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火热地熬了一周,何芊蔚主仆四人终于陆续从若兰名下出师,不用再每日顶着果盘练礼仪。
而何芊蔚也终于要正式去上书房报道了。
第一天时何芊蔚想着早点到,在太傅面前刷个勤奋向学的好印象,谁知她特地起了个大早,带着飞镜赶到上书房的时候,迎头就是一个闭门羹。
望着那扇闭合的木门,何芊蔚只觉得无处安放的求学热情就好像兜头被淋了桶冷水,嗤的一声随着水汽消失不见。
飞镜也有些沉默,但本着小姐一定没错的原则还是绞尽脑汁安抚了一句:“起码勤奋向学的人设立住了。”
不,压根儿就没立起来。
何芊蔚心想,没被人看见的人设毫无意义,到时候总不能指着这门说,我今儿来的时候连门都没开吧?
太刻意了不提,没准太傅还会觉得被冒犯到。
而且就算能含蓄表示自己到得很早,也只会起到反作用,简直就差把故意的这三个大字贴在脸上了。
首战失利,何芊蔚悲伤地开始思索补救方案。
瑶光殿肯定是没法回去的,要不然,在上书房周围找个亭子坐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再过来?
她想得认真,压根没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和飞镜说到一半又被憋回去的请安,以至于突然被拍了下肩后吓得浑身一抖,触电般转过身来,神情警惕。
然后看见了一脸莫名其妙的萧载阳。
“……”何芊蔚一言难尽地看了看对方悬在空中,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试探道:“殿下,下次有事找我时先出个声可好?”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何芊蔚带来多大惊吓的萧载阳迷惑着点了点头:“那下次听见何姑娘时记得回头。”
“姓何的贵女那么多,谁知道你叫的是哪个何姑娘?”
何芊蔚知道自己这话多多少少带点挑刺,但她说的是事实啊!
萧载阳沉吟道:“要不,其他姓何的贵女,我就叫何小姐?”
“你可千万别真这么做。”何芊蔚没想到他竟然会真的顺着自己的话认真思索,一时之间难免有些愧疚。
她怀着补救的心思提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还不如直接叫我小字呢。”
“……青青?”萧载阳试探着说。
他是知道何芊蔚小字的。毕竟江如宛进宫时总会带上年幼的女儿,也不止一次叫过这名字。
但毕竟江如宛一直注意着没让他同何芊蔚太过亲密,两人之间情谊不算亲厚,中间又隔着男女有别的鸿沟,是以萧载阳左思右想,还是用何姑娘来称谓何芊蔚,保持了之前的距离。
何芊蔚年纪更小些,只模糊记得自己幼时同萧载阳也勉强有几分交情,其余的统统忘了个干净,听见这称呼还讶异地反问道:“你知道呀?”
“那就这么称呼我吧。”何芊蔚自得地扬起了头,语气有几分骄矜,“何姑娘那么多,青青却只有我一个。”
萧载阳似是笑了笑:“好。”
说着,他又叫了一声:“青青。”
何芊蔚配合地答应一句,回头望见上书房锁住的门终于想起来正事,表情立刻就夸了下去。
萧载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悟。
他伸手往袖中一抓,然后将那东西放在何芊蔚面前晃了晃:“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又不是进不去。”
萧载阳指尖提着一把黄铜钥匙。
何芊蔚眼中放出光芒,当机立断的握住了那钥匙的下端。惊喜不已。
“上书房的钥匙?”
“昨晚我让纪修去内务府取的,过了今日可得还回去。”
萧载阳给出肯定的回答,松开手把钥匙交给何芊蔚,解释过其中来龙去脉,又说:“以后晚些来就好,太傅不在意这些事。不然我也只能陪你一块儿吹冷风了。”
何芊蔚已经拧开门锁,将门推开了,听见这话便转过身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说你会和我一起吹冷风?”
萧载阳似笑非笑:“往日里我来这么早做什么?还不是为了陪你。”
何芊蔚心虚地咳了一声,忙不迭保证下次一定晚点来。
二人先后踏入上书房。
何芊蔚绕着室内那几排桌椅转了一圈,发愁坐在哪儿好,萧载阳却是熟门熟路地在自己往常的座位坐下,又招呼道:“来这儿。”
他反手用指节瞧了瞧身边的课桌。
何芊蔚就提着东西过去了。
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坐下,而是和萧载阳确认了一遍这儿本没人的事实,这才安心地将自己的书卷和文具摆在桌上。
至于和太子同桌是否有什么不妥,何芊蔚毫无心理负担地想,反正是萧载阳主动让自己坐这儿的,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人先顶着。
她甚至还有闲心同萧载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等着其他人到来。
第三个踏入上书房的是个一身月白色衣袍的小郎君,手里握着把折扇悠哉悠哉地从小道上晃过来,身后的小厮手中则提着他上课要用上的其他物件。
这小郎君踏进门内,先看见的是两个坐在侧边的侍读。
萧载阳一如既往带的是纪修,小郎君自认和这位东宫太监总管算半个熟人,带着笑冲其点点头,心中感叹一番太子逢考必满分却依旧好学的毅力。
至于旁边的飞镜,他看了却并不在意,只以为是新来的那位世家小姐的侍读,瞥了一眼就自顾自坐到自己的座位。
跟在这小郎君身后的侍读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也坐到了侧面。
小郎君这时才有心思来同萧载阳问安。
其实他很想进门第一时间就这么做的,但圣上说书房里头只有学生没有太子,总归要做做样子。
见萧载阳点了头,他才预备同何芊蔚打招呼,但话还没出口,整个人就面色滑稽地顿住,讶然道:“殿下,这……?”
萧载阳瞧了瞧身边笑容扬起一半又收回去的何芊蔚,抬起手掩饰着轻咳一声:“何修竹将军的女儿,何芊蔚。”
说完,他又低声交代何芊蔚:“司徒策,礼部侍郎的嫡幼子,行事有些……嗯,总之本性不坏。”
他尽量说得很委婉,于是何芊蔚也委婉地给眼前这人贴了标签:脑子不太好使。
太子亲自引荐可是殊荣,司徒策晕乎乎地点了点头,连声说何姑娘好,换来何芊蔚敷衍的几句糊弄。
后头再来的人各种方面来说都比司徒策正常的多,瞧见与太子同桌的何芊蔚也稳住了表情,不过凡事皆有例外——
“殿下!”一个正坐在萧载阳身后,身着绀色衣袍的半大少年夸张的哭诉道:“我从前不知道说了多少好多,你可从不让我与你同桌,原来是要留给别人这位置!”
他作势去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演戏演了个全套。
“还记得那年澄瑞湖畔,你说你是太子,终究是错付了……”
何芊蔚抽抽嘴角。
作为当事人的萧载阳则当机立断抄起桌上的笔洗就砸了过去:“于粱浅,给孤闭嘴!”
于粱浅应声将表情一收,熟练地往后躲过袭击,又把落在身上的笔洗捡起来,双手捧给萧载阳:“太子殿下息怒!”
萧载阳理都懒得理他,一言不发地接过笔洗放回原位,却也没有当真动怒。
何芊蔚心里好奇得紧,但为了表示自己坚定地站在萧载阳这边,同样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然后凑到两张书桌的分界线轻声询问。
“于看松于将军的嫡幼子,名唤于粱浅,上头有个兄长于粱深。”
萧载阳这回说得最详细,何芊蔚不免也跟着往深处想了想。
脑海中忽然掠过什么,何芊蔚反应极快地将其抓住,压低声音问:“南松北竹的那个于将军?”
南松北竹说的正是于看松与和何修竹两位长期驻守边疆的大将。
其实更早的时候,这句话应该是南松北上官。
当年太祖皇帝建国时,大启岁虽地理位置优越,却北有匈奴,南有女真。
因此,太祖皇帝特地任命了上官、于两个世家分别驻守南北边境,其中北境上官家后来造反被诛了九族,兵权也由其他将军轮流把持,直到当今继位才由何修竹领命长守。
可南境的于家却是传承至今,时代征战沙场。
何修竹与于看松曾同在军中历练,互相因为知己,何芊蔚也听父亲说过不少于看松的事,认真想想也就全记起来了。
“是。”萧载阳肯定道。
何芊蔚心中对于看松那被灌输许久、深信不疑的印象不知为何有些幻灭。
好在很快萧载阳又开了口:“于粱浅在于家是个例外,也就他这么混不吝。”
还好还好。
何芊蔚庆幸地拍了拍胸口。
在二人低头闲聊的时候,太傅踩着上课的时辰准时到来,审视了一圈眼前的人,目光威严。
至于就在眼皮子底下说悄悄话的太子殿下和不知名的女郎,太傅自然而然地跳过了。
——像太子殿下这般省心的好学生,根本用不着多加管束。
太傅如此想着。
至于那女郎,太傅猜测多半是不久前刚到京城的何将军遗孤,他心中难免有几分怜爱,也宽容了几分。
好心的太傅甚至特意等到那说着话的人停下,才用教鞭顺手瞧了瞧身边的桌子,正式宣布上课。
萧载阳与何芊蔚也收起了心思,认认真真地听起课来。
眼角余光瞥见这一步,太傅心中更是欣慰。
老夫眼光一如既往地狠辣,从未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