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表上看,任何人也不会把眼前这座巍峨壮丽的陵墓和天下大乱的根源联系在一起。
姬轩辕黄帝的陵墓藏身于山体浑厚、气势雄伟的桥山山巅。山下沮水环绕,山上古木苍天,依山傍水,正应了风水中的帝王之相,也足以见证墓主人的显贵气质。郁郁葱葱的林木将陵墓深掩于其中,更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自古以来,各朝帝王都会来此拜祭天地,以证自己是黄帝子孙。陵墓前那尊约二十余米的土筑高台则正是汉武时期所修。穿过墓前的祭天场所,登上象征“九五至尊”的九十五级龙尾阶,便可以一览轩辕冢的全貌了。
轩辕冢墓土高大巍峨,从远处看上去似乎与天相齐。冢的四周围绕着青砖花墙,左右两侧各支起一根石雕盘龙柱,一根颜色恍如白玉般晶莹剔透,一根颜色如火焰般炙热夺目,两柱上各盘旋着九只不同形态的飞天巨龙,首尾相缠,张牙舞爪,威风凛凛。
“这便是两处封印所在。现在白龙印和赤龙印都已经失效,前往陵墓内的通道已经打开了。”
桃木仙所指的便是从陵墓正前方往下延伸的一条石制台阶,从上往下看去,里面黑黝黝的,但却可以明显感受到其中蔓延出来的危险气息。
“双龙封印失效已经触发了陵墓底层深埋的三皇五帝封印,神魔之身若不想形消骨毁,千万记住不要再往里靠近。”
“难怪我站在这儿便已经感到一阵阵的难受。”李靖呵呵笑道,将白泽言语中制造出来的紧张气氛冲淡了不少。
桃木仙转向张寻道:“小子,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此时的张寻整装一新,身上穿着由天宫仙女们连夜缝制的战衣,此战衣水火不侵,能减轻各种仙术道法的伤害,腰间系着太白金星所赠的鎏金绶带,上面绑着的符囊看起来瘪瘪的,但其实这是镇元大仙赠送的七宝囊,里面可以装下无穷尽的东西,以备他在战斗中所需,就连一向最为吝啬的太上老君也拿出了压箱底的三颗金元仙丹,每一颗都有续命的神奇功效。
他的背上仍然背着湛卢剑。起初,蚩尤想要把断天神斧传授给他。
“你既然是我儿子,也就是九黎天宫下任尊主,这把断天神斧乃是魔族象征、天界神物,也应该传给你了。”
但是少年却微笑着拒绝了父亲的好意。
“虽然爹爹一片厚意,但是孩儿还是习惯用剑。继承神斧的事情,留待以后再说吧。”
蚩尤知道他的心意,只是笑笑,没有再坚持。
少年将系着湛卢剑的带子扎紧了一些,看看在一旁已经准备停当的夙夜。女孩也已经换上了简洁的劲装,眉眼之间还透出一股英气,和往日看起来娇俏柔弱的模样又有些不同。面对着少年的注视,她回以轻松的微笑,像在对他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张寻站起身来,仰望天空,长舒了一口气。
“是时候了,该进去了。”
“小子,也和她告个别吧。”桃木仙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七宝盒打开,从盒中冒出一团烟雾,凝成了一只香獐的形状。
“是香奴妹妹。”夙夜惊喜地跑过去勾住香獐的脖子,亲热地抚摸着它背上那熨帖的毛皮。
香獐发出惊喜的呦呦鸣叫,耳朵支愣起来,向少年慢慢走近。
少年将手慢慢伸过去,机灵的小兽立刻侧转脸庞,亲昵地用脸蹭着他粗糙的手掌,四只细蹄不断在地面上跳跃着,仿佛踢踏出欢快的节奏,足见它内心的喜悦。
“香奴,我们就要进入轩辕冢了。这也许是最后的战斗了,你明白吗?”
夙夜温软的声音传入它的耳朵,小兽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明白她的意思。
“你是我们一路过来的伙伴,一定要保佑我们,保佑我们能够平安出来。”
小兽又点了点头,将头凑到夙夜的脸庞,伸出小舌头轻轻地舔了舔她的脸。
“好了,我们该走了。”少年转过身,背对着众人,语声如同钢铁般坚硬冰冷。但是夙夜却很清楚,在他外表的冰冷下面深埋着的热情。只是在这样的关头,他不敢再用留恋来拖住自己前进的步伐,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战斗了,必须要让自己心无旁骛地去面对。脚踩着冰冷的石阶慢慢往下走,身体渐渐被黑暗包围起来,他感到自己正在慢慢接近黑暗的核心。
夙夜站起身,深深注视了香奴一眼,跟在少年身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墓内。
香奴抬起脖子,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鸣叫。
对蚩尤夫妻来说,相逢不过三日,便又要和孩子分开,这锥心疼痛不是其他人能够体会得了的。垂泷虽然并未哭出声,但却已是满脸泪痕。蚩尤搂住她的肩膀,柔声宽慰。
“别担心。纵是面对危险,我蚩尤的孩子也不会轻易低头。况且他们并非孤军奋战,我们不是已将生命的精魄传递到她们身上了吗?一体共生、永不相离。”
一句话说得垂泷破涕为笑,抬起泪眼看着夫君道:“是啊,一体共生,永不相离。”
正说话间,凌霄殿军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呼喊。
“大家快看,南边天空中有大量妖魔靠近!”
说话的是凌霄殿的侦察神使千里眼。他那神目此时睁得如同铜镜般大小,一道红光从瞳孔中射出,聚集在天空中不断向他们移动的一团乌云上。
乌云渐渐飘近,众人也已经看清楚。组成乌云的果然是各种形状怪异的妖魔,他们或张牙舞爪,或发出恫人的吼叫,或喷射出恶臭的气息。一时间将澄蓝色的天空染得墨黑。
“哈哈!来得正好!”蚩尤一跺脚,将断天神斧握在手中道。“我还道孩儿进去打架,怎么能把老子我晾在这儿发霉。黄帝老儿不愧是我的死对头,真是深知我心,特意找了一群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给我暖身子,我先上了!”
桃木仙念动法决将身子浮向空中道:“这些恐怕都是鬼门里逃出来的妖怪,我要把他们全部抓回去!你下手轻点儿!”
“怎么能让你们抢了先,那我们凌霄殿的脸该往哪儿搁?”
“好久没有遇上这么刺激的事情了,我们也要参一份子。”
顿时,群仙七嘴八舌,纷纷掏出各自的法宝,驾驭云雾,迎向天空中飞扑过来的妖魔。
此时在陵墓内,张寻和夙夜终于走完了长长的石阶,脚踩在了冰冷的青砖石地面上。
陵墓里亮着数十盏闪着黄色光晕的长明灯,将原本黑漆漆的墓穴照亮,给周围装饰着的冰冷的车辕、器具和兵戈抹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环。砌成墓室的大块墙砖之间严丝合缝,透不进一丝水来,得以保持墓室内的干燥。但是在靠近墙角的位置也挖出了一道沟渠,里面哗哗地流动着活水,给这空阔寂静的墓室增添了一点生气。
从石阶走下来只有一条笔直的墓道往前延伸,通往尽头的墓室。两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墓道前进,脚无声地落在地面上,眼睛被火把的光映成了黄色。
在进入轩辕冢之前,蚩尤和垂泷分别将他们体内的生命精魄传递到了少年和夙夜的体内。
“不用跟我和你娘客套什么。你们接下来要对付的可是能打败爹的姬轩辕,仅靠手上那些技能显然不太够。我传给你的生命精魄中有我修炼的魔族战气之力,可以助你完成最后的任务。”
“你爹的魔族战气杀伤力在天界位属一流,名曰‘红莲战气’,可以将你的功力增长数十倍,这样你便可以和姬轩辕那些手下抗衡了……”
“不过你若要挑战姬轩辕,恐怕仅靠红莲战气还是不够。”
“那要怎么办才行?”
“红莲战气是我修炼多年的秘技,一共分为五层。第一层云之翳,可以提纵你的身法;第二层火之烈,可以增强你术法和攻击的杀伤力;第三层流之岚,可以增强术法和持久力,帮助你迅速恢复身体的疲惫和伤痛;第四层雷之栩,可以为周身加诸护体雷电;而第五层,爹也一直未能修炼出来,但若是要打倒姬轩辕,恐怕非得要学会第五层天之极不可!”
“天之极?爹,可否有领悟的法门?”
“这个爹也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爹自己早就已经修炼得成了。不过天之极乃是红莲战气的至高境界,一旦达到此境界便可凌驾苍穹,其意不可夺。差不多可以说是天下无敌了吧。”
“至于小姑娘,我看你的妖气清纯至极,正好和我四时仙女的桃花仙气相合,加上你本身便有的治愈能力,应该可以帮到我孩子。”
失去了生命精魄的蚩尤和垂泷战力可谓直线下降,但他们却毫不在意,只是微笑以对。
他二人本来就早萌生了退隐的想法,这时候将精魄传于少年和夙夜,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张寻和夙夜已经走到墓道的尽头,透过一张仅容两人通过的窄门往里看去。发现里面是一间巨大的墓室,看上去酷似宫殿朝堂,正对窄门的是一条长长的朝道,延伸到前方玉石雕砌的台阶下。台阶上以重重帘幕遮蔽着,里面隐约放着一把宽大的交椅。朝道两旁伫立着数十尊形态各异、做文武百官打扮的石像。
张寻和夙夜仔细打量了一番石室内的情况,并未发现异常。两人互相点点头,同时抢步踏进石室里。
没想到还未等他站稳,突然一道黑影便从他身体左侧掠了出来,手中一个物体带着呼呼风声,向他防守最脆弱的腰间打来。
这一击出招的角度十分刁钻,出其不意,如果是以前的张寻一定会被打中,但现在红莲战气让他功力提升了数十倍。他脚步一错,身体一拧,整个身体带动气流旋转,仿佛在天空中飘过的白云般潇洒飘逸。那一击从他身旁擦身而过,打了个空。
他刚刚躲过这次攻击,身体立刻向攻击传来的方向移动过去,脚踏风声,手臂迅速挥动,手中湛卢剑的红色剑气横向辟开一道有力的斩击。只听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响起,火花四溅,那人举起手中的武器和湛卢剑迎面相抵,但却被张寻的这一击打得倒退了数十步。
“这剑?……难道是张寻小兄弟?”黑影愣了愣道。
“你认识我?你是谁?”张寻停住正欲进攻的脚步,但是身体仍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是我啊。”那人将手中的武器收到腰间,从黑影中慢慢地走出来,居然是心智已经半疯魔了的降魔师,流云空!
张寻见是他,也把手中的湛卢剑还入鞘中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感觉到这里有一股强大的邪气,便赶过来了。刚来的时候这门口好像堵着什么东西似的,怎么闯都没用。后来突然冒出一声炸雷响,就看见这条石阶放下来。我进来没多久,你们也进来了。”
“他听到的炸雷声可能是师傅将卦象逆行攻破白龙结界的时候。正巧他又并非神魔之体,所以才能安然无恙。”张寻心中暗道。
流云空看两人一身崭新装束道:“你们也是为了镇压那邪气而来的吗?正好,让我助你们一臂之力好了!”
夙夜轻声道:“那可不行,此行凶险,我们不想让其他人冒险。”
这话讲得流云空好生不高兴,面露怒容道:“这是什么话?我好歹也算是个降魔师,也会几招除妖的功夫,难道还能拖累你们不成。你一介女流尚且冲锋在前,我若落在后面,岂不是让人嗤笑!”
张寻用眼神向夙夜示意,意思是“他现在心神已乱,就算你拒绝他也一定会跟着的”。
夙夜对他点点头,放缓了声调:“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们只是担心你的安危而已。若你一心要进去,那就跟我们结伴同行,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自然自然!我欠你们不少恩情,若能借此机会还一两个倒也不错。”降魔师笑答。
“你来这儿多久了,可找到通往其他地方的路?”张寻问道。
降魔师道:“我刚进来不到半个时辰。这大殿好像是朝堂,但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离开的通道。哦,对了,那高台后面倒是有两扇门,我刚才试了半天也没能打开。现在你们来了,倒是可以去试试看。”
他所说的两扇门在大殿中央高台的后方,门上有两个张开血盆大口的兽头装饰,上面分别写着“青云部”和“彤云部”两行大字。张寻试探着用手轻轻推了推,大门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响,但是却纹丝不动。张寻刚想捏起法诀用咒术攻击,却被一旁的流云空拉住了。
“不要用术法,门上好像有反弹术法的结界,我刚才差点把自己给轰死。”
“照你来看,有没有其他办法进去?”
“我刚才分别推了这两扇门,发现好像中间有机械转动的声音,而后我两手同时推,发现可以推动。这门应该是设计成必须要两人同时推才能打开的。我一人手臂可没那么长……”
夙夜道:“现在我们来了,要进入这里面便应该不是问题。”
少年蹲在门旁仔细查看了一番道:“但是这门好像设置了从里面倒扣的机关,如果我们推门进去之后就不能再出来了。所以,必须事先选好前进的路线。”
“既然有两扇门,不如兵分两路好了。”流云空指着悬挂“彤云部”匾额的大门道。“我选择这扇门往前走。”
“那我们进入青云部好了。在两扇门最终的交汇处集合。”张寻道。
“恩!一定要活着啊!”流云空回以微笑。
“当然,我还记得你欠我的,别忘了,如果出去了的话,要偿还我爹娘死去的血债。”张寻紧紧盯着流云空的眼睛。
“我一定会活着的。我平生最讨厌的时候就是欠别人的债,所以在我还清欠你的债之前,绝不会死。”流云空走到“彤云部”的大门前,双手紧紧按在门上道。“来吧,用力!”
张寻双腿扎成弓箭步,两手用力抵住大门,腰眼往下一沉,大门随着他低沉的吼声慢慢打开,夙夜忙一个箭步跑进门内,用手撑住大门,帮助张寻走了进来;同时,流云空的身影也倏地闪进打开的门内。
两扇门迅速弹回,同时合上,发出低沉的响声。
流云空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很久,才慢慢看见一点光亮。
他虽然心智迷乱,但好歹也是身经百战的优秀降魔师。在幽暗的地底迷宫里,光亮很有可能是敌人用来引诱猎物上钩的诱饵,他并没有急匆匆地跑过去,而是放慢脚步,眼耳并用,在确认没有任何机关之后,才缓缓向发出光亮的地方靠近。
光亮的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流云空抬头四顾,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这里虽不及刚才的大殿那样宽阔,但也颇具规模。更为奇特的是,四周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上,镶嵌着各式各样的镜子,大小不一,有造型简单的,也有装饰华美的。光线在镜子之间交错反射,竟把一个普通的石室点缀得熠熠生辉,让人观后颇为赞叹。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到处都是镜子?”流云空小心翼翼地将脚踩在镜子般光滑的地面上,在各个镜子上投下不同角度的身影。
“这是镜之迷宫,也是你的葬身之地。”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流云空心惊,忙抽出降魔杵横在胸前,左顾右盼,但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到处都是镜子,照着自己惊骇的表情,让他看着也觉得有些头晕脑胀。
“你是谁?想要怎么样?”
“哼。不知死活的蝼蚁,竟敢闯进轩辕冢,自然是对君上不利之人。我乃是彤云部令史、五天将军中南天统领、镜惑!”
说着,镜子上流云空的身影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被兜帽遮住,全身披着镶嵌红色云纹黑斗篷的女子,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是宽大的斗篷却掩盖不住女子娇好的身材。
“进入我这镜之迷宫只有两条路。一是死,二是变成疯子。你自己选择吧!”
面对女子自信满满的威胁,流云空嬉皮笑脸地回答道:“我既不想死,也不想变成疯子。那该怎么办?”
女子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回答,竟然愣了愣。
“你真笨啊。既然不想死,也不想变成疯子。那我肯定是要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啦。”
“就凭你的本事,逃得出我的镜之迷宫?”女子冷笑一声道。
“我的本事吗?”流云空搔搔头,举起手中的降魔杵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双臂突然一振,降魔杵化成两道金光向两侧翻飞而去,“哗啦啦”一阵响,两侧的镜子被打破了几十面,破碎的镜片散落一地。“我的本事虽然稀松平常,但还不会怕几面破镜子。”
“降魔杵?”镜惑似乎认得他的武器,她将流云空上下打量了一番,语声中传出笑意。“哦,原来是你啊。”
流云空将降魔杵架在肩上,眼含微笑道:“这么说,你认识我?”
镜惑冷笑道:“当然认识你。十年前,你不过只是一个屁大孩子。这降魔杵也是你从那老头身上继承的吧。”
登时,流云空全身上下感到一阵**凉意,声音仿佛被阻滞在喉管里,重压感随之扑面而来,团团将他包围住。他好费劲才将无形的压力咽下肚去,迟缓地吐出一句话。
“你……你认得我师傅?”
“何止认得,我们简直是老相识。”女子浅笑两声,露出几分娇俏。“你师傅为了除掉我,追赶了我整整五天五夜,最后终于被他追上了。当时我力量恢复还不到两成,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很快被他打败。当他要杀我的时候,我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你……你……”流云空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脸涨得通红,额前青筋高高竖起。
“我当时本已不抱太大希望,但是没想到我一番哀求之下,你师傅竟然犹豫起来,而后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愿意改过向善就一定能够得到救赎,这次就放过你这之类的话。他真是笨啊,居然马上就转身把背冲着我。”女子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着流云空师傅的愚蠢。“我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呢,于是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去,击中了他的心脏,他就这么连吭都没吭一声便死了。对了,当时你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吗?”
面对着双手握拳一言不发的流云空,镜惑似乎还没有满足戏谑带来的快感:“如果我师傅在我面前被杀掉,而我又无力报仇的话,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你还真是够厚脸皮的,居然能一直活到现在。”
“我一直活到现在是有理由的……”怒火让降魔师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但是他却努力控制住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说道。
“哦,偷生还能有理由吗?这可真稀奇。”
“我之所以一直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能够有一天可以除掉你!”
流云空大吼一声,双臂猛然张开,不断旋转着的降魔杵夹着风声飞向空中。
张寻和夙夜慢慢从甬道里走出来,发现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室里。
石室四周的环形石壁上雕刻着姿态各异的龙的图案,泛着青色的浮雕在灰白色的石壁上游走着,栩栩如生。石壁下方竖着一排武器架,上面整齐地陈列着诸如流星锤、关刀、三股叉、蛇矛等奇形怪状的兵器。整个石室在一片耀目的青黄色光芒中沉淀着,让人感觉到一股莫可言状的肃杀气氛。
张寻和夙夜慢慢走到石室中心的圆环上,左右看去,除了来时的甬道外,没有找到其他任何通道。
“不用看了。没有老夫的命令,出口是不会出现的。”
苍老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从正对着圆环的二层平台上响起,过了一会儿,身着黑色斗篷的老人慢慢从里面踱了出来。他显然年事已高,背高高佝偻着,不住地咳嗽。
“你就是风后?”夙夜轻声道。
“你认识老夫?”老人被戳破身份,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又恢复了自若的神态。“不错,老夫正是五天将军中的中天统领风后。你们俩年纪轻轻,居然有胆子只身进入轩辕冢,这份勇气真是值得钦佩。”
“为了阻止你们的野心和阴谋,我们一定要来!”少年抽出湛卢剑,大声道。
“野心?阴谋?孩子,你年纪太小了,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明白。而且,我也暂时无意和你们作战,这里自有其他人来应付你们。我来只是想提前看看你们,或许一会儿就看不到了。不管怎么说,你们一路杀梼杌、土偶、折纸妖,还能打败两位五天将军跗骨和影狩,我倒真想近距离看看你们这些好对手的样子。”
随后他转身道:“不过,你们的好运气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边说,老人的身体便往黑暗中移动。少年沉不住气,一个箭步跃向空中,大喊道:“你休想离开!”手中湛卢剑红光一闪,呈半月状的剑气呼啸着飞出,向老人的背后斩去。
“好劲的剑气,你的实力比起在新城县时,又有迅猛进步。那时我便发觉你们很有可能是君上千秋大业的最大障碍,想把你们除掉,只可惜屡屡被你们逃过。不过,现在动手的话,还不算太晚……”老人叹气的同时,剑气已经飞至他背后毫厘之差的位置。但是他的身上突然渗出一股绿色的东西,将剑气包裹在其中,将威力消于无形。绿色的东西顺着老人的斗篷落在地上,发出吱吱的声音。少年仔细看去,原来竟是一群绿色的小虫子!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若想见到我,就得先打倒这里的对手才行。不过,我相信这是绝无可能的。”老人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慢慢沉入了黑暗中。
“什么?就凭你也想杀我?”镜惑冷笑道,根本没有把流云空放在眼里。“就算你师傅精力充沛也不可能是我敌手,你连他的七成都不到,还敢大言不惭!”
流云空闭目凝神,不让镜惑的话来干扰自己,双手相触,运起灵力控制着在空中回旋的降魔杵。降魔杵突然在空中停下,将一端对准地面,通体泛出金色的光芒。
“看我流云空自修的绝技,降魔术,神怒天威!”
降魔杵上闪耀着的金光突然变成一道光束,从空中直直击向地面的镜子;第一束光束刚刚击出,第二束也紧接着从降魔杵中射出,如是绵延不绝,如同天降流星。
“我先打破你这些破镜子,看你还能往哪儿藏!”流云空得意地说道。
“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臭显摆。别以为我的镜子都是人间凡物。镜之障壁!”镜惑尖声命道。镜子上立刻呈现出一片强烈的反光,光束击打在上面,瞬间便被反弹开去,和后面射过来的光束相撞,在空中暴射出一道道火花。
眼看自己精心研习的技能被这样轻易破掉,流云空不禁气结。
“你倒是满贴心,看我打得无聊,还放场烟火来解解闷。”镜惑揶揄道。“不过像你这样的菜鸟,居然有胆子来我面前叫板,我倒真不忍心让你马上死掉。不如你来接受一下我的考验吧,如果能够通过的话,我就显出真身来。”
流云空自然不屑与杀害师傅的妖魔做什么交易,但他却又想不到其他应敌之策,只能一言不发,咬紧牙关。
镜惑自顾自说道:“既然你不说话,那就当你是默认了。好!我的名字里既然有个惑字,就代表我最擅长的术法乃是幻术。从你现在站着的位置开始往前一步,便会马上进入我的镜之迷宫。如果你能从迷阵中找到自我,重新回归现实世界的话,我就出现在你面前,和你正面对决,如何?”
说着她娇笑一声,穿着黑斗篷的身影从镜子里倏忽闪过,镜子里顿时变得空明一片。
“进就进!你休要装神弄鬼吓我,我可不怕!”流云空大吼一声,毅然大步向前迈去。
这里是哪儿?好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
我怎么在不停地跑,喘气好急,谁在拉着我的手,为什么跑这么快?
拉着我手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为什么他这么高大?究竟是他太大?还是,还是我变小了?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那男人怎么哼了一声就倒在地上了,把我也一起拉倒了。好大的力气,果然是我变小了吗,居然这么容易就被拉倒了……
我扑倒在那男人的身上,泥水从旁边的水洼里溅了出来,弄得我满身都是。男人好像在说话,但是却什么都听不见,只听到一种“哧哧”的怪声音。
屁股上突然被人用力地踢了一脚,身子歪倒下去,摔在男人身边。
怎么回事,就连这样普通的摔一下也会这么疼,难道我现在真的这么不堪一击了吗?
我歪过头,正好和那男人的脸相对。他嘴里含满了血泡沫,嘴巴一张一张的,原来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发出“哧哧”声音的原因。他为什么盯着我,而且还哭了,是跟我说什么话吗?
怎么身后有人过来了,我从地上爬起来,坐在泥水里,看着那个从我身后逼上来的男人。
那个男人比我身下的这个还要高大、魁梧,看上去像一座长满毛的黑色大山,手里拿着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刚才那道白光就是这把刀发出来的吗?
他要干什么?为什么越走越近,还在对我笑?他为什么要把刀举起来?难道他想杀了我吗?
他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
我分明听见了他说的话:“小崽子,跟你的老子一起去死吧!”
什么?老子!老子?那个拉着我跑的男人,就是我的老子吗?
我想通了,他刚才嘴巴一动一动的,含着血沫,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我现在知道了。
他在说,快跑,儿子!
“啊!——”流云空的脑袋里仿佛钻进了几万只蚂蚁,在里面疯狂地啃噬着,脑袋好像成了一个空壳,刚刚浮现出来的事情忽然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真可怜,居然连第一重幻惑镜都无法抵御。”镜惑淡淡的笑声从旁浮现出来。此时,流云空正跪在几面镜子的正中央,镜子上呈现出一只睁得圆圆的大眼睛,从不同的角度盯着他。
“幻惑镜可以让你回忆起你生平最痛苦的事情。唤醒你心中沉眠的记忆。看来你一直都忘了呢,你父亲是为了保护你才被山贼杀死的,你是不是一直认为是被父母抛弃的小孩呢。看来你记错了,你根本就是一个没用的拖油瓶,如果不是为了救你,你父亲根本就不会死。”
“没有我,父亲就不会死吗……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流云空将双手放在眼前,眼神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纷乱的掌纹,嘴里念念有词。
“是啊,你是个废物,不如就这样死去算了。用你的手,就这样杀了自己。”
“用我的手吗……”流云空机械般举起右手,仔细看着,好像在欣赏着一件艺术品。
“举起来,在自己的脖子上抹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镜惑的声音棉花般轻柔地在他耳廓上抹过,让他的神经触电似的颤抖起来,两只手猛然抬起,向自己的头抓过去。
血点在空中溅起,组成各种各样不同的图案。
没有痛苦,一点儿也不会感到痛苦。
“什么……你……你竟然刺穿自己的耳朵?”
维持着最后一点听觉,流云空咬牙忍住耳朵里的疼痛,喘着粗气道:“这样就听不见你那莫名其妙的怪声了。”
但是镜惑突然扑哧笑了:“哈哈!你真是可爱,难道以为这样就可以破解得了我镜惑的幻术吗?幻术可不是简单通过听觉来传播的哦,我的幻术可以直接渗入你的脑子里,让你的精神崩溃。”
师傅……师傅……你别死!
小心身后,师傅!
我拼命想喊,但是师傅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似的继续往前走。突然他站住了,眼睛睁得很大,那眼神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他的嘴张得很大,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却又说不出来。他的胸前伸出来一只手、一只沾满着血的手。师傅好像想转过头去看看,但是身子很快就软下去了,他的头就这么半转着,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师傅死了……师傅死了……这么把我当成自己孩子一样养育的师傅……就这么死了……
要是我早十秒……不!只要我能早五秒钟赶过去,师傅一定可以躲开的!
要是能够给我五秒的时间,我一定能救师傅……
师傅……怎么你又站起来了……
我喊了出来,师傅,快躲开,你的身后……
但是师傅却仍然想听不见似的继续往前走。突然他呆住了,眼睛圆睁,眼神里写满着难以置信。他张大嘴,嘴巴拼命地开合着。一只手从他胸前靠近心脏的位置伸了出来,手上沾满了粘稠的血液,用力地往前顶着。师傅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软,慢慢地向地上倒去……
怎么回事,这次我明明提前喊了,为什么师傅还是死了……
难道五秒钟也不行吗?三秒……三秒呢……
师傅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我更早地出言提醒他身后的危险,可是他依然倒下了……被那只,从他背后贯穿前胸的沾满鲜血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为什么要让师傅一次又一次地死在我面前……
为什么我不能救他?为什么……
“重要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面前逝去的感觉,你明白了吗?”镜惑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明明自己已经刺聋了双耳,为何还是能听见她的声音。
“我说过,我的幻觉直入你脑海之中,无论你是刺聋双耳,还是弄瞎眼睛,都不能阻止幻觉袭击你的感官。”女子平静地说道。“这是镜之迷宫的第二重宿命镜,看到你生命中已成宿命的东西,让你明白有些事情无论你怎么想挽回,就算你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也不可能再去改变什么。”
她叹了口气,淡淡说道:“现在你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就算我现在不管你,你也活不了多久。看起来,我已经没有出现在你面前的必要了。”
“等等!”低着头不断喘气的流云空却突然发出一声低吼。“就算是行尸走肉,我也有既定的生命轨道。师傅死的那一天,其实我就已经死去了……之所以我能活到现在,就是为了偿还那个时候的痛苦。对我来说,早五秒或者早十秒,那又有什么意义?即使是我能够回到过去,师傅一样会死。但是我只知道,杀死师傅的是你……”
说完他抬起头来,汗水涔涔的脸上,扭曲的肌肉拼凑出可怕的笑容:“我只知道杀死师傅的是你……杀了你,就是我生存在这世界上唯一的动力,也就是我的生命轨道。”
“哎,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镜惑叹了口气,悠然道。“那好吧,既然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我也不必客气。就让你见识一下我镜之迷宫的最高重、轮回镜的奥妙吧!”
老人的身影被黑暗吞没后,夙夜和张寻所在的圆形石室陷入长久的寂静。
这里真如老人所说的一样,没有其他的通道,周围的石壁仿佛都是用一整块石头雕刻而成的,刀功之精细令人叹为观止。
张寻用力地捶了一下石壁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居然连一条接缝都找不到,而且看这石壁,好像有几米厚,靠蛮力根本冲不出去。”
夙夜的心思却不在寻找出路上。她想,那老人如果要来了又走?如果他想要攻击他们,应该很早就可以了,但是他却说这里不是他的地方,我们有其他的对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老人身上穿着的是黄色云纹的斗篷,他是黄云部太宰。而这门上写的是青云部,难道这里是青云部统领的地方吗?
被我们打败的跗骨身上是紫色云纹图案,跗骨是蓝色,这里的两张门,一张是通往青云部,一张是通往彤云部,也就是说,流云空遇上的是斗篷上绣着红色云纹图案的敌人才对。
而她们分属五天将军。老人位居中天,跗骨是西天,影狩是北天,如果按照四灵兽的位置来看,南天的图腾是火之朱雀,那彤云部的统领应该就是南天将军了吧?
青云部呢?按这样看来,只剩下东方青龙的东天将军了。
就在她思考的同时,一阵细微的声音惊动了他们。
她和张寻几乎是同时转身,声音发出的位置是在刚才老人消失的平台下层,墙面上好像裂开了一条缝,然后慢慢地陷了进去,形成了一个一人多高的黑色窟窿。
“难道是出去的路吗?公子!我过去看看!”夙夜见状立刻想跑过去查看究竟。
“等等!”少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道。“里面有人出来了!”
夙夜闻言,大气也不敢出,紧张地注视着洞口。
脚步声,很明显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一双皂靴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银光闪闪的腰带系于腰间。
左肩上戴着一只雕刻精美的龙头护肩。
身上穿着葛布的青色劲装。
高大挺拔的身材,修长的眉眼。
张寻感到喉咙一阵发干,他拼命咽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大哥……”
站在他们面前的果然是神采奕奕的应龙!
“大哥还没有死,大哥还没死!他一定是来助我们的!”少年嘴里不停自语着,身体不听使唤地向应龙所在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一瞬间,应龙突然抬起头,从发隙间向少年投来一瞥寒光。
夙夜本能感觉到目光中的寒冷,她忙大喊道:“公子!小心,那不是大哥!”
张寻一愣神,就在这转瞬即逝之间,应龙突然从腰间抽出龙脊神枪,枪尖一抖,晃出明晃晃的枪花,直冲着张寻的胸口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