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何芊蔚正式到上书房进学还有不到一周的时候,为了念书时不出什么岔子,何芊蔚挥泪告别米虫生活,开始了和若兰学礼仪的艰苦生涯,甚至连上了年纪的陈嬷嬷和刚刚入宫的秋影、飞镜也没逃过去。
何芊蔚还好些,毕竟她怎么也算半个主子,也不会有人想不开专门挑她的刺,学个七八成能唬住人就差不多了;更何况若兰在瑶光殿耳闻目睹,见多了萧载阳对何芊蔚的态度,要求又无形中降低许多。
与之相反,对三个下人的教学却是要求严苛,一点错都不准有。
用若兰的话来说,他们将来行走在外都挂着何芊蔚的名头,若是一时不慎犯了错,被别人揪住,即便重罚也是说得过去的。而要是不想因为礼仪吃苦,甚至到最后连累了主子,如今就得下狠功夫,这才能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师。
此言一出,不论陈嬷嬷还是年纪尚轻的两个小姑娘,都徒然燃起了一股斗志,学习热情高涨。
本想为她们争取宽大处理的何芊蔚张张嘴,见状又安静地把话全咽回肚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何芊蔚安心学礼,连萧载阳都没怎么出现过,却依然没逃过被何芊蔚记仇地有事没事提出来念叨几句的命运。
而就在一切趋于平静,瑶光殿众人醉心于学习宫礼之时,皇帝一道口谕猝不及防地落了地,在后宫中掀起了腥风血雨。
——“容妃突患恶疾,特许闭门修养至痊愈,任何人不得打扰。另,着淑妃代其打理六宫庶务。”
前不久的一场宫宴上容妃刚露过面,彼时的她精神奕奕、红光满面,甚至还刚给何芊蔚甩了个下马威,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夜之间突然染了病,又快速恶化到了出不得门的地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旨意明面上是恩典,实则不过一个委婉的禁足令,容妃这病恐怕十有八九好不起来了。
坚持不懈往瑶光殿送礼的淑妃喜出望外,当天就掐着点儿,又送了一批礼物过来。
学得脑子发昏的何芊蔚也不客气,玉锦前脚刚迈出去,后脚她就挨个瞧了一遍,想从中找出什么合心意的。
淑妃的礼一共用了五个托盘来装,何芊蔚一连掀开好几个,看见的都是流光溢彩的布料或金镶玉琢的首饰。
对这些暂时还不感兴趣的何芊蔚颇为失望,意思意思赏了个眼神就马不停蹄去看下一个,结果直到最后也依然没找出哪怕一个想要的。
……怎么说呢,淑妃这礼,送了,但又没完全送。
送不到主人心坎上的礼物算什么礼物!
何芊蔚心中难免失落,正准备伤心地趴回塌上让陈嬷嬷给自己揉腿,却忽然看见最后那个托盘旁边还站着个身形瘦削的内侍,看着还怪眼熟的,
她皱眉想了半天,才终于明白过来这感觉从而何来:玉锦先前过来的时候,一行共有七人,刨开带头的玉锦,还有那五个各自端着托盘的内侍,最后那个可不就是他嘛!
当时因为这人是唯一一个两手空空的内侍,何芊蔚还好奇地盯着他瞧了半天,甚至于忘记去听玉锦说了些什么,只管点着头,敷衍地发出几声“嗯”权当回答。
但现在玉锦已经回去了,所以他为什么还在这儿?
想着,何芊蔚便出声问道。
秋影憋不住似的发出一声闷笑,在何芊蔚看过去时立刻抬手挡住面容,欲盖弥彰地一边摇头,一遍狡辩:“奴婢没笑,若兰姑姑别罚我——”
她性子野,为人又有些粗心,是最经常被若兰揪出错处的人,这反应看来是被罚怕了。
众人这回齐齐笑出了声,何芊蔚更是眉眼弯弯地问她:“若兰姑姑在哪儿呀?”
若兰身为瑶光殿的管事姑姑,每日里难得闲下来,若不算学礼仪的时间,连陈嬷嬷都不怎么见得到她,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秋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好笑的事。
她讪讪地放下衣袖,红着脸老实道:“奴婢也不知道。”
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秋影脸皮薄受不住,一个劲儿往飞镜身后躲,恨不得自己从没开过口。
何芊蔚开心够了,这才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所以他究竟是为什么还在这儿?”
这回是飞镜回的话,语气淡然,却依旧藏着几丝笑意。
“玉锦姑姑说,这内侍名叫顾玄,在她宫中是专门做糕点的,手艺极好,姑娘若喜欢,就留下放到瑶光殿的小厨房,不拘什么吃食都可让他试试。”
何芊蔚想想自己方才心不在焉的几句应声,悟了。
顾玄这一手厨艺听起来确实诱人,很难不让她把人留下。
只是这身份问题么……
何芊蔚沉吟半响,同顾玄道:“瑶光殿空置太久,小厨房一时半会用不了,你便暂时做些杂活,如何?”
说完,不等顾玄回答,她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不愿,我叫若兰送你回去,再同淑妃娘娘解释清楚,定不会让你平白受罚。”
顾玄从刚才的闹剧中已经明白了自己被留下的真相,但他依旧摇了摇头,态度坚决。
“奴婢愿意的。”
那便皆大欢喜了。
何芊蔚转身躺回小榻,低声吩咐陈嬷嬷去安排顾玄之事,等二人的背景踏出殿门、消失在视野之内,给她揉腿的人已经换成了秋影,飞镜依然站在原处动也不动,保持着完美的姿态。
毅力惊人。
给飞镜的礼仪评了个上等,何芊蔚由衷地短暂羡慕了对方的毅力一瞬,又马上确定了还是当条咸鱼更适合自己的试试。
榻边的小桌上照例放着一碟果脯,何芊蔚抓起一把慢慢品尝,刚吃了没几口就听见一道戏谑的声音:“本以为你学了礼仪定然大有改变,没想到竟是不忘初心。”
何芊蔚眼神一变,故作凶狠地瞪了一眼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来的太子殿下。
“那是你专门挑我休息的时候来,当然看不出变化了!”她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换作其他时候,我非得让你悄悄什么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萧载阳乐呵呵地不反驳她,就近坐在了小榻另一头。
“今日课业有些繁重,没得出空来找你。”
他先解释了一句近日来为何不见行踪,又道:“父皇下令又从世家里选的几位到上书房进学的小姐已经确定都是哪些人了,我来告诉你一声。”
“原来是因为这个。”
何芊蔚叹了口气:“还以为你担心我因为基础不扎实过不了太傅那关,特意来给我开小灶呢。”
“何将军是儒将,宛姨当年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何姑娘的基础应该用不着我担心?”萧载阳半开玩笑地说,“当然,要是你不对自己没信心的话,我也定会倾囊相授……”
“不,我很有信心,考试不拿满分说不过去的那种程度。”
一生要强的何芊蔚自觉被看轻,秉持着不争馒头争口气的精神开口:“等着,太傅敢考,我就敢拿满分!”
萧载阳配合地鼓起掌:“拭目以待。”
顿了顿,他又把话题绕了回去,给何芊蔚讲明白了有哪些世家小姐会和他们做同窗。
“尚书令的嫡次女简宛白才识过人,但为人小气,你不必多搭理她;至于兵部侍郎的庶长女林清妍,因为母亲受宠,性子也有些强势,她若是给你脸色瞧,也不必客气……”
萧载阳一连说完许多名字和其人的个性如何,最后端起茶润了润喉咙,总结道:“总之,受了委屈就要当场报复会去,可千万别忍。”
何芊蔚犹豫几番,还是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太子还得知道官员女儿的性情如何吗?”说完,她立刻抬起手挡在面前,大声道:“不准打人!”
并没有什么用,萧载阳一记爆栗几乎是应声在她额前炸开,随即传来太子阴恻恻的声音:“要不是因为担心你各小没良心的吃亏,我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这厮下手忒重,嘶。
何芊蔚眼底含着热泪,毫不犹豫地滑跪:“多谢太子殿下挂心,臣女无以为报!”
萧载阳冷哼一声坐回去,并不想搭理她这装模作样的话。
秋影风雨不动安如山地继续揉着腿,飞镜则拿了毛巾过来,轻柔地按在了何芊蔚脑门上那个突兀的红印上。
——因为请安行礼的姿势摆久了浑身酸痛的缘故,瑶光殿近日来常备着毛巾用来冷敷,没想到歪打正着遇到了今日。
飞镜一边轻轻压着毛巾,一边在心中感叹小姐这嘴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欠,少说几句话就浑身难受。
哪怕知道说了要挨打也要坚持说出来的态度和从前面对将军和夫人的时候真是别无二样。
略略坐了一会儿后,萧载阳起身施施然离去,顺手还留下了对消除红印、缓解肌肉酸痛有奇效的玉痕膏。
何芊蔚皱着眉让飞镜给自己敷上药,回想起这药膏的功效,感动之余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错觉,自己好像主动往坑里摔了次狠的。
……萧载阳应该不会钓鱼执法,故意勾引自己招惹他被敲额头,然后再把早就准备好的药膏拿出来吧?
不会吧不会吧。
堂堂太子不会有这么多小心眼吧?
左思右想,何芊蔚最终还是忍下了拍桌的冲动,决定相信萧载阳的人品一次。
绝对没有拍桌的话手会很疼所以怂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