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上午,一行队伍停在容成宫的外围,当前一辆牛车中一老者在侍从搀扶下了车,白眉白须,身材清瘦,穿了一身玄袍正是当朝冢宰杨亘杨公。后面一辆牛车则是一少年,立定后,面目清秀,穿了白色交领上衣和黑色齐腰襦裙,未及加冠,所以将头发扎成一拢,正是皇子云。
椿姬死后,留下皇子云,雍宫卿思虑再三,只能将皇子云抱给了在宫中孤苦无依的文姬抚养。在文姬与雍宫卿等椿姬原班侍女细心照养下,皇子云长到了十三岁。
由于长居宫闺,极少出宫,在皇子云记忆中没半点关于父皇的印象,当下站在门外便更加紧张心慌了。只能强迫自己关注外在事物来缓解心情。
入了容成宫第一道门,又走过一道长廊,在一处殿外走廊停下了。皇子云发现所有建筑皆是木料极少有砖石,当前这殿便是高于地面半米,铺以木板。少顷,皇子云低头又跟着杨公入了殿中。
来不及细看,就跟着面向西行礼,然后跪坐在殿中,有一道竹帘垂下,能看里面有一个白色衣服的人。皇子云知道那便是自己从来没有印象的父皇。
“杨公此来,所为何事?”
“禀陛下,国中不定后继,朝臣已有异心,如今嫡皇子云已有十三,修文习武,性情敦厚,请陛下立为太子,以安众心。”
殿中北面是一湖,湖边偶有圆石,又有柳树,一条小路环绕,环境清幽,一阵春风袭来,柳枝轻摆,水波荡漾,一丝凉爽进了开阔的殿中。皇子云竟有由此出神,直到少帝唤他上前。
少帝在里面透过帘子的间隙,惊觉少年眉目竟与其母很似相似,于是唤他上前进帘子里面,却见少年有些局促的低着头。
“抬起头来。”
皇子云一慌,抬起头后才第一次还是如此近距离的看见父皇面貌,只见父皇也是面白清俊,眼角已有尾纹,嘴唇抿住,两嘴角向下,眼晴半张,表情显得淡漠疏远。
从小皇子云就与父皇未曾亲近过,虽极少向外人表露,但所有人对父爱的需求是一致的,当下不由得心中泛起一阵酸楚涌上眼眶,又不敢眨眼,怕泪珠挤下来。
少帝见皇子云躲闪的神情,近看与椿姬更加神似的样貌,眼中闪过一片黯然。
“早上吃饭了?”
“吃了。”
“学字了?”
“学了,雍宫卿教的。”
“……”
这是父子俩第一次交谈,父问子答,更不含考教,而是问生活琐事,反而让皇子云感到一点点亲切。
少帝又对杨亘道:
“皇子云与坝方早有婚约,杨公持朕令,让坝侯早日将其女送来完婚。”
“臣遵旨。”
“一年内,朕退位,由皇子云继位,杨公回去安抚众臣之心,早做准备。”
“臣遵旨。”
皇子云在与杨公退出殿时,不由自主的往帘子里瞄了一眼,发现父皇已站了起来,也正看过来,视线一下对视,皇子云吓了一跳,连忙低头。
这次拜见就如此结束了。
刚回宫,皇子云与杨公进了殿中,雍宫卿与文姬还有一众侍女已等在里面,坐在东侧见礼后,雍宫卿有些紧张的问道:
“今上无恙否?”
“今上自有洪福,圣体安康。”
“冢宰大人辛苦了。”
杨公面无表情道:
“为国事,谈不上辛苦。”
雍宫卿笑着带有希翼的问道:
“今上对皇子云可有指教?”
“以后改称了,请称太子云。”
“唔!”
其他宫女还未反应过来,雍宫卿一下就明白了,惊喜止不住的叫了一下,又察觉失仪,连用手捂住。
“今上令我将坝侯之女迎来,速与太子云成亲,并令我早做布置,今上将于一年内退位,由太子云接位。”
杨亘也不再寒暄,将大家关心的事直接讲了出来。
殿中所有人呆住了,雍宫卿吸了口气,用了扯了扯已经愣住了的文姬的衣服,文姬反应过来,慎重并带感激的双手撑地,额头触地的向冢宰行了个大礼。
“多谢冢宰大人。”
雍宫卿也带着所有宫女向杨亘如此慎重行礼并齐声道:
“多谢冢宰大人。”
杨亘似有不喜,眉头微皱道:
“这本就是老夫的本职,谈何辛苦?多此一举。”
文姬有些尴尬,雍宫卿有些可怜道:
“大人也知道,帝后已薨,今上避居,太子云只能由我等一群妇人抚养,其中艰辛,自是我等该受的。但如今太子已长成人,宫外无有根基,而宫中另一位夫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不敢相争。只能劳烦大人带太子云去见今上,以求一点退路。”
杨亘虽还是面无表情,但气氛不似刚才那么尴尬了,见时间不早,话已带到,就提醒道:
“太子三天之内搬出后宫,移居春宫,尽快学习礼仪。”
“啊?这……”
文姬话未出口,杨亘已经退出宫殿。
雍宫卿欣慰的长长的松了口气,身体一沈,众侍女已仆到太子云身边,又是问见今上感觉如何,又是问饿不饿,累不累,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太子云脸被这个摸摸,手被人握着,衣服被扯着,也不气恼,和她们一同说笑。
雍宫卿对待这些一同从华阳氏来的侍女如同对待女儿一般,有外人在场,礼仪不会出差错,而只有自己人的场合则很是放松,如同家人。
毕竟在这深宫中,处处都严守宫规,那还不把人憋死,而太子云也就是在这种和谐轻松的环境长大,虽然生性有些柔弱,但并没有养成一些恶习,多宽待他人,很有同情心。
雍宫卿板着脸,叫道:
“行了行了,不得喧哗。”
众侍女静了下来,雍宫卿与文姬上前,向太子云行礼道:
“臣雍宫(文宣)见过太子殿下!”
众侍女也齐齐见礼,用青脆的声音道:
“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唉唉……这是何故?”
太子云慌得手足无措,连忙上前扶起文姬与雍宫卿,雍宫卿顺势起身后,就吩咐侍女伺候太子云去沐浴更衣,另一些人去连夜收拾衣物器皿。
太子云被一众侍女叽叽喳喳的带了下一去。
雍宫卿叹了口气,文姬见她似有忧愁,不解道:
“怎么了?”
雍宫卿道:
“春宫虽也在华都,但毕竟是在帝宫之外,我是担心殿下去了春宫,无可靠之人护卫。”
“雍宫卿是担心宫中那位?”
雍宫卿点了点头,就下去安排事项了。
文姬若有所思,虽未曾侍寝于少帝,但有扶养太子云的功劳,一但太子云登基,自然尊荣加身,后生无忧,但眼下太子云在宫外只有二个支持者,都不能来护卫。
一是冢宰杨亘,但他固执死板,只是为了传统礼法才支持太子云,更不会相信有人敢对太子怎样。这种事情不能找他。
二是坝侯,但太过遥远,力不能及。
文姬之父已于三年前去世,其大夫之位由一个关系不太融洽的旁支继承。太子云当下急须一个保护者,文姬思来想去,想到了那个人――向邑大夫宗季。
于是向雍宫卿如此一说,雍宫卿欣然同意,于是命人持文姬手书请宗季秘密前来华都。
宗季跪坐于殿中,雍宫卿与文姫在帘子后面,听完少帝将传位于太子云,并请宗季护卫太子云,宗季答应了下来。雍宫卿察觉到了俩人的异样,心中一动,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静坐半天,文姬透过帘子看见了宗季,更加成熟了,也更加英武了,朝思暮想了十几年的人就在眼前,却被眼前的象征世俗礼法的帘子隔住,文姬感到莫大的悲伤,十几年的思念已使她身心俱疲。
“请把帘子抬起。”
“嗯?”
文姬没听清。
“请把帘子抬起。”
文姬还未回神,宗季又如此请求,文姬这次听清了,她想抬起帘子,但身体不允许,礼法禁忌编成了无形的绳索束缚着她。
就听衣服摩擦“索索”的声音,然后是“咚咚”的脚步声,“哗啦”帘子被打开了。
文姬双眼大张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帘子被他打开了。
宗季一脸平静,一手捞着帘子,微弯腰的注视着这个吓呆了的女人,他走到她面前,坐了下来,用手扶摸她的头发,很冷静的阐述一个事实。
“公主有白头发了。”
文姬与他对视,听到这句话,俩行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也用手抚摸他的眼角,苦笑道:
“你也有皱纹了。”
宗季用手捧着文姬的脸,额头抵着额头,瞳孔互相印着对方的模样,久久不愿分开。
太子云抱着一兔子,在廊道上看见了里面俩人,脸上的欣喜变成落寞,将兔子放地下,低头走了。
桐姬密见温广,说了少帝提前退位的事,问道:
“司马大人可有办法?”
温广道:
“静观其变。”
桐姬绝望了,不再言语。
少帝三十七年十月,太子云与坝侯之女成婚。三十八年正月,少帝退位,太子云登基,史称交帝。
交帝二年三月,少帝偶感风寒,三日不治,崩于容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