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的规矩是一待到十六岁,就必须离院。所以我十六岁的时候就离开那里,最开始我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因为不爱读书,脑子也不大好,所以没什么本事,只能靠给人家洗碗送报打零工赚钱,后来觉得实在是没意思。又攒了一些钱,就想去别的地方看看。那时候年纪轻,脑子里想的也直接,我想着如果能够找到那个捐钱给孤儿院的人,说不定他会留下我,我会好好干活,我不怕吃苦,我只是不喜欢到处漂泊。”

打零工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年纪小,所以经常会被人欺负。吃苦他不怕,但因为自己穷,所以就要被人怀疑么?店里丢了东西,老板娘最先把质疑的目光投到他身上,哪怕他是店里干活最勤苦,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那一个。

“后来我就回了孤儿院,问过院长,院长告诉那笔捐赠是匿名捐赠的,所以没人知道到底捐钱的人是谁,于是我只能通过当年的汇款单查过钱汇出来的地方。那个地方靠近泰国附近,是个很小很小的镇子,在地图上你都找不到它,我把我所有的钱都买了一张单程机票,然后就奔了过去。”

“你就这样找过去了?你就没想过你会找不到他?”林向晚忍不住插嘴,就算是年轻,年轻的她肯定也没有这样的魄力,一个人背井离乡,去寻找一个根本不知为何物的目标,而且时隔那么多年,就算当初那个捐款人确实住在那个小镇上,可是过了这么多年……

“所以说,我脑子不好么,一根筋,上飞机的时候都没想到过这个,等坐在位子上才想起来,要是真找不到怎么办。”徐云起笑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在哪里还不能活下去。”

越是生活窘迫的人,就越不怕流lang,因为他们无所依靠,所以天涯海角,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结局。

山路崎岖难行,而徐云起的车技娴熟,林向晚以前喜欢可以把开手动档车子开得风升水起的男人,觉得换挡提速之间的动作很帅。徐云起已是而立之年,和沈士君楚狄他们不同,因为生活一直不算富裕,所以他的眉眼之间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和他在一起,林向晚从来也不会觉得两人有什么距离感。

所以从他嘴里说出的话,莫名的就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感觉。

“事情证明我当时确实是想得太少了,等到真的到了那个地方,我才知道想要找到那个人,简值是如大海捞针一般,根本是不可能的,那虽然是个小镇子,但至少也有几万的人口,而且年代久远,银行里工作的人员都换了不知道几批,根本没人记得当初有人曾经汇过这么一笔钱。我没办法,只好在镇子上乱逛,因为听不懂当地的方言也不会说话,就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零工,身上没钱,也赚不到钱,连最差的旅店也不让进,最后在街上住了几晚,饥寒交迫,就病得快死了。”

“不过我这个人命大,病成那样,居然也有人肯把我捡回去,每天给我煎草药汤喝,后来居然慢慢的给医好了。等我病好之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泰缅边境的一个小山村。把我捡回去的人是村里的一位药师,他去镇上卖草药的时候遇上我,觉得我可怜想着教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把我救回来了。”

徐云起说到这里不禁顿了顿,林向晚看他,见他的神情冷静,只是手指里夹的烟快要燃到尽头,要烧到手指头了,他却依然没有感觉。

“那是我第一次到了那样的地方,村子里连电和自来水都没有,吃水要到溪边去打,晚上一过七点钟,整个村子都是黑漆漆的,家家户户都睡觉了,连油灯都不舍得点,除了能采些山里的草药换点钱,买点生活必须品,其余的收入就只能向地里要,地里打出多少粮食就吃多少,要是遇到灾年,可能一村人都要去啃树皮裹腹。明明贫穷又落后,可那里的人却是我见过活得最快活,也是最朴实的人。他们不会因为你是异乡人而对你另眼相看,你要是在饭点时间走在村里,就会有老婆婆把你拉到家里,给你盛一碗甘薯粥。那才是真正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人都安心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如果家里有哪户人家在山里猎到了猎物,或者挖到了好草药,村里人都会为他高兴,而不会眼红。”

“我想我这辈子除了那儿,在哪儿都没再遇见过那么好那么善良的人,他们把我留下来,教我辨认草药,教我说当地话,还教我习武,因为那里靠近深山,所以村里的男人偶尔会进山打猎,他们的功夫不是那种很正经,很系统有门有派的功夫,只是为了防身而已,但杀伤力却很强,我身上的功夫也是从那里开始积累的。”

“我病好之后,就一直住在村里,跟着救起我的草药师傅一起进山挖药,一直住了两年,后来村里人让我入了族谱,还一起给我盖了房子,并且让我娶了妻子。”

“你结过婚了?”林向晚打断道,因为徐云起一直闲云野鹤似的一个人,根本没听说过他娶妻的事情,他自己也没透露过半句,所以现在突然听到说出来,实在让人有些惊讶。

“是啊。”徐云起笑着点点头,“我那时候才十八,不过她也才十六,她叫兰朵,是村里人,父母早年过世了,只带着一个傻弟弟过活,她也是靠挖药为生的,我们两个总是结伴一起去山里,一来二去就熟了,然后村长做了媒,就把她嫁给我了。”

徐云起提起兰朵的时候,眼中有说不出的温柔,林向晚见过这样的温柔的表情,在龙纪威抱着白静的时候,在那人将方糖一般的戒指,交给她的时候……

“真看不出来……十八岁就结婚,徐云起你可以啊。”林向晚说着,拍了拍他的背。聊了这么久,她已经快忘了当初为什么要和徐云起说起这个话题,以及龙砖头让她远离这个男人的事。她直觉徐云起不是坏人,至少不是那种心肠恶毒,心怀不轨的坏人。林向晚眯起眼睛,八卦道,“那么早结婚,孩子已经会满地跑了吧?你老婆呢,怎么没见过她?还在小村子里没和你一起出来?有照片没有?让我看看。”

徐云起楞了楞,然后迟疑一下,才把手伸进胸前的衣兜里,拿出钱包递给林向晚,“很久以前的照片了,可能看不清了。”

林向晚翻开钱包,发现在钱夹的照片框里放着一张小小的合影,照片已经很旧了,边缘部分不知什么缘故变得有些焦黑,她把照片放在窗前,借着外面明亮的阳光,变强可以看清照片上那三个小人模糊的轮廓。

一个短发,目光如炬的小伙就是年轻时的徐云起,而另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子,应该就是兰朵。在这两个人中间,还坐着一个少年,少年张大了嘴,笑得见牙不见眼,想必是兰朵的那个傻弟弟。

“徐云起,这就是你不对了,有了太太怎么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应该带她一起出来的呀,你看,连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你这个老公,太不称职了。”林向晚抱怨着把钱包还给徐云起,徐云起接过钱包,苦笑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对嘛,不过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赶快把你太太接来吧,不会讲普通话也没,我问问龙纪威,看看能不能给她找个合适的工作……”

面对林向晚十分热络的推荐,徐云起只是遥摇头,低声道,“不必了。”

林向晚以为他是和自己见外,就继续大包大揽道,“哎,不用和我客气,龙纪威这个人虽然脸臭一点,但人还是不坏的,大不了我拉下面子求他……”

“真的不用了……兰朵不会过来的……她已经去世很久了……”

车子里霎时间又恢复了死寂,就像是有人投下一颗消音炮,所以有的声音都被吞噬干净。虽然徐云起的语气平静无波,但林向晚却硬是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了刻骨的伤心。

生离死别。

人生最痛苦的两件事情。生离或者还有再相遇的机会,伤得再深,只要挖掉腐肉,就能重新来过。

而死别,则是一去千万里,上穷黄泉下碧落,也再见不到的了。

“她是怎么死的?”林向晚听见自己开口问道。她知道自己不应该问的,掀别人伤疤的事情,要多残忍有多残忍,这种痛苦是她切身可以感觉到的,如果是在平时,她一定会管好自己的嘴,说声对不起,或者说可惜了,可现在她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

徐云起停了半晌,然后平静地开口道,“是我杀死的。我亲手,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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