我哪敢骗您啊!”

凤九天轻轻点点头,打开了门上的锁。

他全神戒备,缓步进屋。

屋中肮脏而混乱,尘埃蛛网密布,除了缩在墙角的一个青年外,屋内没有一丝人气。

“你是谁?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呸!你们把本王抓来,还问本王为何在此!”

此人十分不屑的轻唾一口,十分不耐烦的说着,可他猛然意识到眼前的白衣人,似乎是自己熟识之人。

“你是凤九天?你怎么会找到本王?”

这人拢拢头发,仔细打量凤九天,试探着说道。

凤九天微微颔首,声音冰冷中透着几分亲切。

“没错,我是凤九天!纯属误打误撞。”

“原来如此!你也是来看本王笑话的吧!”

“我没有这个心情,也没有这个兴趣!”

“难道你是来救我的?”

“我可以救你,只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好!莫说两件,就是答应你二十件又有何难?”

“首先,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你尽管问!”

“你是什么时候被抓的?”

“一年前,伐闽途中,军营失火的那天夜里!”

凤九天眉头锁得更紧,脸色变得万分凝重。

“也就是说,这一年中,宫中一直都是假李璟在充当太子!”

“是啊!我被关在这,哪来的真李璟?”

“那两年前,你去过不归村吗?”

“你和萧俨真是莫名其妙!那地方本王听都没听过!”

“那他们为何不杀你?”

“杀我?他们杀了我,如何彻底了解本王?”

“没错,不彻底了解,再高明的易容也会漏洞百出。”

凤九天说着点点头,眼睛却看向了他身后的金佛和箱子。

“这箱子里是什么?”

“箱子里是**,听说是城内烟花厂运来的。”

“烟花厂?就是专供皇室庆典的烟花厂?”

“没错,是用来庆贺几日后的盂兰盆节。”

“那尊金佛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所有秘密之物放在一起,当然是为了便于保管。”

“嗯,的确有些道理。”

“喂!你那些奇怪的问题,问完了吗?”

“问完了,我已经彻底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假李璟要做什么了!”

“他要做什么?”

“他第一次出现,是想挑起你和茶兄的矛盾。”

“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为了毒杀叔父,并代你继位,控制大唐!”

“什么!我父皇现在有危险?”

“唉……太晚了,叔父再也不会有危险了。”

凤九天一生很少愧疚,此刻却面带歉意。

李璟见状激动起来,不断的摇晃着凤九天。

“凤九天,你快告诉我!我父皇到底怎么了!”

“叔父……叔父已经晏驾归西了……”

“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李璟瞬间像疯了一样,大声朝凤九天吼着。

“你和萧俨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能让父皇死了!”

凤九天长长叹了口气,十分抱歉的看着李璟。

“我们无能,中了假李璟的奸计……”

“萧俨在哪!本王要杀了他!”

“茶兄已被关进天牢,性命危在旦夕!”

李璟闻言颓然坐下,眼中的疯狂化为绝望。

“父皇死了,萧俨入狱,我大唐完了!”

“不!大唐不会就此覆灭的!”

“哦?难道你有办法?”

李璟似乎看到了点希望,把凤九天当做救命稻草。

“只要你我还在,大唐就不会完!”

“就凭你和我?”

“没错,我们可以逆转一切!”

两人目光相对,四只手紧紧相握。

敌人与挚友看似天差地别,有时却只在一念之间。

大风忽起,宫灯忽明忽暗。

南唐亦如宫灯,在狂风中摇摆不定。

假李璟负手立于正殿之前,甬道之上。

此时禁军头领带着小队官兵,来到他的面前。

“太子,属下无能,没有找到凤九天……”

头领深施一礼,低着头畏惧的说道。

仿佛他面前的不是太子,而是嗜血的恶魔。

“啪!”

假李璟抬手就是一掌,重重打在头领的面颊上。

“一群饭桶!本太子留你们这些废物何用!”

他正想再出言教训,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助纣为虐之人都该死,你也不例外!”

这声音十分冰冷,冰冷中透着狂傲与霸气。

随着话音落地,寒芒骤起,血光迸溅,方才活生生的一队禁军,顷刻变为满地尸骨!

“什么人!”

假李璟略显惊慌,瞬间拔出长剑。

白衣人却不慌不忙,手中倒提流云剑。

鲜红的热血从剑尖滚落,滴滴坠于大地。

冰冷的人、锋利的剑、犹温的血,无不晕染着杀意。

如水的月光倾洒下来,显得他愈发冷傲。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字一顿的说了四个字。

“杀你的人!”

假李璟持剑当胸,手不由颤抖,但他的语气却故作淡定,似乎稳操胜券。

“凤九天!我是太子,你敢杀我?”

“你若是太子,那我是什么?”

声音来自阴暗的角落里,随之走出一人,他虽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仍难掩高贵与倨傲。

“你……你是假的!你竟敢假扮本太子!”

假李璟声音发颤,连连朝身后挥着手。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们拿下!”

凤九天正要再出剑,李璟却拦住了他,只见李璟咬破了中指,把血抹在了胸膛上。

众侍卫正想依言上前拿人,见状脸色竟突然都变了。

随即他们纷纷跪下,恭敬的高呼起来。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假李璟转身,大吼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抓人!”

“哈哈,可笑之极!”

李璟冷笑数声,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假李璟顺着他的手看去,额头不禁渗出了冷汗。

他的胸膛上赫然出现了一条龙,栩栩如生的龙。

“你这是什么妖法?怎么可能会这样!”

“此乃大唐皇室独有的纹身,遇血才能现形!”

凤九天指着假李璟,也发出了讥讽的冷笑。

“假扮一个人,却连最重要的体征都没摸清,佩服佩服!”

假李璟握剑的手变得惨白,双目似要喷火。

“真如何,假又如何?只要你死了,我就是真的!”

随着他的话音,长剑出鞘,刹那绽出无数光华。

这样的攻势本该无懈可击,可惜他的对手是凤九天!

倏忽之间,银光乍泄,光华收敛。

漫天的剑光,竟抵不过他随手一剑。

假李璟不甘失败,剑招越发凌厉,快如风、逸如云、势如雷。

这样的剑法未必最强,但凤九天脸色却变了。

“云雷剑法!你是凌霄派的人?”

两人停了手,假李璟傲然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没错!你该叫我一声六师兄!”

“不!这不可能!尚清天已经死了!”

“死?你还没死,我又怎敢死去?”

假李璟说着揭下人皮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这是一张眉清目秀,略显清癯,目光疯狂的脸。

他的长相虽不算特殊,但凤九天永远都不会认错。

面前之人真的是尚清天,两次诈死的尚清天!

凤九天紧盯着尚清天,横眉冷对。

往日再多的情谊,至此也湮没于过往。

两人再次相对而立,心中尽是杀意。

“尚清天!今番定叫尔死无葬身之地!”

“凤九天!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两人再次出剑,再也没有任何情面与顾忌。

尚清天的剑像云似雷,凌厉中带着飘逸。

凤九天的剑如日若星,致命中带着光辉。

他们的招数无人能看清,但杀意却无处不在。

这样的剑、这样的人,世间永远只能有一个。

生死不过概念、招数不过寄托,正邪从不两立。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一战必有人血溅紫微!

“当!”

长剑落地,尘埃激荡。

天下无有不散之席,亦无有不决之战。

两人已经过了百招,方才分出胜负。

流云剑抵在尚清天项间,锋刃尚泛寒芒。

“凤九天!你的确很强,我败了……”

尚清天缓缓说着,声音中满是震惊与不甘。

凤九天的嘴角微微上扬,傲然的开了口。

“尚清天!你既不义,也休怪我不仁!”

他的剑正欲向前刺出,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

“小九!剑下留人!”

随着一声轻喝,一位持扇公子翩然而至。

他面容略显憔悴,神采却依旧照人。在他身后,还跟来一个姑娘和无数禁军。

尚清天见势仰天大笑,笑声中尽是绝望。

“哈哈哈,我尚清天聪明一世,不料落得如此下场!”

随即他收住了笑声,竟突然跪下,朝西北方拜了三拜。

他的神情无比虔诚,虔诚得宛如一个执着的信徒。

金陵城西北方万里之外,岂不正是昆仑所在?

“奸贼,你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茶仪卿点指尚清天,神色间正气浩然。

尚清天只冷笑几声,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

“萧俨,想让我出卖老大,痴心妄想!”

他说完大吼一声,把匕首狠命刺入咽喉,霎时鲜血喷溅,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凤九天忙上前阻止,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一切真相本已近在眼前,所有谜底也将揭开。

可随着尚清天的死,所有的努力又似化为虚无……

“唉,我们又晚了一步……”

茶仪卿掩面摇头,无奈的长叹一声。

凤九天脸色也不太好看,目光甚是不甘。

“我刚才如果不那么冲动,或许就不会这样!”

“凤少侠,这也不能怪你。”

茉莉的眼神很亲切,语音也很是柔和。

茶仪卿也微微颔首,出言劝慰。

“小九,他的死与你无关,不必自责。”

“或许天意如此,我们只能去昆仑山了!”

茉莉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有些担心的开了口。

“凤少侠,万一凤前辈真是凶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凤九天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说得斩钉截铁。

茶仪卿闻言犹豫良久,才微微颔首,目光笃定。

“萧郎,你也要陪凤少侠同去吗?我不许你去冒险!”

茉莉急切的说着,谁都能看出她对茶仪卿的关切与担忧。

“没错!唯有前往昆仑,方能力挽狂澜!”

茶仪卿的声音无比果断,望向远方的双眸满含坚定。

“就凭你们几人,恐怕难如登天,需要本太子出兵吗?”

李璟目光仍很倨傲,但言中之意却满含关切。

茶仪卿闻言忙深施一礼,语气极是诚恳。

“伯玉,我们此去远离大唐,你万不可轻动?”

“轻动?为了你萧俨,纵横扫六合,又有何惧?”

“也罢,微臣危难之时,便劳烦伯玉了。”

“好!十万大军就在金陵等你,危难时刻随叫随到!”

李璟说着握住茶仪卿的手,万语千言尽付心中!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此去昆仑,谁也不知将面临何种危险。

但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

只要迷未解、剑在手、血尚热。

他们便要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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