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城瘦马岭。

数月来,守城主将宋三思奉命严守城防,丝毫不敢懈怠。

边城不定,城中百姓早接到命令无事绝不外出,小心翼翼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上渊与胡羌之间为方便生活开设的互市断断续续之下也停了个干净。原因无他,几个月来不知为何互市上冲突不断,平静的交易半途总会被一群横冲直撞的马贼打破,等大家反应过来,货物早被抢走。他们出其不意,行动迅速,一看身手就是经过了专业训练,一看抢劫手段就是老手所为。他们呼啸而来,又扬长而去,相当嚣张。互市监很是被动,毫无办法。

后来查明,这些所谓的马贼都是乌哈托堂弟乌木齐格的手下。

上渊派人与之交涉,然,乌哈托顾左右而言他,推脱自己族人也遭遇了损失。使者忍无可忍,被质问之后乌哈托答应严查,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互市被迫关闭。

事实上,抢劫一事本就是乌哈托授意为之,目的在于试探。几年的休养生息过去,他手下已有八万忠实英勇的骑兵,个个彪悍强壮。

上渊富庶繁华早就不是听闻。

倘若能长驱直入占而有之……

单只一想便已让人热血沸腾。

而且,百年上渊,也不是那么铜墙铁壁吧。

上渊卫国大将李准还能为将几年?就算他自己想要马革裹尸,恐怕也有人不许啊!

好吧,时不我待,机会总是人创造出来的,你创造机会,老天就会站在你这边。

边城瘦马岭等地不断遭遇骚扰和偷袭。

然而,近日来,瘦马岭外格外安静,白日没有胡羌散兵挑衅,夜晚也没来偷袭。

事出反常!

恐有妖。

宋三思下令守城士兵打起精神,保持警惕。

是夜,将士们坚守岗位,不敢丝毫大意。

寅时,三十里开外,月亮城。

一支信号箭嗖地射向高高的天空,随即一道炫目的橙红在漆黑的天幕炸开,一股穿透性极强的力量撕裂了深夜防备森严的口子。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

宋三思接到报告,恨不得连滚带爬从屋子里窜出来,登上三层高台,吃惊地看着信号箭的光芒炸开又一点点燃尽。

月亮城遭袭!

事态紧急!

驰援!

这是涌上他心头的第一个念头。

转念一想,不对,当心调虎离山!

正在这时,城门守军有人大喝一声:“什么人!”

突然之间,城外不远的空地上出现了一队人马,火把燃起,“嗬嗬”声从火把照亮处传来。

防御!迎敌!

这是宋三思的第三个念头。

……

王城京郊,铁英骑大营。

大将军李准看完加急战报,拧了拧眉头,没有说话,把它递给在座的几位将军传阅。

战报是新鲜的,还散发着一缕缕硝烟的味道。

几日前,月亮城陷落。

月亮城不算大,内有民众万余,驻防军八千。

当夜,乌哈托属下将领都赫领兵两万攻上了城墙,斩杀守卫,打开城门。八千兵士殊死抵抗,不敌。之后,城内燃起大火,守将陈田战死,民众拖儿带女四散奔逃,嚎啕呼喊、乞求哀号声经夜不息……

秋尽夜冷,昔日祥和平静的月亮城在萧瑟苍白的星子下泣血。

接到消息赶去救援的雁陇驻守副将赵吉远亦损失颇重,无奈只得返回退守。

同一夜,瘦马岭遭突袭,守将宋三思艰难防守,城门三度受损,暂无重大人员伤亡。战报发出前双方尚在对峙。

“这明显是是乌哈托赤裸裸的预谋,偷袭月亮城的同时牵制宋三思。”叶潇看完战报牙直痒痒。

“不得不说,乌哈托是个将才。”刘献忠道。

“这一战有的打!我们就狠狠给他个教训!”谢怀谨道。

只有杨振铎没有发声。这人不说则已,往往一说就一语中的。

“杨将军,你看呢?”叶潇问杨振铎。

“乌哈托此人志不在小,有勇有谋,且行动迅速,”三十岁出头的杨将军看了看自家大将军,一字一句道,“大将军遇到了对手!”

杨振铎此话一出,不止叶潇,另外三人牙都有点疼了。

李准傲然一笑,点点头。

没错,棋逢对手,就看谁棋高一筹了。

乌哈托,你以为我身上的血是凉的?!

大军开拔之日愈来愈近,大将军和诸将在主营分析敌我双方所占的各种优劣,商讨作战方略,制定作战计划,分配作战任务和安排人事。战事一旦开始,各种状况都会发生,战场上的随机应变至关重要。

与此同时,纪恕和榆钱儿也在加班加点制作面具,流程严谨,进度有条不紊。

除此之外,半个月来,有两件事最影响纪恕注意力的走向。

第一件事是榆钱儿。

校场一行,入伍从军对榆钱儿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他兴致浓烈,甚至有走火入魔的意思,让纪恕十分之头疼。

于是榆钱儿耍嘴皮的特长得以淋漓尽致的发挥。

“灭明,我想从军入伍,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对一件事这样上心过。”

“可不是么,简直是念念不忘。”

“你觉得我条件怎样?”榆钱儿一脸期待地看着纪恕。

“高大威猛,不可一世!”

榆钱儿兴奋地拍着纪恕肩膀:“知我者,灭明也!”然后接着道,“要做就做铁英骑,我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简直每个毛孔都透着热望。

纪恕就伸手在他眼前晃几晃:“醒醒醒醒,别睡了,还说梦话!”

榆钱儿拍开他的手:“灭明,我是认真的!”

“没看出来。”纪恕道,“成为铁英骑,你这起点是不是有点高?从军入伍的门在哪儿你知道吗?”

榆钱儿“啧啧”几声:“没听过‘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么。还有什么什么‘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好男儿本该志当存高远!我要同大将军一起在战场为上渊杀敌。”

“好样儿的——那几张制好的放这个厢笼里。”纪恕边收拾边说。

榆钱儿见他忙手忙脚又忙脚忙手,不顾腾出嘴来,只得暂且跟他一起作当日的归置。

第二件事,苏小闹。

苏小闹见识了好几次纪恕手制面具,对他的手法颇为欣赏,顺带也欣赏了纪恕这个人。

她觉得纪灭明这个人吧,身上藏着宝藏似的。

总能带给人好玩和惊喜。

没错,就是好玩和惊喜。

在大营,大将军夜晚休息或者白日小憩的时候,苏小闹就在将军内室为他点上安神香,清心安神以舒缓将军的疲劳。安神香的气息若有若无,效用绵长。而当大将军会见诸将忙碌的时候,她为大将军准备的则是凝神香。

做完该做的,苏小闹就来制坊,闲观。

半个月的相处,她已经对纪恕和榆钱儿二人的秉性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在他们面前她依然做她的高冷少年,话却比之前多了不少。

大概是同龄人之间的吸引。

苏小闹这个大将军亲兵颇为闲适。

榆钱儿对他的闲适表示质疑:

“小闹大人,亲兵都像你这样的吗?”

苏小闹抬起高冷的双眸,英气十足,简短地问:“哪样?”

“清闲啊!你不觉得你很闲吗?”榆钱儿有点不可思议。

“不觉。”这次苏小闹白了他一眼,心道,我哪里闲了,本姑娘忙的时候能让你看见?

“行吧,算我没说。”榆钱儿不再纠结苏小闹清闲与否,“灭明,我想好了,等我们完成这批面具我就去从军。”

说来说去还是从军。

看来榆钱儿真的是念兹在兹了。

“你想好了?”纪恕这次不再半开玩笑,而是认真问他,“确定不是一时冲动?你也看到了,操练就已经很辛苦。”

“我能承受!”

“真正的战场我们谁都没去过,可是我也知道,战场上才是真正的刀枪无眼,危险无处不在。”纪恕语调缓慢,眼神真挚,“去从军,意味着风餐露宿,甚至食不果腹、病痛伤患;意味着长途奔袭、疲倦不堪,还有孤独寂寞迷茫,甚至是满心绝望——死无葬身之地,也在所不惜吗?”

听完纪恕的一番肺腑之言,榆钱儿沉默了。这些他不是没想过,可是心头就是有一股热血燃烧不尽,一个证明自我的念头徘徊不散。

午夜梦回,同胞战死,梦中的他在尸体遍布的战场上爬行,看着破烂的铁英骑的旗帜他又想哭又想笑。

梦里他清晰万分地想:就这样死了也行。

当他满身冷汗从梦里惊醒,愣愣地盯着屋顶,心里是怕的。

怕过之后——

加入铁英骑!这个念头也扎根了。

说不定我会成为一个将军。他想。

如果有可能,我是会成为一个将军的!

榆钱儿面对纪恕的问话,郑重点了点头。

一边的苏小闹嗤笑了一声。

榆钱儿立即觉得自己受到了讥讽,马上怒目而视,凶恶恶地问道:“你有什么意见?”

苏小闹不理他的色厉内荏:“没有。”

又不关我事,我有什么意见?想笑便笑罢了。

纪恕脑门一阵抽筋:“那个,苏大人,大将军那里万一有差遣呢?”

苏小闹鼻孔重重“哼”了一声,哼出了一口郁气:“不会。”

想支走我?多谢您白费心。

“二位一旦有何需要我刚好前往军需库即刻取来,也方便告知大将军二位进度。”这是苏小闹说得最长的话。

她看着纪恕和榆钱儿忙碌,尤其是灭明那双手指翻飞的手,感觉心里平静。

偶尔呛一下榆钱儿,再看纪灭明在一边脑门抽筋总是很愉悦。

军营无聊,谁也不能把苏小闹这点乐趣剥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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