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即将过去,黎明前夕,醉酒的年轻男女隐去了他们的身影。几声咳痰的重音,环卫工人们拖着不锈钢三轮车,开始一天的工作。所有属于黑夜的躁动在此时沉静了下来,随着湿漉漉的水蒸气一起,空气的密度变大了。

我还在街上踱步,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好像一直都被推着往前奔跑。这难得的喘息时间,像是上一秒与下一秒之间的空白。我行走在空白中,回顾着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思考着之后的事情。

然而空白的状态总是短暂,我还沉浸在思考中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很强的吸力。这吸力出现的毫无征兆,我的双脚竟离开了地面。

“执笔大人好心情,这种时刻了,还有空在大街上散步。”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阿尔蓝。

我刚转身,风速突然加大,整个身体失去平衡,向阿尔蓝飞扑了过去。阿尔蓝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空间隧道口,里面的飓风卷起漩涡。玉镯在人间无法使用,我慌忙间,抓住了街旁的一个电线杆,紧紧抱在上面,这才稳住身体。

“执笔啊执笔,我真是不知道你在犹豫些什么,无论你愿不愿意,该发生的事情总归是要发生的。晚一天,早一天,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

“你要带我去哪里?”

“美国,费城。直接从这里跳跃的话,省了些功夫。”

“为什么要帮我去找天元蛇造珠?”

“我说过了,我们的利益是一样的,帮你也就是在帮我自己。”

“我的利益……我都不知道我想得到什么样的利益。”

“是时候想想了,执笔。一旦战争开始,无论是神是人,都得考虑好自己的利益。”

“我不懂……”

风越来越大了,风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我快要抱不住那根电线杆了。

“松手吧执笔,该发生的总归是要发生的。三个小时后,我们就会出现在美国费城的某间破旧的酒店里。这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

风已经大到我无法呼吸。如果真如阿尔蓝所说的那样,该发生的总归会发生的……墨菲定律吗……墨菲定律在鬼魂的世界也同样奏效吗……

“诶执笔你这个家伙,倔得很。”

在思考间,阿尔蓝长满吸盘的大手把我从电线杆上扯了下来。他像扔垒球那样,把我甩向空间隧道的方向。我在空中翻了几个滚,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跌入隧道中。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并不是在酒店的大堂里,而是在一个芝士牛肉三明治的店铺旁。一个头发染成蓝色的亚洲人长相的青年,正在买三明治(SteakCheese)。

“我要加蘑菇和青椒,哦必须得要青椒。(Iwouldlovetohavetheonewithmushroomandgreenpeppersplease.Ohyes,pepperisthebest.)”

这声音如此熟悉,虽然相貌已经完完全全地改变了,但我还是一眼认出来,这个蓝发青年,就是阿尔蓝。

“我们不是要去那个酒店的吗……”我揉了揉太阳穴,空间跳跃无论进行多少次,都还是会让我的脑袋有些发胀。

“给你的!(Hereyougo!)”老板热情地把三明治递给阿尔蓝,阿尔蓝盯着三明治的眼神简直都要冒出爱心来。

“谢谢老板!(ThankyouBoss!)”

阿尔蓝刚拿到热气腾腾的三明治,就咬了一大口,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比享受的声音。

“是,这是我想要的,太好吃了……(YesthisisexactlywhatIwaslookingfor…Sooooodelicious.)”

“阿尔蓝……我们不是要去……”

阿尔蓝没有搭理我,和老板聊了几句之后转身走上了费城的街上。

此时的费城正值黄昏之际,汽车尾气混着烤牛肉芝士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街边的流浪汉躺在地上无人问津。路灯突然亮了起来,街边的酒吧中传来了爵士乐。

“欢迎来到费城!(WelcometoPhiladelphia!)”

“哦谢谢,我之前来过。”

“活着的时候还是死了之后?”

“你故意的吗?”

阿尔蓝的腮帮子都被三明治塞满了,他一边笑一边咀嚼。

“你知道我也想给你买一份,但是灵魂吃不了人间的食物。”

“我知道,”我上下打量了着阿尔蓝,“你这副皮囊是怎么回事,人类看得到你?”

“当然看得到我!跟人类一样,没区别!但他们估计觉得我现在疯了,正在和空气说话。对没错,空气,我说的就是你。”

“没有人有时间来在意你是不是疯了。”

“拜托,这里又不是纽约。”

“行了行了,我们不是要去酒店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阿尔蓝吃完了他的三明治,津津有味地吮吸着手指,一根接一根,舔的干干净净。

“费城的芝士牛肉三明治,天下第一啊!”

“麻烦你先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我们不是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吗?三个小时足够买个三明治了。你不会连饭都不让人家吃饱吧,执笔大人你好狠心哦。”

“……那你这副皮囊。”

“好用的很!心脏脉搏砰砰跳,肌肉的力气正正好,味觉嗅觉完全正常,肠胃消化一级棒!”

“我想问的是……你这副皮囊是怎么来的。”

阿尔蓝看着我,咧开嘴一笑。虽然现在是一副人类面孔,但这个笑放在一个人类的脸上还是过于夸张了,我几乎能看到他的后槽牙。

“等我们到了酒店再说。”

我在生前就没有什么方向感,大学读了四年,还是会走错教室。失去了身体之后,空间跳跃就更加方便了,更彻底放弃了认路这件事情。

费城我也来过两三次,但现如今再次来到费城,依旧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有“哦哦,这条街看起来很熟悉,”“那家餐馆我好想吃过”,这种云里雾里的参考。

阿尔蓝在前面大步走着,我在后面安静地跟着。的确是很安静,因为无论我走路发出多大的声响,也没有一个人类会注意到我。我甚至都不需要躲避街上的行人,大步走着直接从他们的身体穿过去。红绿灯也不用在乎,一辆辆汽车从我的身上驶过,毫发无损。

对于人间来说,我是空气,我不存在。

拐了几个弯之后,我们来到了一条小巷里。小巷里湿漉漉的,好像刚刚被人泼过水的样子。

“就是这里了。”阿尔蓝说道,“前门有保安看着,我如果是之前那个形态还方便点。作为人类,还是得有所顾虑的。”

“那你为什么不用之前那个形态?”

“因为我想吃三明治。”

“……”

“哈哈,逗你玩的。因为只有人类的身体才能移动这个纬度的物品,你的灵体会直接穿过那些物品。今天可能要花不少力气来搬东西。”

阿尔蓝说着,走到一扇带锁链的铁门前。他四周看了看,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巨大的老虎钳。

“这可能要费点时间,你可以不用等我,你先进去吧。”

“一会儿在哪里见?”

“照片上的地方,如果你不会迷路的话。”

“我尽量不迷路。”

铁门锈迹斑斑,并不厚。我穿过铁门,门后一片漆黑。我的灵体在夜里的视力十分好,即使一点光都没有,面前的一切就如同暴露在白昼之下。这一点是在我生前没有的,也是新的发现。

铁门后是一间厨房,厨房虽然厨具放的杂乱,但都被清洗过了,上面积了一层灰尘。离开厨房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很长,看不清通向哪里。我向前方飘着,仿佛能看到当年穿着西装的服务生端着一道道美味佳肴在这里进进出出的样子。

此时,有钢琴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是肖邦的第一夜曲。熟悉的音乐让我的周身的空气开始像水流那样流淌,我移动的速度加快了,寻着琴声飘去。

在尽头处右转,是一个很大的餐厅。虽然没有灯光,我好似还是看见了一束聚光灯打在餐厅正中间的钢琴上。钢琴旁,一个穿着蓝色礼服的女孩儿正在弹奏。她的身体呈半透明状,在聚光灯下显得温柔易散。

我没有上前搭话,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听着。这夜曲是哀伤的,但也是年轻的。音符之间还夹杂着情话,不知在对谁述说。

乐曲弹到一半,戛然而止。

“我只学到这里,后面的还不会。”穿着礼服的女孩儿看向我的方向,她知道我在这里。

“谢谢你的演奏,十分动听。”我小声说,声音小到尽量不让她听见。

“我希望他能够听见。”女孩儿说着,看向无形聚光灯的方向,“你说,他能听见吗?”

我看了女孩儿一会儿,没有回答。

女孩儿也没有说话,双手重新抚上琴键,又从头弹奏起来。

我离开座位,从餐厅的侧门走了出去,尝试寻找大厅的方向。此时,一个小孩儿的声音从我身下传来。我低头一看,一个棕色皮肤的孩子正咧着嘴,冲我咯咯地笑。

“小朋友,你在做什么?”

小孩儿拉了拉我的官服,又拨弄了一下我的衣袖:“我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鬼哦!你不是本地人吧!”

“是的孩子,我不是这个国家的鬼。”

“那你来费城做什么呢?”

“有些公事要做。”

孩子围着我跑了两圈,我看到他的脖子上有深深的手印,像是被掐死的手印。

“我有什么可以帮的上忙的吗?”

“你如果帮我,我需要做些什么来交换呢?”我问道。

孩子又是咯咯咯地笑了出来:“我想让你帮我杀一个人。”

“那我还是自己来做吧,这个交换我没有办法做到哦。”

“那你能做到什么呢?”

我从衣袖中掏出一支毛竹笔,给孩子看:“我是个写字的文职官员,我只会写字。”

孩子看着这支笔,若有所思:“写字啊,写字……名字算不算是写字呢?”

“名字,可以算是吧。”

“那我帮你一个忙,你帮我取个名字,好不好?”

“你没有名字?”

“我讨厌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我父亲取的。我讨厌我的父亲。”

“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扎克(Zach)。”

“好吧扎克,我不太擅长取英文名字呢。”

“那你来自于哪里?”孩子追问。

“扎克,我帮不上这个忙了,我还是自己去找找看吧。”

我继续往前飘去,扎克还在我身后喊着:“喂!你要去哪里呀!我带你去!”

我没有再回答。不知为何从遇到这个孩子开始,就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个预感与这座诡异的酒店有关。弹钢琴的女孩儿,讨厌自己名字的孩子,只是整块版图的冰山一角。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一定,发生过什么。

突然一束强光射来,我眯上了眼睛。

“果然迷路了吗!你这个家伙,真是没办法!”

阿尔蓝的声音从光亮处传来,我微微睁开眼睛。

“我刚刚听到有人在弹钢琴……”

“兰德尔小姐的肖邦吗?第一夜曲的前半部分,她弹了整整有半个世纪了。”

“还有一个棕色皮肤的小孩儿,叫扎克……”

“扎克啊,他让你帮他取名字了吧。”

“是,他这么要求了。”

“看来你没有照做。”

“照做会怎么样?”

“名字这种事情,本身就有绑定的意味,更何况是帮别人取名字。”

“这座酒店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阿尔蓝又笑出了后槽牙,他从领口处摸出一枚吊坠。这枚吊坠成球形,黑红花纹,细看,花纹竟是流动的。红黑花纹如两蛇相盘,纤长的身体在互相摩擦爱抚。

“这就是天元蛇造珠。传闻女娲一共留下了六十八枚天元蛇造珠散落在人间中,现在我所知道确定存在的,只有六枚。我这是其中一枚,另外一枚在耋梁的手上。剩下的四枚都有主人,我们今天就是来这里寻这珠子的。”

“你怎么知道这珠子就一定在这酒店中呢?”

“因为这酒店的主人,是我的老朋友了。”

“你的老朋友是其中一枚珠子的主人?”

“不,我的老朋友不是,老朋友的敌人,是珠子的主人。”

“敌人?敌人也在这酒店中?”

此时,钢琴声再次传来。兰德尔小姐不再弹奏肖邦夜曲,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在整个酒店中响起。

阿尔蓝把天元蛇造珠放回衣服里,扭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

“游戏要开始了,执笔。”

“啊,什么?”

我还愣在原地,阿尔蓝突然甩出大型老虎钳,“喂!”地大喊了一声,向走廊深处冲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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