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顺利救下月娘,援救三人组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杨将军府。
“哐哐哐!”
“快开门!温伯!快开门!”杨昭扯着嗓子吼叫着,在他怀里的月娘已经奄奄一息,昏迷不醒。
“来啦来啦!这是催我命呢?来啦!”当温伯把大门推开的瞬间,被眼前的一切惊得魂飞魄散,差点瘫软在了门槛上,杨昭和李晓也没顾上管他,门一开便向月娘的闺房奔去。
“这是怎么了!我的月娘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温伯扶着大门,根本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半柱香前,他还去月娘的闺房看过,她分明坐在炉火旁暖和和地乖乖绣花,可刚才开门瞬间看到的那个浑身是伤浑身是血的,不也是月娘吗?他一下子感到呼吸凝滞,头晕目眩。
“温伯,快去把所有城里的大夫请来,快救月娘!”杨毅顺势一把扶住温伯,“现在家里家外就全靠你了!你可不能倒了!”
温伯看了看二少爷,发现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伙子已然长成了男人,正异常镇定的给他这个老管家振作精神,温伯也受到感染,瞬间变了一个人,头脑冷静下来,思路清楚地分派家里的三个厮分头到城西、城东、城南去请大夫,并嘱咐他们要说清,姐是刀箭伤,让他们来的时候顺便就把可能用到的药材统统带来应急。等他派完活,准备去看月娘情况的时候,发现杨毅还站在他身后,怀里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布袋子,不停地哭泣。
“二少爷?你不是前一秒还鼓励我呢?这会怎么又哭起来了?你怀里抱的什么?”
温伯话还没有问完,只见杨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把血布袋抱得更紧,然后又轻轻地将布袋放在地上,慢慢地打开绳结,一颗头颅赫然出现。
“我的天!”温伯做梦也没有想到,活了快一辈子了,竟然还遇到了这种惨绝人寰的场面,“这,这,这!老爷!老爷啊!”温伯失声痛哭,大喊一声后,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正当此时,李德良将军也安顿好城楼上的防御事宜,赶到了杨将军府,远远就看见温伯一头栽到了门槛上,连忙上前搀扶,可他再定睛一看,心里一紧,老将军的头颅捧在杨毅的手里。
“毅儿!你怎么能在大门口把杨老将军的首级”
“叔父!我想让父亲看看,我带他回家了!这是家门啊!父亲!”
杨毅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他再也掩饰不住失去父亲的痛苦,整张脸抽在了一起,眼泪鼻涕混沌不清,举着父亲的首级号啕大哭,哭得门外闻声赶来地乡亲们纷纷跟着掉泪、哀叹。
“孩子!难为你了!我们一起陪杨老将军进家!”
说罢,他搀扶起瘫软的温伯,示意杨毅一同向正堂走去,门外的乡亲们也跟着进门,也想要陪着保护他们多年安享太平的杨振威将军回家。
众人来到正堂,李德良撤下自己的铠甲放在正堂当中的桌案上,杨毅缓缓地将父亲的首级放在铠甲上,同时跪倒在地,不停的磕头痛哭,顿时,正堂成了灵堂,所有人纷纷诉说着杨将军戍边多年来的好,给张家送米,帮王家娶媳妇儿,给赵家接济生活,给孙家儿教过功课,等等的好处说也说不完,讲也讲不尽,大家越诉说越难过,越难过越放声哀嚎,场面一度失控,尤其是温伯,瘫软在正堂门口,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若不是众人拦着,他早已经撞在门柱上随主人共赴黄泉了。
“众乡亲!众乡亲!大家听我说!”李德良看着眼前的景象,虽然哀痛无比,泪眼婆娑,但是还是定了定精神说道:“众乡亲!杨振威将军一生为保我大明江山南征北战!而立之年受朝廷钦命来到宁夏后卫花马池守御千户所戍边,在他戍边的二十多年里,我等未遭虏贼侵犯,生活富足。他体恤民情、爱民如子,凡遇灾年,必为大家上书朝廷,力奏减免赋税,他还带头节衣缩食、救济民众,几乎所有花马池百姓都受过他的恩惠。今日,虏贼犯边,他披甲上阵,身先士卒,将虏贼俺答拖在河东墙,使我等争取时间回城备战。而他,却被虏贼俺答杀害,身首异处!人神共愤!天地同泣!”李德良哽咽着抬起头,想将流出来的眼泪再倒回自己的眼眶里,让它们化成一种力量:“我李德良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必承继杨将军的遗志,与虏贼战斗到底,保花马池平安,保大明安泰!”
“李将军!我们也只有靠你了!”站在室内的老百姓哭得更凶。
“所以乡亲们,有我在,你们大可以放心,眼下还是都回家去吧,明日灵堂布置好,再来吊唁,先让这些失去父亲的孩子们冷静冷静,没有人比他们更痛苦了,我们在这里哭泣,只会让他们更加难过,先回去吧,多谢多谢。”李德良向着众人深鞠一躬,请大家回去,又唤温伯:“温伯,前线还有战事,我不能时时待在府里,杨将军的丧事,还有这些孩子们还得你张罗照顾,你可要打起精神啊!没有了杨将军,孩子们还有我和你啊!”
温伯扶着墙勉强站起来,抽泣着点点头,向大家摆出来“请”的姿态,众人也都明白了李将军的用意,抹着眼泪,向杨将军再次行礼,相互安慰着,离开了。
“二少爷,保重身体啊,咱们爷们儿还要照顾好月娘啊。我去准备孝衣,你先去清洗干净,这就要开始跪孝了。”温伯劝罢杨毅,强打着精神,踉踉跄跄的走出正堂,去安排丧事。身后的杨毅还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身子拔腿就跑,把李将军吓了一跳,便追着杨毅出去以防他冲动做出什么傻事,等他追出去一看便明白了,杨毅跑向了月娘的闺房。
此时,月娘房中聚集着数名花马池城有名的大夫,杨昭、李晓和刚赶来的杨毅都守在月娘床边,亲自盯着这些名医如何从阎王爷手里抢回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莽撞、不受管教、不计后果、血性的杨家女儿。
“大夫!你都治了一个时辰了!月娘怎么还没有醒来?”李晓急得乱了分寸,抓起大夫的衣领质问道:“你会不会救人!不会救人就滚开!让会救的救!”
“李晓!你冷静一点!”杨毅架开李晓来到月娘闺房门外,“李晓!你冷静一点!你这样闹,只会耽误救人!许大夫是城里最厉害的大夫,他救不了还有谁能救!”
杨毅一句话提醒了李晓,花马池城里大夫肯定不如镇城的大夫,“我去求庆王!他一定有办法救活月娘!他是皇亲国戚,他府上肯定有救命的灵丹妙药,或者医术高超的御医。”
“别傻了!御医在京城!再说,就是有灵丹妙药,庆王也不会救月娘的!他与父亲有过节,欲杀之而后快,此时我杨府遭此劫难,他还不拍手叫好?你去只能自取其辱。”
“是!更重要的是河东墙已破,狼烟滚滚,按常理,离我们最近的镇城援军最迟黄昏就该到了,现在都戌时了,也不见一兵一卒,可见一斑。再着,城外四处都可能有虏贼的伏兵,你去兴庆府,恐怕刚一出城就会遇险,到时候谁去救你?更麻烦了。”杨昭接过杨毅的话,分析着局势。
“不行!为了月娘,哪怕是一线希望,我也在所不辞。哥哥们!与其让我在这里急死,不如让我去搏一搏吧!”李晓恳求道。
杨昭杨毅看劝不住李晓,便点头答应了,杨昭嘱咐:“只是要格外心!穿一般老百姓的衣服出城,遇虏贼不要逞强,他们都是一群乌合之中,给他们些银两,说不定不会为难一个普通逃命的老百姓。”
“好!我这就收拾出发!”李晓看了看不省人事的月娘,心里实在揪着疼,他换了温伯的衣服,靴子里藏了一把匕首,便骑马匆匆出城了。
“许大夫,怎么样?月娘可还有救?”李将军凑近问道。
“李将军,月娘从身体孱弱,多年来我一直为她细心调理,加上你教她练武才能长大成人,可娘胎里带来的虚症,是不能根除的。这次她内伤外伤俱发,实在棘手。我已给她舌根下放了参片,吊住了她的性命,腿骨脚骨也已经接好,再用三七、茜草、蒲黄、花蕊石、降香、血余炭、卷柏、莲房等止血化淤的药草,按比例调配熬制成汤药喝下,性命无忧。”
“好好好!那快治吧。”杨毅催促着。
“将军莫急,且听我说完。只是外伤可治,内伤难及,加上失血过多,五脏六腑均因极度悲痛受创,所以,醒不醒得过来,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庸医!还是救不活的意思!”这下杨毅不冷静了,完全是之前的李晓附体,一把揪住了许大夫的衣领:“大哥!你听见了吗,他说月娘要变成活死人了!”
“放手!”杨昭没有制止杨毅,只是沉闷的下了命令。
杨毅一看大哥的表情,也不敢造次,放开了许大夫。
“许大夫,我替二弟和李晓给你赔不是了。你是远近闻名的神医,请你无论如何要救活月娘。她现在就是我们俩兄弟的命了,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兄弟自当以死谢罪,到黄泉去向父亲请罪,这样一家人也可团聚了。杨昭杨毅跪谢了!”说罢,杨昭拉着杨毅一同给许大夫跪倒,磕了三个响头。
许大夫连忙扶起两位将军,“快快请起,杨将军杨夫人对我恩重如山,若不是夫人当初救我,我早已饿死在了街头,不是将军送我学医,我哪还能成为大夫,有自己的药铺,何况月娘自出生就是我在医治,她早已与我似亲人一般,我定会倾尽所有救治月娘的。”
两兄弟相互掺扶起身,许大夫也转身与其他大夫商议良方。
“叔父,你在想什么?”杨昭看到李将军若有所思,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在意。
“嗯?没什么。只是许大夫刚才说内伤难治,我好像记得几年前我随杨将军出差至固原镇,我们住的驿站对面就有一间药铺,当天有人送匾感谢那家大夫,似乎是他家幼子夭折,老母亲伤心欲绝,内伤难治,那大夫不知从哪得了突厥的灵丹妙药,只一点粉末就救活了那老人。”李将军尽力回忆,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哎呀!当时我俩着急赶路,只听了个大概,记住名字就好了!”
“李将军,是不是叫阿芙蓉粉?”许大夫听到问道。
“好像是什么荣粉。”
“我听说过,是一种罂粟花的粉末,听说从海上运回来的是黑色的膏,叫鸦片。”
“那个可是良药啊,但是是治痢疾的,并不能治疗内伤。”
“罂粟非常名贵,一般人也用不起,宫里也都是进贡的贡品。”
李将军越听越糊涂,这几个大夫突然就议论起来,你一言他一语,更说得他想不起来那药是什么名字。
“各位神医,先救人吧。没影儿的事,就不说了。”李将军尴尬的打断了神医们的激烈讨论。
“将军不用担心,我等已经配好了药方,厨房也开始熬药了,我这就去看着,这药火候很重要。”许大夫向李将军行了礼,就去厨房煎药了,其余大夫则被温伯请到厢房休息,也不敢送他们回家,以防月娘病情有变,大夫们倒也深明大义,同意留在府里观察病情。
李晓这头刚出城门,便遇到了几个探查军情的土默特部兵,他按照杨昭嘱咐的办法对付一二,那见钱眼开的兵们就放他走了,李晓心里佩服杨昭的机智,却不料这是俺答故意留的口子。
俺答料定杨家肯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活月娘,便吩咐巡查的士兵,遇到任何一个白天曾出城救人的三名将军,佯装贪财给他们让道,若是其他不认识的人出城,格杀勿论。
俺答想,从白天的情形看,那叫月娘的女子定是九死一生,明军的三名将定是不会丢下她出城搬救兵,只要他们出城肯定是为求医求药救人,而其他出城的就有可能送信求救,他对那个血性的疯女人充满了兴趣,虽然是敌人,但是还是不愿他这么轻易死掉,能救活还是好的。
同时俺答心里也嘀咕,明朝廷的边墙、烽火墩台一向顷刻间传信于千里之外,讯息极速,可今天这么大一场仗,竟然夜幕降临,也不见一支救兵前来,甚至连个兔子都没有跑进过花马池,这简直太奇怪了,莫非明军耳塞目闭,根本没有发现烽火信号?那也不可能,一个没看见,一群也看不见?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战机,明军不见援兵,若不是白天那个不要命的疯丫头搞出来一折子追杀鲁耶吉的戏码,他这会恐怕已经在花马池城里吃肉喝酒听曲儿呢,哪还能在这里冻得要死,吃些风干肉,喝水充饥,一想到这层,气得俺答都没注意到碗里的是滚烫的热水,一口下去,差点把心烫烂。
“哎呀!烫死老子了!鲁耶吉怎么样!”俺答忙喝一口凉水问道。
“报告王子,鲁耶吉将军的血已经止住,性命无忧,只是以后怕不能随将军征战了,他失去了左胳膊和一只左眼。”治疗鲁耶吉的巫医亚丹遗憾摇摇头。
“什么?眼睛也瞎了一只?白天只看见他胳膊被那个疯子砍断了,没想到还连带着砍瞎一只眼睛?真是个地狱里跑出来的。”,俺答撩下手中的风干肉,起身向鲁耶吉的营帐走去,“你好好医治鲁耶吉,他是为土默特部落失去的胳膊和眼睛,他是我们骄傲的勇士。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说,没有的我也给他抢来!”亚丹跟在俺答身后,连连点头。
此时俺答脑海中又出现月娘与他对峙的场面,“分明要死了,还逞强!”
“俺答王子,你说什么?”亚丹奇怪的问道。
“嗯?没什么,我在说鲁耶吉呢!明明快被明军砍死了,还逞强说要与人家大战三百回合”俺答想到鲁耶吉要是知道砍掉他胳膊,砍瞎他眼睛,杀得他连滚带爬的是一个汉人女子,定会大吃一惊,他成天说汉人女子皮肤白皙,说话娇滴滴,乖顺得像羊圈里的羊羔,爱得不得了,就惦记着攻破花马池抢一两个回去生崽子,这下可倒好,遇见了一个比狼还狠毒还凶残还勇猛的绵羊,杀的他直喊“救命”,鲁耶吉定会没有血流干而死,生生的给羞死了。
俺答越想越可笑,等见到了奄奄一息,连声呻吟的鲁耶吉更是哈哈大笑。
“俺答!你笑什么!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想着为我报仇雪耻,还有心思笑我!”鲁耶吉忍着疼埋怨着。
“我的好兄弟!断了胳膊你依旧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瞎了一只眼睛,你还是我土默特最有眼光的男人。因为你跟了我,是我俺答最信任的兄弟。”
“说了半天,还不是夸你自己呢!”鲁耶吉笑道,“要说这草原上勇猛的战士,那像牛毛一样多,要说最狡猾的饿狼,那就是你孛儿只斤氏俺答了!”
“哈哈哈!我的好兄弟!这是我听你说过最正确的一句话。”
“俺答,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撤回草原,还是继续攻城?明军援军怕是快到了吧。”
“下一步你就安心养伤,明军援兵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来了,我猜他们这帮汉人肯定又在内斗,故意没有发兵援救,尔虞我诈,互相坑害,注定他们要失败。”
“你不是说杨一清不一样吗?他不是明军在西北最厉害的安排吗?”
“杨一清是不一样,但西北也不是杨一清一个人说了算,各卫所都有自己的势力,尤其是宁夏的庆王朱台浤,这个人野心勃勃,说不定是我们突破西北的关键。”
“庆王?”鲁耶吉看着俺答,觉得自己确实跟对了主子,俺答才十八岁,已经能带兵打仗,大战明军大将杨振威时武艺超群,营救他时有情有义,现在分析军情有条有理,连明军的弱点都了如指掌,甚至已经选好了突破口,将来定能成就一番大业,他鲁耶吉断臂眼瞎又如何,左手没了还有拿刀的右手,左眼瞎了还有犀利的右眼,他下定决心辅佐这位土默特部落的二王子,雄霸草原,再图中原,定能重振先祖成吉思汗的霸业。
正当鲁耶吉与俺答俩人聊得起劲儿时,杨将军府也传来了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