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豆蔻居然真的,货真价实的在落梅镇等了足足六日。

不得不说这姑娘是有定力的。

在落梅镇,好吃的好玩的只需两三日就能体会到彻底。剩下的时间就在客栈里打发了。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起初还好,几日过去她开始急躁。话说,急也急了,躁也躁了,依她的脾性居然没有跑去纪家堡找上门去真是奇迹。

短短几日,大大磨砺了她的耐心。

“总有一天你要还我的,纪灭明!”她趴在客栈的床板上咬牙切齿。

第七日,落梅镇迎来了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男的英俊女的好看。

这三人打扮得干净清爽,看起来既不富贵也不寒酸。

正是纪恕、榆钱儿和阿宁。

阿宁软磨硬磨得到了纪堡主和夫人的允许,跟着纪恕和榆钱儿去京州。

他们直奔客栈,打听住店的客人,苏豆蔻。

落梅镇上总只有三家客栈,他们已经打听完了一家。

客栈查无此人。

往前走,下一家。

苏豆蔻百无聊赖地懒懒靠着窗子。

窗子临街。

这间房是她为了方便观察街道行人专门找掌柜的换的。

她身上已不是几日前那身装束,这回穿了一套红色的衣裙,上身罩着一件白绸小短褂。红白相间煞是惹眼。

她正坐在窗台上,靠着一扇窗柱,悬着脚。

脚上穿一双绣着白色流云的红绸鞋子,半眯着眼无聊又困倦地荡啊荡的。

荡着荡着就睡着了。

纪恕他们来到“君悦客栈”牌子前,停下脚步,正待上前打听,突然楼上落下来一个小油纸包,不偏不倚正摔在榆钱儿脚下。

低头一看,原来是半包松子。

谁啊?这么不小心,砸着人了怎么办!

他抬头一看:一个姑娘。

姑娘闭着眼睛逆着半晌的日光昏昏而睡,对自己掉落了零嘴浑然不知。

“苏豆蔻!——!”他叫了一声,“灭明快看!”

“她还真是听话,真的在镇上找了一家客栈。”榆钱儿道,“心真大,睡着了?这睡的,恐怕被人掳走都不知道。”

纪恕看着睡得毫无防备、一脸恬静的苏豆蔻,感觉这姑娘有她独特的可爱。

让人心里生出一种毫无道理的柔软。

纪恕捡起小油包,捏出一粒松子,对准苏豆蔻轻轻一弹,松子不偏不倚打在了苏豆蔻的眉间。

苏豆蔻吃了一惊,刹时醒了。出于本能,顺手摸了窗框一把,稳稳坐好了。

她很机灵,眉头一皱,眼露凶光,立刻找到了射力来源。

这一切动作不过是瞬间完成。

下面三人暗暗吃惊。

吃惊之余,阿宁觉得这女子真是帅!

纪恕:防备心这么大?

榆钱儿仰脸哈哈一笑:“豆蔻姑娘警惕性有待提高啊!”

苏豆蔻见是纪恕和榆钱儿,不过一个愣怔,随即换了笑脸,从窗口跃下来。

“落梅镇是个好地方,不只好玩,还让人放松。——纪灭明,你总算没有食言,本姑娘可是用足了耐心等你。”

纪恕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无妨啊,我乐意。”豆蔻冲纪恕展颜一笑。

原来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是清澈。

纪恕莫名有点脸红,轻咳了一声,别过脸去。

苏豆蔻不以为意。她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阿宁几眼,出口道:“小妹妹,你是谁?”

“我叫阿宁。”阿宁乖巧地回答。

纪恕:“这是我妹妹。”

“是我们的妹妹!”榆钱儿摸了摸阿宁的脑袋,自豪道,“跟我们一起长大的,最好看的宁丫头。”

紧接着他就惨遭一个白眼。

纪恕看着阿宁宠溺一笑:“没错——不要翻白眼,丑。”

阿宁乖乖点头。

苏豆蔻心想,是妹妹就好。

这妹妹也可爱。

她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纪恕:“京州。找我们师兄。”

“徒步?”

“骑马。”

“马呢?”

“前面,林子里。”

“好。等我片刻,这就去收拾……”

纪恕:“豆蔻姑娘,面具我做好了,现在就可以送你。”

“……”

苏豆蔻有点发愣。

这是不想让我跟你们一起啊。

“可是,你并没有问我要什么样的面具对不对?”苏豆蔻眼珠一转找回了自己的思路,“既然送人面具,就要送他想要的。所以,我和你们一起去京州。”

“不方便吧?”

“方便得很,正好我可以和阿宁妹妹做伴。”苏豆蔻说完又加了一个理由,“我不着急回家。”

榆钱儿道:“苏豆蔻,你家是哪里?”

“好奇是不是?等一起上路我才好告诉你们啊!”然后,她又为自己的人品打包票,“放心,我一定是个好人!再说,我一个弱女子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此话一出,倒让人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可是榆钱儿仍辩驳道:“坏人也不把‘坏人’二字写在脸上。”

“不会写在脸上但会刻在心里。我的心里没有刻。你们精通易容术者阅人无数,好人坏人看不出来么——少罗嗦,等我!”

纪恕不由想起义父说过的:你可以易容成一个人的样子,但唯有眼神是最不可替代的。若要识破一个人的伪装,就要识破他的眼神。

苏豆蔻身子一轻,跃上窗台,跳到客房里取来桌上的包裹。又走到门里的一处角落,用脚踢了踢床单蒙着的一堆东西。那东西动了动。她一把拉开床单,露出两个被绑了双手双脚的年轻男子,口里塞着他们自己的袜子。二人看到苏豆蔻就站在面前,顿时睁大双眼,口中“呜呜呜”叫着,头摇得仿佛拨浪鼓。

“怎么,这会儿不想着要占本姑娘便宜了?”苏豆蔻笑嘻嘻地看着狼狈的二人。

两个人慌忙点点头,又慌忙摇摇头。

“呜呜呜……”

“唉,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想要说什么,怎么办呢?”苏豆蔻状若无奈地咂咂嘴,晃晃脑袋,“不管了,再说本姑娘也没兴趣知道,你们两个臭男人竟敢打本姑娘的主意!今日算你们走运,遇到贵人了,”她突然变了脸,厉声道,“不然……”

两个人吓得一个激灵,紧紧靠在一起不敢动了。

“可惜了我的“三步香”,明明是一点都不想浪费啊。”

苏豆蔻好整以暇地拍拍手,懒得再跟他们废话,从从容容关上门,下楼退了房,施施然从正门走了出去。

出得客栈,雀跃地走到纪恕他们面前。

终于可以走了。

四人四匹马。

别看阿宁不过十五六岁,骑马也是好手。那匹枣红马就是她最喜爱的。

苏豆蔻看他们都轻松上马,一个人站在那匹白马前徘徊不定。

“苏豆蔻,你,不是不会骑马吧?”榆钱儿看她一个人站在马旁边纠结,很是奇怪。

岂止是不会,她对马有阴影。

能站在马旁边就已经是莫大勇气了。

苏豆蔻白着脸,与刚才的喜悦判若两人。

纪恕也没想到这一点。

苏豆蔻看看纪恕,看看榆钱儿,又看看阿宁。

“你别看她,她八岁就会了。”榆钱儿道。

这就有点扎心了。

纪恕:“纪家人骑马和轻功都是基本技能。”

这句话又扎心一次。

苏豆蔻面色苍白,一派生无可恋。

闭上眼,咬着牙,一脸视死如归。

就是死了也要跨上马背去。

她还就不信了。

纪恕忽然很理解她的心情。

几个月前,他第一次在战场遭遇敌人。

顾不得多想,靠着本能他挥着手里的剑,那只剑是义父给他的,第一次饮血。

缠斗结束之后,他心里兀自狂跳着,捂着肚子脸色发白,后知后觉地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他杀人了。

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然而不是。

后来,他夜里又做了好多梦,梦到自己杀人。梦到不知是谁的血淌了一地。梦到有人追他。听到有人叫“阿修,上来了……”

本来,他随着佩戴面具的一小支铁英骑离开营帐去探路——他还想着,如果有人脸上的面具掉了,他还可以迅速化个妆做个补救。

他承认那时候有幼稚的私心。

战场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方,他杀了人,见到了许多断臂残肢,听到了凄惨的叫声。

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鲜血喷出来的温热。

他不是军人,他不知道别人的感受是什么样的,但他自己过了好久才慢慢被迫适应了战场。

表面上看起来他没什么,然而“心里有疾”这个事实秘密折磨了他好久,折磨得不轻。

苏豆蔻不敢骑马必然不是因为马可怕,而是她心里有个可怕的、跟马有关的“心疾”。

“不用逞能,你可以跟我共乘一骑。”纪恕不忍看她自己做心理斗争,兀自道。

苏豆蔻听到纪恕这句话如见救星,急忙道:“好啊好啊,你不准反悔。”

说罢,心一横,背着小包裹就窜了过来。

纪恕探出身子,伸出左臂,用力一提,苏豆蔻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苏豆蔻坐在了马上,脸色越发惨白,身子不受控制地抖着。

纪恕才发现自己莽撞了。

坐在他前面的、跟他胸背相贴的是个活生生的好看姑娘,这怎么得了?

他的脸腾地红了。

他赶忙侧身下马:“我看豆蔻姑娘还是跟阿宁共乘一骑比较好。”

苏豆蔻噗通跌下马去。

榆钱儿看热闹不嫌事大:“嗷,灭明,脸都红啦!哈哈哈!”

……

苏豆蔻瞪他一眼,阿宁瞪他一眼。

阿宁跳下马来,去扶苏豆蔻。

苏豆蔻浑身发软,站不起来了。

“恕哥哥别理他!榆钱儿哥哥你故意的!”

榆钱儿忙息事宁人:“是是是,我错了!”

纪恕心中愧疚万分。

阿宁摸了苏豆蔻的脉搏,发现她手指冰凉,脉搏急跳不稳。

除此,并无大碍。

“苏姐姐要是愿意,以后我可以教你。骑马也很好学的。”

阿宁转移她的注意力。

“呵呵呵,阿宁妹妹……还是以后再说吧!”苏豆蔻哆哆嗦嗦谢绝阿宁好意。

“好吧,等你想好了再说。不过,会骑马真的方便很多。”

苏豆蔻也知道这个道理,奈何见到马她心里就发怵啊。

马是她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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