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一轮红日从天边升起,温暖的阳光播洒在江上,映出点点光芒。然而,万道红光似乎也化解不了南鹰心中的那一缕阴霾。
他双手凭栏,怔怔的眺望远方,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中的惊涛骇浪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息止……他终于成功的救下了孙策,没有令英雄早殒的悲剧发生,周瑜、太史慈如今亦成了渤海军属下,千古传颂的赤壁之战再无可能原样发生,而孙权却至少提前数年执掌了江东的大权。历史的长河在这里再一次被强行扭转了流向,令前方迷雾漫江,再也难以找寻方向。这对于他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身后步履声响起,只听郭嘉和周瑜同时响起:“主公!”、“大将军!”
“咦?孙策没来吗?”南鹰收拾心情,转身露出一丝笑容:“两位当世的青年俊杰同时来见我,会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呢?”
“阿策和太史慈毕竟有伤,他两人情绪也有些低落,现已在舱房中休息了!”周瑜施礼道:“我和郭嘉偶然间议起江东近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却是意见颇多相左。特来报请大将军知晓,希望能得到大将军的指点!”
“哦?竟有此事?”南鹰一下子来了兴致。周瑜和郭嘉是汉末的两位传奇智者,其谋略心智皆可说是独领风骚,可惜在史实中两人并无风云际会之时,令后人留下了无限遗憾。今日,两人居然在江东夺嫡事件中有了不同见解,倒是真的令人意想不到。
“周瑜人在江东,一直长伴策儿,又有重要军职在身,可以说是身处旋涡中心,他的看法应该最为深刻直接…….”南鹰沉吟着,却突然一笑:“但是阿瑜,你亦不可轻视郭嘉的意见!他可是渤海军统领听风、风语诸部的总情报官,且长期关注江东诸郡诸县事务,说不定会有独到之处也说不定呢!”
“都说说吧,你们究竟议了些什么?”他一挥手,仿佛将适才的心中郁结亦挥之而去:“只管畅所欲言,本将洗耳恭听!”
“是!大将军!”周瑜和郭嘉相视一眼,道:“我们二人只议一事,那就是…….谁才是逼死高岱、诱杀于吉、行刺孙策的真正幕后之人!”
“原来,你们还是在谈论此事…….”南鹰听得又是心中一堵,却淡淡道:“那么,阿瑜定然认定那人是孙权了!上船之时,本将似乎还听得你在骂他是伪君子!是吗?”
“并不是这样!”周瑜一开口,便完全出乎南鹰的预料,他缓缓道:“瑜以为,孙权并非真正的幕后主使之人…….说来话长,不如还是请郭先生先说说他的推断!”
“那好,便是我先说吧!”郭嘉点了点头,接口道:“主公当年连破奇案,堪称大汉神断,您曾经对我们说过一个观点,嘉一直引为经典…….任何一起案件,从中受益者十有八九便是真凶!主公您应该还记得吧?”
他见南鹰点头,又继续道:“孙策借渤海军相助,强势进击江东,一路攻城拔寨,可说是势如破竹,他在军事指挥方面并没有什么弱点可以供人诟病。而在应对江东豪强方面,孙策却是明显受到了主公的影响,他对那些士族大家颇多敷衍,甚至有所压制,更从未生出过倚仗他们的想法,这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那些江东的本土人氏一定会联想到渤海军对待北方豪强的做法,从而对家族的前途命运生出恐惧和忧虑,他们迫切的需要一个可以给予他们希望的代言之人!”
“恰在此时,孙权有如及时雨一般的出现了,他专门供养江东贤才,并不时的四面求贤、八方访友,借机笼络人心…….很显然,他敏锐的看出了江东军的弱点和隐患,正在积极补救。”郭嘉看着面色渐渐凝重的南鹰,亦是语气沉重:“若他真的没有夺嫡之心,为何不向身为主公和兄长的孙策建言献策?他之所以能够在短期之内,以一介少年之身,便渐与父兄齐名,深受江东军民拥戴,所谋的,不就是为了诛心吗?”
“以他的心思和智慧,想要挑唆一个区区的高岱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再稍为施展一点手段,引得于吉和孙策同日入城,更是轻而易举!至于说到勾结外贼行刺孙策,对于在军中府中俱有强大势力的孙权来说,很难有人比他更容易办到这一点了!”郭嘉叹息道:“事实上,他做的非常成功!即使孙策没有死于刺杀,包括吴夫人、各郡太守、江东新晋将领在内的绝大多数人,也都毫不犹豫的倒向了孙权。依我看,就算是程普、韩当、黄盖、朱治等先主老将身在现场,亦会保持中立…….因为,他们只在意家族,一个孙家长子无法满足他们的利益,再换一个孙家次子掌权便是!”
“孙权才是真正的获益之人啊!”郭嘉一口气说完,不禁叹息道:“幕后之人,除了他还有谁呢?”
“原来认定孙权的人居然会是小嘉!”南鹰听得郭嘉一路道来,亦是心中赞同,却奇道:“这一番推论有理有据,而阿瑜亦对孙权表现出不满之意。为何你二人竟有不同观点?”
“说来大将军可能不信!虽然孙权从小工于心计,最善收买人心,可是若说他会亲自设计去杀阿策…….我却是不肯相信的!”周瑜神色一黯,叹息道:“我太了解他了,甚至比孙策还要了解他!”
“哦?那么,你怎会痛斥他是伪君子呢?”南鹰和郭嘉同时愕然。
“我恨他虽然看出了危机四伏,却始终明哲保身,暗织羽翼,更是坐收渔人之利!”周瑜握紧了双拳:“除了孙策那个勇而无谋的呆子,谁还看不出孙家的内忧外患?孙权居然始终坐壁上观,看着他的嫡亲兄长一步步踏入别人的陷井,简直是其心可诛!”
“什么危机四伏?”南鹰和郭嘉一起悚然动容:“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孙权没有说错,江东若继续由阿策执掌,确实可能要毁于旦夕了!”周瑜神色黯然道:“除了虎视眈眈的各方诸侯,盘踞一隅的各地豪强,成千上万的乱民流寇,以及滋扰地方的山越一族…….江东军的内部纷争,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难道江东军内部除了夺嫡之争外,还有什么隐患吗?”南鹰猛吃一惊道:“怎的从未听过?”
“大将军可知?您的兄弟孙坚他亦非孙家长子,那代共有兄弟三人,长子孙羌、次子孙坚、三子孙静。”周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也难怪太夫人会悍然夺取阿策的权力,而吴景、徐琨等孙家旁亲亦似乎认为是理所当然…….因为说起来,孙家立次子为主,并非是孙权开的先河!”
“什么?”南鹰和郭嘉一起失声。
“如此重要的情报,我们居然懵然不知!”南鹰转身瞪着目瞪口呆的郭嘉:“小嘉,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怪不得郭嘉,孙羌早年去世,如此隐情只有孙家亲属和追随孙坚十余年的旧将们才知道!我与阿策从小一起长大,当然也会知道!”周瑜叹息道:“那孙羌亦留有二子,长子贲、次子辅,我一直心有所疑…….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这两人的身上!”
“孙贲、孙辅?这两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南鹰思索了一下,这才讶然道:“他们有什么本事吗?怎敢介入到孙家的权力之争?”
“孙贲是豫章太守,而孙辅则是庐陵太守!”郭嘉赧然道:“属下虽然查过两人的底子,却只知是孙氏族人,竟不知有如此渊源…….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公责罚!”
“罢了!你亦是新掌情报有司,以天下之大,即使亲力亲为,又如何能事无巨细?”南鹰摇头苦笑道:“连本将也没有想到,孙家竟然如此枝繁叶茂!”
“那孙贲年纪已长,资历也甚老,孙坚叔父起兵时,他便已是一郡督邮了,而那孙辅从小由孙贲一手抚养长大,如今亦已成年!”周瑜继续道:“孙坚叔父去世后,这两人曾一度脱离孙家指挥,孙贲更表现出投靠袁术的意图。后来,大将军全力襄助阿策,助以兵马钱粮,令阿策连战皆捷,夺取江东大片土地,这才重回孙家辖下。”
“既然如此,孙家怎会委以重任?若我所记不差,孙家上表请求朝庭敕封的太守一共只有…….”郭嘉露出难以置信之色,他喃喃计数道:“吴景为丹阳太守,朱治为吴郡太守,吕范为桂阳太守,程普为零陵太守,还有周瑜你自己是江夏太守,剩下的便是孙贲的豫章太守和孙辅的庐陵太守了…….这岂不是说,孙家约有三成的地盘都在他们兄弟手里?”
“如果这二人真有异心,那不是养虎为患吗?”他惊道:“孙家怎会如此大意?”
“哼,不止如此,近日江东军刚刚攻下庐江郡的皖县,听说孙贲便急不可待的准备推荐他的好友李术为庐江太守!”周瑜冷笑道:“这么一来,他兄弟二人的势力就更强了!”
“周瑜你怀疑他们二人的依据是什么?”南鹰凝神想了一会儿,才沉声道:“以你的缜密心思,定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吧?”
“其实我也只是猜测,并无十分的证据!”周瑜侧着头理了一下思绪,又道:“当日诸侯们皆传孙坚叔父得了传国玉玺,孙家众人表现各异,有人震惊,有人恐惧,有人窃喜,而独有孙贲面无表情,却有人私下听到他吐露心声,说了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因为这个就怀疑他?”郭嘉嗤笑道:“学陈胜说这句话的人可数都数不过来,难道都是阴险小人不成?”
“可是,后来阿策根据你的建议,准备将传国玉玺换于袁术时,孙贲却出人意料的竭力反对,说先主用性命换回的宝物岂可轻易予人?孙家说不定便可因此成就帝业云云。”周瑜不服气的对郭嘉道:“最后,还是孙策和孙权二人力排众议,这才形成了决议!”
“这么说来,他没过多久就露出了投向袁术的意思?这确是有些自相矛盾!”南鹰若有所思,却又疑惑道:“虽然这兄弟二人也确有能力陷害孙策,但你也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最多只能说他是野心勃勃,急功近利,进而谋求从龙之功…….和谋害孙策又有什么直接联系呢?郭嘉并没有说错啊!孙权才是那个最终真正的受益之人,即使孙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还有孙权,也轮不到他孙贲来执掌孙家啊?”
“大将军,您还没有明白吗?”周瑜突然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正是因为您的插手干预,才令孙策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化解了江东军一触即发的火并,而孙权最终也得以名正言顺的接掌了大位。可是,有一种结局您难道没有设想过吗?”
“如果孙策真的死于非命,而随后呈现出的所有杀人线索,均是直指孙权…….”他说至此处,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恐惧神色,一字一字道:“那么,孙家将会如何?”
“你说什么?”南鹰和郭嘉终于露出了骇然之色。
“对!没有错!连郭嘉都会怀疑到孙权头上,别人又岂能例外?”周瑜喃喃道:“孙家将会大乱,孙权将会受到制裁,而太夫人的三子孙翊、四子孙匡尚且年幼,阿策的三叔孙静才德均不足以服众…….那么,孙贲、孙辅两兄弟便将以上代长房之身、两郡太守之位脱颖而出,成为孙家的继任家主和新的江东之主!”
“这便是我怀疑他们的理由…….因为这正是应了您当年的论断啊!”他抬起头来,望着一脸震动的南鹰,涩声道:“任何一起案件,最终从中受益者,十有八九便是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