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047 - 二战德国兵小孩

隧道入口处,时间和空间在其中搅动,我盯着看了一会儿,便产生了晕眩感。

有件事情——无论我活着,还是死了,都非常不喜欢——就是别人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的确这么做省了不少动脑的功夫,说去那里就去那里,来这里就来这里。按部就班的代价就是无聊——而比起无聊来说,我宁愿选择去解决复杂的问题。就算困难到一次次陷入绝境,但拼尽全力解决了问题之后的那种欣慰和成就感,是很多其他事情都难以比拟的。此时又十分想用跳伞这个比喻了,但想了想,之前说的已经够多,就此打住。

我如此特别强调这一点,也就是说明:只有蠢蛋才会跟着阿尔蓝跳进那个令人晕眩的隧道里!

隧道的另一端通向哪里我一无所知,阿尔蓝本身来自于哪里,我也毫无概念。我不想给自己找多余的麻烦,一点都不要。

既然我需要一个人类的身体在人间继续体验生活,那天元蛇造珠还是得找找。但是比起有个人类的身体来说,在地狱里好好记录下地狱众生们的故事,这才是本职工作啊!

战争的确是不会屈就我的性子,让我想参与就参与,想离开就离开。也许我现在还不知道,也许我已经是其中的一部分。

不过转念想想,我本身就是这世间的一部分。活着也是,死了也要在人间与地狱之间来回穿梭工作。若在此期间,战争真的发生在了我的头上,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若是不小心魂飞魄散了,倒是连战争都不用参加了。

说到底,闲散惯了。战争也好,阿尔蓝,耋梁,孟婆也好,说的话越多,风声就越大。我在这风中被刮累了,是时候重回事务所了。

我没有搭理阿尔蓝的隧道,转身跃入地狱之中。

事务所的木桌上薄薄地积了一层白灰,空气中弥漫着冷清的味道。

我打开了所有的门窗,血海海风涌入事务所,白灰被瞬间卷起,螺旋着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四散而去。我拂去桌面上的灰尘,重新铺上笔墨纸砚。桌上的普通毛竹笔用的还是有些不太顺手,不过当下也不好过于挑剔。

门口的莲花灯亮了,事务所迎来了第四十七号客人。

“执笔大人!终于又开门啦!”兴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听起来像是个孩子。

“请进。”我说。

一个金发碧眼的孩子走了进来,七八岁的样子。深蓝色的二战德国军装在他身上被裁剪的刚刚好,过大的军帽扣在他的脑袋上。

“希特勒万岁!(HeilHitler)”

孩子的右手向前四十五度方向举起,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某种疯狂。

“执笔大人,你怎么不举手?”

“我不想举。”

孩子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鲁格P08指着我的脑袋。

“去死吧!”

他说着,扣动了扳机。砰砰!枪口瞬时冒出火星,两颗子弹穿透我的灵体向后飞去。两本无辜的书脊上留下了两个冒着烟的弹孔。

“说吧,我该如何称呼你?”我慢慢移开孩子的枪口,这么问他。

孩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又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枪。

“威利(Willie),”孩子双手抱着枪坐回青石凳上,“我不明白。”

“人间的武器在地狱中大概是没有用的,就像地狱的法器在人间也只是装饰品而已。”我晃动了一下左手的玉镯,“威利,你今天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我要征服这里!”威利大喊道。

“哦?你打算怎么征服呢?”

威利指着事务所门外:“门外那些奇形怪状的丑东西!都杀掉!统统杀掉!只有我这样的人才值得活下去!”

“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高贵的日耳曼人!德意志高于一切!”

“但你已经不是人类了,你现在在地狱里,和外面那些鬼怪没什么两样,都是地狱众生的一部分。”

“你骗人!我怎么可能会到地狱这种地方!”

“其实地狱也挺好的,比如没有种族歧视这件事情。”

“你这肮脏的亚洲人,根本就不配活着!”威利还在大喊大叫。

“是啊,我现在没有活着。死的还挺彻底的。”

威利拿起格鲁手枪,又是对着我连开了四五枪。子弹接连穿透我的身体,扎进书籍中。

“够了。”

手腕上的玉镯发出绿光,绿色的能量瞬间包裹住了威利的手枪。手枪从威利的手中脱出,在绿光的包裹下飘到了我的手中。

“搞什么!还给我!”

威利起身想要抢回手枪,我在同时打开金光屏障。屏障形成一个圆球体,把威利罩在其中。威利的鼻子撞在了屏障上,他惨叫一声,被撞出了鼻血。

“小孩子不能玩枪。这个,我没收了。”

我拉开抽屉,把格鲁手枪放了进去。

威利在圆球中撞来撞去,他一撞,整个球就滚了起来,像仓鼠在塑料透明球里胡闹。玉镯再次发出光芒,圆球被固定在了房间的中央。

“我讨厌你!讨厌你!”威利大喊。

“威利,你是怎么来到这地狱中的?”我问。

“我要诅咒你!诅咒你死后跌入地狱!”

我无奈地放下手中的竹笔:“孩子,我已经在地狱了。你也在地狱。我们认清一下事实好吗?二战结束于1945年9月2日,你的国家输了。你知道现在几几年了吗?现在人间已经是2022年了,希特勒已经死了半个多世纪了。”

孩子愣住了:“不,不可能。德意志不会输,不会……”

我思考了一下:“行吧,你和我来。”

我将金光屏障收缩到威利身体的大小,屏障像一层紧身衣依附在威利的身上。玉镯一分为二,另一端套在了威利的手上。两个玉镯之间连着一根无形的能量带。

威利的身体被紧紧束缚着,他还在拼命挣扎。

“你要干什么!干什么!”

“我带你去人间看看,认清一下现状。”

“你放开我!放开……”

“好了你闭上眼,不然有可能会瞎的。”

“我不要!我不!”

“好吧,随你。”

我带着威利,打开通往人间的地狱之门,门后的隧道传来呼啸。

“你要带我去哪里!不要!放开我!”

威利惊恐地嚎叫着,我带着这个德国小孩儿跃入门中。

空间的跳跃让威利很不适应,他紧闭着眼睛,浑身颤抖,大口地喘着气。

“我们到了,睁开眼睛吧。”

此时,我与他站在城市高楼的楼顶天台边上。威利睁开眼睛,吓得啊地叫了一声。

“我们,我们在哪里?”

“我们在中国的某座沿海城市。”

“中……中国?”

“嗯,中国。”

即使是深夜了,楼下依旧车水马龙。偶尔能看到几个散步的情侣牵着手,应该是刚从酒吧里出来,脚步踉跄。

“距离战争已经过去77年了,威利,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带着孩子跃下高楼,孩子又吓的大叫。等他睁开眼睛时,我们已经稳稳地落在街道上。我牵着孩子的手,走在灯火通明的深夜市中心。

“如果我从二战中学到了些什么,那就是战争只会带来痛苦,只有包容和爱,才能将人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威利此时已经彻底安静了,他紧紧抓着我的手,瞪大了眼睛看着霓虹闪烁的街道,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种族歧视是最愚蠢的事情。我们都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好吧,至少你我曾经是。即使我们肤色不同,文化不同,说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信仰,但这些都不是把人类分成不同等级的理由。”

我们此时走过一个公园旁边。公园长凳上,一对情侣正在夜色的遮掩下尽情拥吻。威利站在原地,看着那对情侣发呆。

“你看他们,这样的时光在战争期间是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在战争期间,连亲吻自己的爱人都是奢侈。然而人类的生命又那么短暂,我们这一生有多少次能够好好亲吻自己所爱之人呢?”

这时,一辆大马力跑车驶过我们身边,引擎的轰鸣声吓了威利一跳,他抱住我的大腿。跑车压过水潭,向我们的方向溅起一米多高的水花。威利本能地抬手挡水。水滴穿过我和威利的身体,落在了我们身后的灌木丛里。威利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军装,干燥如初。

“衣服没有湿。”威利说。

“是的,因为人间的物质不能直接作用在我们身上。”

威利回头去看那对情侣。那对情侣应该是被跑车的引擎声打扰到了,男生拉起女生的手,往公园深处走去。

“我也想有一个恋人。”威利说道。

“你可以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你的恋人,爱情只有在人间里才是最美好的。”

“为什么呢?”威利抬着头问我。

“天界和地狱之中,有太多规矩,约束着鬼怪也约束着神仙。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样的联姻是被允许的,什么不允许。天仙爱上人类而受到惩罚的故事自古以来太多了。人间虽然也有规矩,但至少,人类那么小,世界又那么大,总能找到享受爱情的自由之地。大海边,阳台上,单人床,深夜市中心的某个公园长凳,总有这样一个地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如果自己和你的恋人一起体验了爱情,就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威利没有再问我关于恋人的问题,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军装:“我们输了是吗?”

“是的,德国在二战中,输了。”

“我以为我们能赢的……”

我和威利继续在城市夜景中踱步,这个德国小孩儿低着头,盯着自己擦的锃亮的长筒皮靴,霓虹灯光反射在皮鞋尖上。

“威利,你是怎么到地狱中去的?”我问道。

“我在一次童子军训练中感染了风寒,生病了,连续好几天的高烧。这是我最后的记忆了。”

“想回去吗?”我问他。

“回哪里?”

“回到这里,重新回到人间来。”

威利抬起头看着我,声音上扬:“那我能来这座城市吗?我好喜欢这座城市啊!”

我笑着看他:“那你要不和孟婆商量商量,看看她会怎么安排你的投胎去处。”

“孟婆是谁?”

“在我们的文化中,孟婆是在地狱里主管灵魂投胎的神职官员。除了地狱,其他不同的维度也有负责灵魂投胎的官员。”

“那和你一样,也是神职官员。”

“我们算是同事吧。”

“那我们去找孟婆吧!”

“你确定了?”

威利脸上的严肃褪去,终于露出了七岁孩子的笑容,他的眼底泛着城市灯光的倒影:“我好喜欢这座城市,我想来这座城市!”

话音刚落,威利的身体开始发出白光,他的身体开始变得轻盈。我挥手撤走了金光屏障。

“执……执笔大人,我这是怎么了?”

我笑着看着他:“看来你不需要去找孟婆了,你很快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威利的身体越来越亮,向夜空中飞去。

“执笔大人!”

威利在高空处叫着我的名字,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去吧,孩子,祝福你。”

“执笔大人——”

我目送着威利,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在空中消失成一个小点。他还在不断叫着我的名字,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回音也消失了。

威利离开了,我回过神来,独自踱步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灵魂对城市的水泥地面是毫无触感的,身体毫无阻碍地穿过灌木丛和公园的长凳。我生前曾在深夜走在过这条街道上无数次,醉着的,清醒时的。与我曾经恋人们,与我曾经的好友们,与我和我自己。

远处,酒吧街的霓虹灯还在闪烁。

天上,今夜的月晕无尽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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