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守信之人,必愿赌服输。

真凶归案,陈谯只得认输。

翠莺无罪释放,大林被关进监牢。

直到茶仪卿亮出身份,陈谯才真正服气。

县衙大牢,昏暗而潮湿。

偌大的监牢中,灯火昏暗。

微弱的光亮照进牢房,照在一个男人的脸上。

这人衣衫不整,面容憔悴。

他双手被麻绳牢牢绑住,整个人吊了起来。

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已和装病时的大林判若两人。

“恶贼!你到底招是不招!”

狱卒怒视着大林,狠狠的给了他一记耳光。

大林嘴角渗出鲜血,却依然得意的冷笑。

“哈哈,想让我招供?痴心妄想!”

狱卒冷哼一声,举起烙铁,在大林眼前晃了晃。

烙铁已被烧得发红,不断发出滋滋声响。

“哼!我倒要看看,是我的烙铁硬,还是你的嘴硬!”

狱卒说着露出一抹狞笑,猛的举起了发红的烙铁。

大林对烙铁视若无睹,依旧在冷笑。

“哈哈哈,你就是打死老子,也休想让我招供!”

狱卒的烙铁已到他胸前,随时都可能落下。

“住手!”

突然一声大喝,狱卒手中的烙铁停在了半空中。

刚才还凶狠如狼的狱卒,此刻却温顺似羊,只因来人他惹不起,就连县令都惹不起。

“萧……萧大人,这个贼人嘴太硬……”

“嗯,本官知道了。”

茶仪卿说着朝狱卒摆摆手,狱卒识趣的退了出去。

大林见到茶仪卿,变得越发倨傲,冷笑数声。

“哈哈,萧俨!老子就是不招,你耐我何!”

“大林,你主子给你多少好处,你竟以死相报?”

“这事你管不着,反正我是不会出卖主子的!”

“你宁死也不愿交待吗?”

“哈哈,我此生唯老大马首是瞻,无怨无悔!”

“你老大究竟是谁!”

“你真想知道?那就把耳朵凑近点。”

茶仪卿笑着摇摇头,有些讽刺的看着他。

“你当我是傻子吗?我可不想缺只耳朵!”

“哈哈哈,耳朵?一只耳朵算什么!我老大会将你粉身碎骨!”

“想把我粉身碎骨的人有很多,结果他们的尸骨却堆成了山!”

这时,牢中突然响起脚步声。

声音是一个人发出的,一个轻功高手。

茶仪卿听见脚步声,凝肃的脸色和缓下来。

“小九,你们怎么来了?”

“茶兄,这贼人难道还不招供?”

“是的,他的嘴硬得紧!”

凤九天闻言却笑了,极是愉快的大笑。

大林对诸般刑具全无惧意,此刻身子却有些微微发颤。

世上最可怕的永远不是明枪,而是未知的暗箭。

三日,很短也很长。

对于滴水未进之人,绝对是个极限。

此刻大林明显瘦削,眼中全无生机。

人是铁饭是钢,再有骨气之人,也难忍受。

不过让他最难以忍受的是,牢门外飘来一股浓浓的香味。

这种香气不是药、不是花,也不是脂粉。

而是一种不该属于这里的香味——肉香!

“咕嘟,咕嘟,咕嘟……”

牢房外不知什么时候架起了一口煮肉的锅。

此刻,香气正从锅中源源不断的冒出。

这种香味连饱腹之人都会垂涎,更何况饿得将死之人呢?

“哎呀,肉真的好香啊!”

凤九天笑着掀开锅盖,用力的嗅着香味。

他的神色十分愉悦,宛如一个出色的大厨。

他用碗盛了一大块肉,还舀了些汤汁,缓缓走到大林面前。

但他并不急着说话,而是饿死鬼般紧盯着那块肉。

他用筷子慢慢的夹起一小块,放在嘴里细嚼慢咽起来。

凤九天的举动让大林抓狂,他的精神几近崩溃。

向来攻身为下,攻心才为上。

对付饥饿之人,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凤九天!你这无耻之徒!”

大林怒吼着,心口似要炸裂,若非他被关在牢里,又饿了三天,此时定要和凤九天拼命。

凤九天却不恼,只朝他笑了笑,声音十分亲切。

“大林,你饿不饿,要不要也吃点?”

“我……我……我……”

大林连饿带气,眼睛向上一翻,险些昏倒过去。

“唉,你何必为了老大,让自己活活受罪?”

“你这歹人,想让我出卖老大?除……除非……”

任何人都以为他定会放些大话,结果却出人意料。

他一字一顿的说了五个字——给我吃块肉!

凤九天笑了,十分愉快的大笑。

“哈哈,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人杰”

他此刻感到很有成就感,内心无比满意。

就连茶仪卿都无法让其开口,自己却做到了。

“哈哈哈,你早这样该多好,何必受罪?”

凤九天说着把碗递给他,又给他舀了一勺肉汤。

大林接过碗飞速的吃了起来,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好了,肉也吃过了,该回答问题了。”

“你……你问吧。”

“首先,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并不重要。”

“那你的老大是谁?”

“我不知道。”

“不知道?难道你要出尔反尔?”

“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知道泣血梅又代表什么?”

“泣血梅代表逆鳞,也代表死亡。”

“逆鳞?是个组织的名字?”

“是的,一个杀手组织,神秘的杀手组织!”

“组织内都有什么人?”

“上有老大,下设四煞,四煞各统百人。”

“四煞?他们叫什么名字?”

凤九天脑中出现了那四个神秘的黑衣人,这四人的武功屈指可数,必是所谓的四煞无疑。

“修罗、离忧、断梦、破魂。”

“他们的真名叫什么?”

“既入逆鳞,便已非人,何必姓名?”

“他们在加入逆鳞前,究竟是谁?”

“是九幽鬼境的四王,而我就是破魂。”

“九幽鬼境?四王?难道你们……”

“是的,九幽鬼境没有死绝,而是化为了逆鳞。”

“阿鼻莫非是被……”

“是的,被我们老大带走了。”

“也是他架空了廖楚笙,并提前带走了你们?”

“没错,不然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到今日?”

凤九天闻言全身一震,脑中响起一声炸雷。

他在刹那间愣住了,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熟悉至极,凤九天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茶仪卿和茉莉来了。

“小九,他开口了吗?”

“他……”

凤九天正想答话,却被瓷碗破碎的声音打断。

他寻声看去,大林竟已打破瓷碗,并拾了一块碎片。

“你要做什么!快放下!”

凤九天大喊着打开牢门,却终究为时已晚。

大林竟用破碎的瓷片,硬生生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凤九天见状,神情不解而郁闷。

他有些不悦的看向两人,语气有些不快。

“茶兄,你们再晚来会儿,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唉,为什么看到我他却自杀了,这实在是……”

茶仪卿脸色不太好看,自责中隐隐透着困惑。

“凤少侠,这事不能怪萧郎呀,我们哪知道……”

“怪谁已不重要了,关键是下一步该怎么办?”

“刚才他说什么了?”

“本来已说到杀手组织的事,结果被你们打断了。”

凤九天很是不悦,茉莉却看向沉思中的茶仪卿。

“萧郎,他受尽折磨,想来不会说假话……”

茶仪卿闻言微微颔首,随即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一月后,金陵。

此刻还是如火的夏日,举国上下却一片惨白。

因为南唐皇后去世了,永远告别了纷乱的人间。

皇上李昪本就虚弱的身子,变得愈发日薄西山。

举国服丧、皇子送葬、朝臣恸哭。

筹备已久的盂兰盆节,也随皇后的离去戛然而止。

远在庐陵的茶仪卿也赶回金陵奔丧。

茶仪卿一直视皇后为母,感情深厚。

未能见母后最后一面,是茶仪卿此生的遗憾。

此刻,他泪洒皇后陵寝,痛不欲生,无奈使命在身不能久留,他祭拜完毕,便出了陵地。

凤九天快步迎了过来,语气难得的柔和。

“茶兄,逝者已矣,千万节哀。”

“小九,你放心吧。我……咳咳咳……”

茶仪卿说话间突然一阵咳嗽,又吐出几口鲜血。

茉莉连忙扶住他,无比担忧的替他号脉。

“萧郎,你心情千万不可太过起伏,不然……”

“无妨!为了义父、师父,我死又何惧?”

“你太自私了!”

“我自私?”

“是啊,你想过凤少侠和我吗?”

“你们……”

凤九天看看茉莉,斩钉截铁的开了口。

“没错,你若死了,我可不愿苟活!”

茶仪卿闻言眼眶发红,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是把目光看向南方,看向不远处的天佑寺。

天佑寺,恢弘**。

刚刚落成的大殿,更是气派无比。

三日后李昪要驾临此地,防卫自然极是周密。

“三位,天佑寺乃皇家寺庙,谢绝游览!”

茶仪卿三人刚到寺门,就被门口侍卫拦住。

“本官是萧俨,按例巡查,还请行个方便。”

“您是神探萧大人?也是庐陵王?”

“没错,正是本官!”

“王爷稍后,小人这就去禀报大统领!”

侍卫闻言变得很客气,随后快步走进寺内。

三人等不多时,有人迎了出来。

来人是位大将,身披重甲,威风凛凛。

凤九天在皇宫三年,与他虽无深交,却也常见。

“末将见过庐陵王、凤少侠!”

大统领看到茶仪卿和凤九天,连忙上前施礼。

“赵统领无须多礼,快快平身。”

“多谢萧大人,只是你们此来……”

“我虽只是义子,却也应替陛下分忧。”

“分忧?陛下何忧之有?”

“暂时虽无忧,可难保永世无忧。”

“萧大人,您莫非信不过末将赵迥?”

“非也,赵统领乃义父亲信,我焉敢质疑?”

“质疑也好,不质疑也罢,想进寺需拿出圣旨。”

“本官来得匆忙,未请圣旨,还请通融一二。”

“末将并非不近人情,只是事关重大,萧大人还是请回吧!”

“义父三日后便要临幸此处,只怕……”

赵迥不待茶仪卿说完,朝三人一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凤九天有些不悦,茶仪卿却已笑着向府邸行去。

深夜,萧府。

凤九天躺在荷塘边大石上,独自喝着闷酒。

他不是南唐臣子,自然可以饮酒,酒虽不能解决烦恼,却可暂时把它遗忘。

他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舅父,是报仇还是宽恕。

当然他也不知道,舅父是否会念及养育之情,饶过自己。

如果那天的梦成了现实,自己该何去何从?

酒不醉人人自醉。

凤九天此刻已醉,酩酊大醉。

他看着流云剑,露出微笑,落下泪滴。

笑与泪本不该同时出现,却偏偏同时出现了。

这种心情恐怕天下极少有人能懂,少的寥若星辰。

而且懂者必定同样可怜,同样也是天涯断肠人。

“舅父,我们中真的只能活一个吗?”

凤九天的神情无比苦涩,笑容很是讽刺。

曾经情若父子、相依为命,如今却要你死我活,天下有什么比这更可悲,比这更伤人的吗?

凤九天强撑着石头,想要站起身来。

可他喝得太多,多得已用不上力气,竟摇晃着落入池中。

他不通水性,无疑是他此生最大的弱点之一。

纵然面对万千高手仍能谈笑自若,此刻却变得无比慌张。

“茶……茶兄,救……救命……”

凤九天用手不断扑腾着,嘴里灌进很多水。

他一生从未喊过救命,这时却努力的高呼着。

池水便如案情,寻常中暗藏杀机,让人无力自拔。

这种情况下只有两条路,而且不容人选择。

一种借助外力,一跃出渊,俯视众生。

另一种就是自生自灭,沉沦其中,死无葬身之地!

凤九天的命向来不错。

所以他等来的是第一种。

茶仪卿真的听见了他的喊声,赶了过来。

“小九,你别慌!快把手给我!”

茶仪卿大声喊着,并朝凤九天伸出了手。

溺水之人莫说是一只有力的手,就是一根稻草也可救命。

凤九天依言也伸出了手,紧握住他的腕子。

茶仪卿用力把他拉了上来,担忧的看着他。

“小九,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紧?”

茶仪卿说着猛拍他的后背,直拍到他吐出几大口水。

“茶……茶兄,你要是再晚来一点,我就……”

“我知道,你以后不要这样喝酒。”

“唉,可舅父……”

“我是外人尚且相信凤前辈,难道你却怀疑他?”

“可大林的话,让我如何不信?”

“若他的话可信,为何要自杀?”

“这……我不知道。”

“或许他在说谎,故意骗你,却怕我听见。”

“这的确是种可能,但他为何开始不说?”

“他若开始就说,你还会信吗?”

茶仪卿的话虽极是肯定,但脸上却隐隐有种担忧。

他知道自己说的不是假话,却也不一定是真话。

世上事本就非真既假,更何况人总要寻求自我安慰呢?

次日,天际才泛鱼肚白。

茶仪卿负手立于廊下,目光望向远方。

他又是一夜未眠,面颊越发消瘦。

皇后的死对他打击很大,额角竟生了几丝白发。

他自幼父母双亡,直到遇见皇后才感到母爱。可他常年在外办差,与皇后相处的时间很短。

他本没有在意这些,总觉得来日方长。直到噩耗传来,自己连皇后最后一面也未见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其中多少辛酸与无奈……

他想着心事,无意间走向荷塘。

现在时辰尚早,府院中很少有人走动。

平日此时这里没人,但今日是个例外,

他还未近池边,就远远望看见一位丽人,这位丽人正弯着腰,似乎在小心翼翼的寻找什么。

“莉儿,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茉莉突然被他叫住,全身竟下意识的微微一颤,随后她慢慢直起腰,朝茶仪卿笑了笑。

“哈哈,是……是萧郎啊,你吓了我一跳。”

“你在干什么,这么聚精会神?”

“没什么,只是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她说着在地上捏起一小撮黑色粉末,递到茶仪卿面前。

茶仪卿接过粉末,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脸色突变。

“这是……这是**!可这里为什么会有**?”

“什么!萧郎你说什么?”

“陈抟老祖精通炼丹之道,你却不识**?”

“并非不识,只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我也在想,这其中定有蹊跷……”

茶仪卿怔怔的盯着掌中一撮**,不知想到了什么。

茉莉见他半晌不语,不敢打扰,只得暂时离开。

半晌,茶仪卿才回过神。

他仔细查看周围,发现**主要散落在假山石周边。

假山石上部多处有孔洞,茶仪卿垫脚向里看去。

寻常的假山石即便孔洞再多,也绝不会是彻底中空的,而这几块大石非但中空,而且残留着**味道。

茶仪卿心中一惊,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正要再查看是否还有线索,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茶兄,你看到我的剑了吗?”

凤九天的声音打断了茶仪卿的思绪。

茶仪卿缓缓转过了身,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难道没在你房中吗?”

“没有,我找过了。”

“那会不会……”

茶仪卿还在努力帮他回想,凤九天却突然打断他的话。

“我想起来了,一定是昨晚落入池塘中了!”

“落入荷花池了?”

“是啊,你快派人帮我把剑捞出来!”

“好,我这就派人!”

茶仪卿喊来老管家,让他把府里水性最好的阿言找来。

老管家是个波澜不惊的人,此刻脸上却很慌张。

“大人,阿言……好像出事了。”

“出何事了?”

“阿言不见了,他在两个月前就失踪了。”

“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您从闽国回来一直没闲着,谁敢打扰您?”

“唉,我一心操劳国事,却忽略了家事。”

茶仪卿长长叹息一声,随后疑惑的看向老管家。

“他失踪前说过自己要去哪里?”

“如果说了,还算失踪吗?”

“他可有反常的言语或举动吗?”

“只有一样,不知道算不算。”

“什么?”

“他常去荷塘边看修池人干活,却总被那些人呵斥。”

“被呵斥?为何被呵斥?”

“他们仗着是皇上派来的,一向目中无人。”

“义父派何人前来监工?”

“是禁军大统领赵迥的部下!”

“他们每日都是几时开工?”

“起初是辰时至酉时,后改为戌时至丑时,最后改回最初时间。”

“这太不合逻辑了,除非……”

“难道大人认为其中会有隐情?”

“没错,其中绝不简单!”

茶仪卿目光看向荷塘方向,朝老管家挥了挥手。

老管家当即点了点头,快步下去吩咐了。

“茶兄,你觉得这里有何不妥?”

凤九天不解的看着茶仪卿,语气困惑。

茶仪卿并没有答话,而是让府中几个用人下了荷塘。

“大人,您让我们下荷塘,是为了找什么?”

“一口宝剑,一口很珍贵的宝剑。”

众人虽不明白其中原委,却都依言而行。

江南之人,大多水性奇佳。

莫说是一人高的荷塘,就是渡江也如履旱地。

他们一会儿潜入池底,一会儿把头露出水面。

很快就有人在水中站起,把手高高举起来。

“大人,您说的宝剑,就是这口吧?”

用人手中举起一把刻有白色凹凸云纹的宝剑。

凤九天见到剑,不由喜上眉梢,伸手就要去接。

阿力却笑了笑,有些抱怨的开了口。

“大人,陛下派的修池人,怎会如此偷工减料?”

“偷工减料?”

凤九天闻言一愣,十分好奇的重复道。

“是啊,这荷塘刚修两个月,池壁就向里凹陷了!”

“阿言和工人口角,人突然消失,池壁向里凹陷……”

茶仪卿突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甚至比自己想象的更复杂,于是向水里挥了挥手。

在场众人见状更是不解,纷纷瞪大眼睛看向他。

老管家实在无法理解他的举动,十分好奇的开了口。

“大人,您刚才不是说要找剑吗?”

“没错。”

“剑已经找到,您还让我们找什么?”

“挖开凹陷处,找到阿言的尸体。”

“您难道认为阿言……”

“阿言一定死了,而且是这伙人下的手!”

茶仪卿的话斩钉截铁,老管家彻底愣住了。

这话换做别人说,都会被当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但此刻出言的是茶仪卿,就变得让人不容置疑。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仿佛荷塘里面隐藏着索命的水鬼。

凤九天看着茶仪卿的面庞,欲言又止。

茶仪卿目光如炬,总能捕捉到每个人神情的细微的变化。

“小九,你想说什么?”

凤九天摇了摇头,许久才一字一顿的开口道。

“茶兄,我有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茶仪卿并没有笑,反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神色虽依旧从容,却难掩目中那抹忧虑……

“大人,要不要挖开看看?”

阿力甚是好奇,大声向茶仪卿请示。

茶仪卿略一思索,轻轻的点点头。

众人见茶仪卿点头,连忙纷纷上前帮忙。

他们虽不是习武之人,但论到干活却都是把好手。

很快池边就被挖开,挖出的泥土堆积在旁。

突然,阿力惊呼了一声。

他的声音极是惊恐,仿佛白日见鬼。

“大人!大人!阿言的尸首……”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目光中充满了惊惧。

唯有茶仪卿神色依旧从容,仿佛早已料到。

“阿力,把尸体抬出来,然后继续挖掘。”

“是……是,大人。”

很快阿言的尸体就被捞出,摆在了地上。

所有人看向茶仪卿的目光,除了诧异便是敬佩。

他并不理会旁人目光,只是从容的摇着折扇,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他内心的焦虑。

**、荷塘、阿言,这三者到底是什么关系?

茶仪卿在心中想了又想,却依然没有一个答案。

他只得走到近前,蹲下身查看尸体。

这具尸体虽被潮气侵蚀,项间伤口却一清二楚。

“凶器显然是禁军专用的佩刀。”

茶仪卿虽是喃喃自语,但语气间却极是肯定。

“茶兄,禁军再蛮横,也不敢随便杀人吧?”

“他们不是随便杀人。”

“不是随便杀的?难道他看到了什么?”

“一定是,至少他看到了工人在运送**。”

“运送**?为何要运送**?”

“一定是要炸毁什么,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片刻,茶仪卿眼睛突然一亮,似乎想到什么。

他快步朝东北角的院墙走去,并向众家丁招手。

“你们过来,从这里继续向东北挖掘!”

“是,大人!”

所有人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违拗其意。

众人上到平路后,手上变得更加麻利起来,很快他们就发现,这里的地下同样有挖掘过的痕迹。

想到很快就会有所发现,众人都很兴奋,连茶仪卿也这么认为。

可事实证明他们错了,直忙到夕阳西下仍是无果。

凤九天怔怔的看着堆积如山的泥土。

茶仪卿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茶兄,依你看是什么人在此处挖洞?”

“不是逆鳞的人,就是伯玉的人。”

“那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从这里向东北,不远处是排商铺,然后是……”

“天佑寺!”

凤九天与茶仪卿四目相对,异口同声的说道。

茶仪卿刹那间似乎把一切都穿了起来。

他纵然平时再从容,此刻额头也冒出了冷汗。

“茶兄,你识破其中阴谋了?”

凤九天的神情有些激动,声音也很急切。

茶仪卿有些发呆,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半晌,他才回过神,悠悠的开了口。

“这是一个无比巧妙而阴毒的计划!”

“你快说说!”

“凶手利用修池期间运进大量**,并以假山石为掩体。”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那你知道**现在何处吗?”

“难道放在天佑寺的地基下?”

“这条被回填的地道,是距天佑寺最近的。”

“凶手是想用**炸死叔父?”

“不光是陛下,还有文武百官。”

“那凶手会用什么手段引爆**?”

“不知道,为今之计,只有探探天佑寺了!”

“那还等什么?现在我们就去请圣旨!”

“地道口设在我府中,只怕会被当做贼喊捉贼!”

“难道我们硬闯进去?”

“如果硬闯,又无实据,必被认作谋反。”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要怎么办?”

茶仪卿浅浅一笑,指了指正在挖掘的地道。

凤九天忙寻着看去,随即也会心的笑了。

两日后,地道终于挖通。

此时距李昪临幸天佑寺,仅仅只有一夜。

今夜没有月光,乌云漫天,大雨将至。

茶仪卿的脸色仿佛今晚的天气,有些阴晴不定。

老管家神态十分恭敬,垂手立于茶仪卿面前。

“萧吉,我想把一件十分重要事情交给你去办。”

“大人,您尽管吩咐,我拼尽性命也不负您所托。”

“你务必在半刻内,把这封信交到父皇手中。”

“这封信是……”

“你不需要知道,但此信事关本官生死。”

茶仪卿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老管家萧吉。

他交出去的不只是信,更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我进过几次皇宫,一定不会有误的!”

老管家信誓旦旦的说着,目光中露出许久未有的郑重。

他说完话朝茶仪卿拜了拜,随即转身直奔皇宫。

萧吉还未走远,凤九天就来了。

茶仪卿见到凤九天,指了指地道,出言叮嘱。

“小九,下地道后切莫莽撞,看我眼色行事。”

“茶兄,你放心吧,我又不会随便杀人。”

“哈哈,你的脾气干出什么事来,我都不觉得奇怪!”

“正事要紧,你就别拿我打趣了。”

茶仪卿点了点头,朝凤九天轻轻挥了挥手。

两人当即下了地道,向里面快步摸索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极浓的**味传来,呛得人有些喘不过气,两人知道此时已到了地基下方。

凤九天见周围有数个木箱,于是小心的打开了一个,木箱被打开的瞬间,**味顿时更加浓郁。

凤九天咬了咬牙,有些恨恨的开了口。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如此歹毒?”

“是啊,凶手实在丧心病狂!”

茶仪卿一边小声说着,一边轻轻的推开头顶木板。

“吱嘎!”

木板被推开,两人小心的爬了出来。

好在天公作美,风雨雷声掩盖了他们发出的微响。

茶仪卿晃亮火则,缓步踱到了佛像之前。

他虽然一路护送金佛,却还是第一次仔细观赏。

这是尊无比精巧的观音像,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

“茶兄,这尊佛像除了名贵,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菩萨手中玉瓶可以转动,柳枝随之滴出甘露。”

“真有这么神奇,我倒真想见识见识!”

凤九天说着纵身一跃,便要伸手去转玉瓶。

他猛然发现金佛的手掌比之佛身暗淡了很多。

于是他伸手摸了摸,又放到鼻下嗅了嗅。

“茶兄!不好了,我明白了!”

“小九,你想说什么,语无伦次的。”

“玉瓶上有磷粉,菩萨手中涂有硫磺。”

“凶手实在恶毒至极!”

“这样产生的火苗极弱,恐怕毫无用处。”

“佛像体内一定装有大量**,这样大殿内将无人生还。”

“茶兄,你们一路护送,难道没有发现异样?”

“途中并无异样,定是金佛回京后被人掉包了!”

凤九天突然想起连府那一幕,连忙向佛像下部看去。

“果然如此,佛像上的小坑不见了!”

“我明白了!金佛是庐陵死去的金匠们伪造的。”

“这些凶手实在心狠手辣、丧心病狂!”

凤九天震惊之下,声音不由自主的大了起来。

茶仪卿正想提醒他,门口突然出现脚步声。

“大人,我们说好不再相见,你……”

禁军统领赵迥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进了屋。

茶仪卿知道已经来不及躲避,只得迎了过去。

“赵迥!尔等奸贼,可知罪吗?”

“萧俨,居然是你!”

“没错,正是本官!没想到吧!”

“你擅入天佑寺,又诬陷本将,是何道理!”

“哈哈,你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嘛!”

“我死到临头?倒要请教请教!”

“你勾结匪类,试图谋反,又杀害良民,难道不该死!”

“萧大人,你说话要有证据!”

“地基下的**、被调包的金佛,池壁里的尸体都是证据!”

“这些事与本将何干?”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可否?”

“你问吧!”

“首先,没有你的支持,地基下的**怎能埋得进去?”

“他们是夜里偷偷做的,本将怎会知道?”

“哈哈哈,夜里?最后的几日,可是在白天!”

“这……这最多说明我玩忽职守罢了!”

“非也,你非但没有玩忽职守,相反兢兢业业啊!”

“萧大人,你此言何意?”

“没有你的帮助,上千斤的佛像怎会被调包?”

“我不知道!”

“在你眼前做这么大的事,你却不知?实在自欺欺人!”

“依你说,本将只需在寺中行事,何必挖地道?”

“因为你想嫁祸本官,我说的不错吧?”

“那我又为何要杀死你府中家丁?”

“因为他发现工匠们运送**,所以你们杀人灭口!”

“你确定阿言是被灭口了?”

“不打自招?你实在太蠢了!”

“萧俨,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多管闲事!”

“你身为人臣,却要谋害陛下,我焉能置若罔闻!”

“哈哈哈,既然你非要做忠臣,就莫怪本将无情了!”

赵迥大笑数声,拔出佩刀,虎视眈眈对着两人。

茶仪卿却笑着用扇子点指他,神情无比从容自信。

“如果我们死了,你如何向陛下交代?”

“就说你们私闯禁地,不幸被本将误杀了!”

“倒算是个不错的借口,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赵迥紧握手中佩刀,有恃无恐的冷笑着。

一直没有说话的凤九天,此刻冷冷的开了口。

“可惜你的对手是凤九天!”

凤九天的话很冷,他的剑光更冷。

对于敌人,他从不留情。

正与邪的对决,尽在刀光剑影中。

流云剑轻灵如风,流畅似水,灿烂若星。

这样的剑招未必完美,却绝对致命。

赵迥手中佩刀也势沉如山,刚烈似火,耀眼若日。

赵迥的武功绝非天下无双,却也足矣让武林震惊。

“当!当!当!”

金属交鸣声不断响起,清脆却刺耳。

这样的声音,纵有暴雨雷霆,也决计无法掩盖。

“小九,速战速决!”

茶仪卿轻喝一声,持扇欺身而上。

江湖中比武、决斗,自然要公平合理。

但抓捕犯人,却绝不可拘泥于此。

前者不过一人之荣辱,但后者关乎一国之存亡。

赵迥被两人围斗,瞬间便落于颓势。

但他毫不慌张,而是朝外面大喊起来。

“来人啊!有刺客夜闯天佑寺!”

随着他的呼喊,紧闭的殿门顷刻间便被撞开,无数持弓举枪的士兵,把门口团团围住。

如果他们乱箭齐发,只怕再强的高手也必一命呜呼!

“茶兄!我们要不要硬拼?”

凤九天脸色变得凝重,手中丝毫不停。

茶仪卿神情依旧从容,仿佛视众人为无物。

赵迥向后猛纵数丈,嘴脚泛起冷笑。

“哈哈哈,萧大人!末将不能不佩服你啊!”

“佩服我什么?”

“当然是佩服你视死如归啊!”

“视死如归?死的人是你!”

茶仪卿的神色无比镇定,话音无比肯定。

他的神态绝非装出来的,而是绝对的成竹在胸。

莫说赵迥百思不得其解,就连凤九天也困惑不已。

再淡定的人面临生死,也总会有一丝波澜。

能如此波澜不惊,除非他早有后招!

“陛下驾到!”

大内总管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的夜空。

随着他的声音,寺外出现了无数官兵,官兵正中,赫然是一顶九龙黄绫肩舆。

这样的肩舆南唐只有一人能乘,一人敢乘。

那必定就是文治武功的皇上李昪!

“逆贼赵迥,在朕面前还敢造次?”

李昪一声大喝,人刹那已到了赵迥身侧,这份轻功,放眼整个江湖,也绝对首屈一指。

赵迥似乎不甘就此认输,竟用刀猛劈李昪面门。

这一刀斩出,快如闪电,隐隐有风雷之声。

此招无疑是赵迥的绝招,一刀之下必分胜负!

“当!”

赵迥的刀竟落在地上,发出悲鸣,而李昪的五指,早已紧紧扣住他的脉门。

李昪是何时出手的,如何出手的,几乎无人看清。

真正的高招从来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决定胜负的。

赵迥的确是位很强的高手,强到让举国震惊,只可惜他的对手是李昪,一生未尝败绩的李昪!

“来人啊!把逆贼给朕捆起来!”

李昪缓缓侧过身,朝身后官兵命令道。

数个精兵得令,连忙上前,捆住了赵迥。赵迥被缚,他手下众人慌忙弃械受缚。

李昪怒视着这些禁军,愤怒的挥了挥手。

“把这些叛党给朕拉下去,一律斩首!”

众官兵闻言一愣,变得有些迟疑。

茶仪卿见状忙上前几步,跪在了李昪面前。

“义父,请您念及往日功劳,饶恕他们吧!”

“卿儿,他们要杀你,你却让朕饶了他们?”

“没错,还请您下旨!”

“可他们却想让朕死无葬身之地!”

“义父,主谋是赵迥,与他人无关。”

“这……也罢!一人杖打五十,永不录用!”

茶仪卿正想再劝,但李昪的脸色无比坚决,他只得闭上嘴,却在心中默默替他们叹息。

“卿儿,赵迥就押在你大理寺吧!”

李昪说着轻轻咳嗽起来,神情有些疲惫。

茶仪卿略一思忖,随即坚定的开了口。

“义父,赵迥决不能押在大理寺。”

“为何?”

茶仪卿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义父,您今日为何会来此地?”

“你写信求救,朕焉能不来?”

“大理寺又是归谁统辖?”

“当然是你。”

“一切都是儿臣所为,恐遭人非议!”

“嗯,你所言有理,那就押在天牢吧。”

李昪已有些不耐烦,转身径直上了肩舆,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茶仪卿朝皇宫方向,连拜了三拜。

随后他缓缓直起身,看向凤九天。

凤九天此刻有些愣神,似乎在想着什么。

“小九,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自己和叔父的差距。”

“地位差距?”

“不,武功差距!”

“义父的武艺出神入化,却也并非遥不可及。”

“没错,我早晚有一日会比他更强!”

“这些事回府再想,我们还有正事。”

“我明白,恐怕路上会不太平。”

两人四目相对,万千心意尽付不言中。

茶仪卿也是人,是人就难免犯错。

他本以为路上会有人截杀,必定会有一番大战。

但直到把赵迥押入天牢,一切都出奇的顺利。

两人办完差事,回到府中,天际又已泛白。

这夜他们只做了一件事,却具有非凡的意义。

或许逆鳞的秘密、云松青之死,都将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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