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娉婷并没有等许久，甚至连一盏茶都还没有饮完，悔悟大师便来了。
“让皇后娘娘久等了，是老衲的过错了。”
入耳是悔悟大师的这句客气话，谢娉婷转回头看得时候，恰好瞧见了悔悟大师逆着晨起的初阳而入，真真好比那马上要羽化而去的仙人一般。
谢娉婷满头的珠翠，身着皇后的凤袍，尊贵无比。
然她身后是身高五丈的佛祖，不比悔悟大师一身青灰色长袍来的相宜。
谢娉婷周身戾气环绕，眉眼含着阴毒，悔悟大师只是瞧了一眼，便暗自摇了摇头，心中不知道在为什么东西愕然惋惜一般。
皇后还没有开口，悔悟大师便先开了口。
“皇后娘娘，您要相信，这世界一切的善恶因缘，皆有业报。”
谢娉婷听的一知半解，却也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所以皇后的脸色当即就难看了，连预备要问的关于俪妃的事情都暂时抛到了脑后去。
“大师此话是何意？”
“举头三尺有神明。”
对于手染鲜血的人而言，这样静人心的佛堂简直就是地狱。
这一句举头三尺有神明吓了谢娉婷一跳，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有些发凉的脖子，朝着身后的空气看了看。
以朱砂抄写的往生经文在经幡上面，随风摇摆，谢娉婷身处大幡之下，直觉头顶发凉。
这典型做了亏心事怕冤魂找上门的姿态。
这个地方让她不舒服，她忽然生了遁逃之意。
连俪妃的身世她都没有来得及问上一句，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皇后娘娘，您怎么了？”
谢娉婷的脸色煞白，她的脑海里面现在回放的都是自己曾经所做的罪孽之事。
此刻的谢娉婷尚且还有些良知，会害怕那些冤魂过来索命，吓得晚上睡不着觉。
叶青跟在后面跑了出来，见皇后娘娘的状态不对，连忙关心的跟了上去。
宝华殿内有一股阴凉的气息，谢娉婷觉得那寒气丝丝入体，此刻她站在阳光之下，回暖的身子狠狠的打了个哆嗦，而后话不多言的一甩袖袍便离开了这儿。
她才走后并没有多久，下了早朝的龙将夜牵着心情还处于低落之中的慕九到了宝华殿。
慕九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早要将自己从床上给拖起来，又早早的下了朝带自己到这宝华殿来。
难道是自己的低落还不够明显么？
这男人一整个晚上都没有解释个一句半句的。
慕九心里在暗戳戳的想着某些有的没的，跟在他的身后，又想着他没日没夜对自己身子的压榨，心里的不满已经升的老高了。
她朝着他的背影吐舌头，心里暗骂他是个夜罗刹。
宝华殿今天格外的热闹，皇后一早来访过了，现在这皇上又带着俪妃过来了、
宝华殿后面的庭院里面，架了一大片葡萄架，晨起的阳光洒满庭院，投下斑斑驳驳的浅显阴影。
下方摆着三五个随意摆放的石椅，是个喝茶闲聊的好去处。
悔悟大师正盘膝端坐在那一大片金钟海棠之下，老远就听到一男一女的脚步声渐渐进了。
一睁眼就瞧见了恢复成了女儿装的慕九，嘴角有欣慰的笑。
可是很快，他就不那么想了。
他的眼里含着惊骇，看向慕九的眼神恍然如斯，连要起身迎接这两位贵人的行为都给忘了。
今儿的慕九一袭青绿色的光流褶仙裙，流光水波中他带着人已经缓缓的近了。
“这亭台弯道的设置倒是小家碧玉，怕是佛祖庇佑吧，外面那么热，这后面的庭院倒是凉爽惬意。”
“嗯。”
男人的话不多，从昨夜开始就是这样。
而慕九也不在意，而且她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不远处的吊钟海棠的下面有一个人。
“小九。”
有人唤她，她惬意倒茶的动作一顿。
这个声音好熟悉，慕九缓慢的放下茶壶，开始在脑海里面疯狂的思索这个声音到底是属于何人的。
眼神开始下意识的寻找到底这声音来自何处。
那处倒垂而下的吊兰成了一天然的屏障，慕九只能看得到那后面有个人影，在缓慢的朝他们走过来。
她的脑袋有些短路，她从来没有见过悔悟大师，只觉声音熟悉，一时半会儿却真的没有想起来到底这声音是属于谁的。
她苦恼的皱着眉头。
而龙将夜在一旁，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眼底拢起一层疑惑。
“小九。”
从吊兰后面出来的悔悟大师看向慕九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她这才后知后觉的，跟这一世慕九的记忆重合在一起。
她腾地一声站了起来，连忙惊讶：“师傅，您，您怎么来宫里了？”
慕九没有想到会在宫里见到悔悟大师，原来的那个慕九是由悔悟大师一手养大，亲自教导的。
生活习惯什么这大师肯定都是了如指掌的。
想到这儿，慕九心里慌了，连连退了两步，语气有些微的轻颤：“师傅，您坐。”
其实慕九的担忧多余了，从方才进了这庭院的拱门开始，悔悟大师便瞧出了一些端倪。
不过悔悟大师终究是得道高僧，也知道天机不可泄露、
她能来，必有缘由、
思及此，悔悟大师那似乎看透了一切的目光落在龙将夜的身上。
大师的目光在慕九和龙将夜的身上刷来刷去的，慕九此刻不敢多说话，更不敢直视悔悟大师看过来的目光。
虽然这两个男人一言一语的聊了起来，慕九却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她此刻这鸵鸟装的好，全程只做了一个煮茶的小透明。
可是悔悟大师看着慕九沏茶的动作，似玩笑的说了一句：“小九，为师曾教过你，需得先醒了茶，这样才能入味三分，你怎么把这一步给忘了。”
慕九拿着茶具的动作一顿，这才将目光看向了悔悟大师，终究还是不敢对视，只匆匆一眼便低了头。
“师傅，这是小九自己没事时候琢磨的，您也尝尝，再指点一二。”
慕九的内心其实慌得一批，总觉得这大师知道些什么，斟茶的动作微颤。
悔悟端起慕九斟的茶，迟迟不入口，只是有意思的看了一眼慕九。
“小九啊，有些东西啊，你是怎么都躲不掉的。”
这大师说话看着没头没脑的，而慕九的心里却掀起了惊天骇浪，不安的往龙将夜的身边挪了挪，似乎靠近他便能多些底气。
“是，小九知道了。”
“对了，小九你之前说来京城寻亲，如
今可寻到了么？”
悔悟大师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听的慕九心肝儿一颤。
其实悔悟大师先将问题给抛出来，是为了说给龙将夜听的。
皇上再次之前已经找过他了，去询问慕九的身世。
而他虽然知道，却不能说出口。
所以如此一问，龙将夜倒是相信了之前这大师说的，这大师也丝毫不知道慕九身世。
只是机缘巧合捡到了才三个月大的慕九，而后便一直在国寺将其抚养长大。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
龙将夜淡淡的抿了一口慕九沏的茶，缓慢道：“大师，九儿是你一手抚养长大，九儿的身世，您难道真的不知道么？”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确实不知。”
“若撒了谎，当如何？”
“下十八层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悔悟大师这辈子一共说过两个谎言。
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一个是在十八年前，慕九才生下来，浑身的污血。
他抱着她，远离慕九的家乡。
另外一个就是在现在。
他也曾在佛祖面前忏悔当年的过错，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从来不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
就像现在，他也不后悔。
况且下地狱又有何惧。
此刻他丝毫不畏惧的回看着龙将夜，那眼里的淡然悠远，连龙将夜都骗过了。
况且龙将夜在此之前已经问过一次了。
他当时就下意识的认为这大师是没有见到慕九，所以才对自己有所隐瞒。
又以为是大师没有见到慕九本人所以不愿意透漏，可是现在慕九都在这儿，答案却还是与上一次的一样。
“走了。”
龙将夜牵起慕九的手，就要往回走。
慕九虽然不愿意单独与这个大师多待，怕他看出些什么。
可是此刻她摸了摸怀中的玉佩，有些微的挣扎。
“那个，自从来京城，我已经许久没有跟师傅好好说话了。”
她有些不确定的看了一眼他，从他的掌心抽回了自己的小手。
“皇上您朝务忙，先回去吧，我中午之前回云中殿给你准备午膳，可好么？”
她的小手柔弱无骨的，突然抽离他的掌心，他心里有些微的不悦，但是听到她温柔带着缠绵的话，点了点头。
“那你早点回去，我在云中殿等你。”
云中殿等她？
他到底是等她，还是等她和悔悟大师聊完之后，等着知道她的身世？
慕九心想这个男人应该是对自己背后的身世更加有兴趣吧。
“好。”
送走了龙将夜，慕九不安的走了回来，深吸了两口气，捏紧了双手似乎自己给自己打气，才到悔悟大师跟前的石凳之上坐下。
“大师。”
“怎么不叫师傅了？”
慕九深吸了两口气，并没有打算隐瞒，只是神情有些晦涩。
眉头微蹙，似有无尽的愁绪。
微风拂来，惬意凉爽，她瞧了一眼慈眉善目的悔悟大师，缓缓开口
“大师，您乃得道高僧，乃世外高人，哪里懂我们这些凡人的烦恼，自从入了宫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好像有无数的烦恼。”2k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