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来连衣裳都没有换,满身尘土地去给嫡母请安,却吃了一个闭门羹,蕙姐儿简直气坏了,不过她素来比较擅于隐忍,只是小声冲生母委屈地抱怨道:“娘,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年方八岁的芹哥儿就没那么婉转了,大喇喇地说道:“什么意思?下马威呗!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来充军的,进了军营就先是一顿杀威棍,不分男女,打掉他们的锐气威风再说!她是拿这招对付我们呢!”
陈姨娘身材娇小,看起来更像南方女子一般,眉目温婉。她压低了声音着急地呵斥两个孩子:“浑说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可不是大定府,由得你们作威作福的。”继而眉目间带了几分愁色,更显得姿容楚楚可怜,对着女儿嘱咐道:“蕙姐儿你可记住了,不能再叫我娘,要叫姨娘才是。这府里你们只有一个母亲,就是你们的嫡母。芹哥儿也记住了!”
蕙姐儿顿时湿了眼眶,小声说道:“娘,咱们何必这样委屈,我不要说亲,咱们不回京城,就在大定呆着不是挺好的么?”
陈姨娘叹了口气,她何尝不晓得大定府好?虽说不如安都丰饶富裕,可是胜在自由自在。自己这一双儿女自小在边关长大,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束缚,大爷在大定呆的日子不多,对这两个孩子也是颇多宠爱。尤其是蕙姐儿,自从茹姐儿失踪之后,大爷对女儿的那份感情全部移情到了蕙姐儿身上,加之大定富绅官员的追捧,这个女儿早就养成了娇蛮的性子,这一回来就要受到诸多约束,定然是难以适应安都的生活。
可是不回来怎么可能?且不说女儿大了总归是要说亲。就是儿子也得有个好些的学堂念书才行。大定的那些学堂如何能跟安都相比?若不是为了一双儿女,她又何必回到安都,在大定可逍遥自在多了。
不止是她,二房的孙姨娘是一样的想法,对于回到安都,两人既充满了期盼,又有些恐惧。
定了定神,她再次嘱咐一双儿女:“记住,一定要称呼我做姨娘,万万不可再喊娘了。夫人才是你们的母亲。待她恭敬些,蕙姐儿你的婚事只能夫人做主,老爷可不会管这些事情。你讨好了夫人。嫁得一户好人家,才是咱们回安都的目的。府中人口众多,跟各人相交要长些心眼,莫要糊里糊涂地叫人哄骗了去,有什么事直管悄悄告诉我。我自会想办法帮你们安排的。”
她这般殷切的叮嘱,引得蕙姐儿和芹哥儿也愁云惨雾的,感觉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是夫人派来的耳目,看谁也不敢放心。
一夜过去,林氏倒是调整好了心情,精神奕奕地满面红光。素纨开了衣箱。不晓得拿哪件衣裳出来得好,看着满箱子衣裳犯了难。周妈妈在旁边瞧着有几分不屑,暗道茹姐儿看人倒是准。她就一贯觉得这素纨有些不靠谱,说起话也有些冲:“素纨,你还在磨蹭什么呢?拣夫人常穿的衣裳取一件便罢,一个姨娘罢了,难道还要咱们夫人盛装打扮倒履相迎不成?”
素纨被冲了一句。虽然恼怒,也晓得周妈妈说的没错。一个姨娘罢了。还是趁着主子有孕,爬了男主子的床,若不是主子宽厚,这样背主的丫头就是个打死扔到乱葬岗上的下场,难道还要为迎接她而特意打扮?都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取了林氏常穿的家常衣裳过来,对着周妈妈微微一福道:“多谢妈妈提醒,还请夫人宽恕,实在是夫人的好衣裳太多,奴婢都挑花了眼了。”
林氏心情极好,闻言笑道:“我衣裳很多?那倒也是,前些日子给小小做新衣裳,我也跟着做了几身,那箱子里头倒有不少衣裳不常穿了。呆会儿你挑挑,若是适合你们小姑娘的,就挑几件出来,你跟沙罗她们分了就是。”
沙罗是林氏新提上来的大丫头,沉默寡言,但是做事非常麻利,很得周妈妈喜欢。见林氏高兴,周妈妈也讨好着做起怪来:“夫人倒是好心,不过为什么就只赏她们小丫头,不赏我们这些婆子么?那可不行,奴婢也要!”
林氏看着她这模样就好笑,不由嗔道:“你从小姑娘的时候我就赏着,到如今也该攒了不少好东西吧?还要倚老卖老找我讨么?就是不赏给你!”
小小正好掀了帘子进来,听见这句笑着问道:“母亲又在给谁赏东西?有周妈妈的,可不能忘了我的郑妈妈!”
听见这话,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林氏扶额叹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一大早的都来找我讨东西了?我这点儿家底都快被你们掏空了!”
小小见林氏刚穿好衣裳还没梳头,走过去梳妆台上打开了林氏的妆盒,听见这句便笑道:“母亲的好东西多得是,叫什么穷啊?再嚷,我就把你这首饰匣儿给抱走了!”
林氏知道她是逗自己开心,闻言只是笑:“若是你抱得起,直管抱走就是,我也不拦着你。”
那妆盒形似一个小柜子,里头有明抽七层,还有两层暗格,各种首饰塞得满满的,莫说小小抱不动,这屋子里的女人们就没有一个能抱得动的。小小却挥手叫西兰:“快来,母亲把这盒子赏我了,快帮我抬回去!”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正在此时,外头的小丫头进来,附在周妈妈耳边说了句话,周妈妈眉头皱了皱,还是告诉林氏:“陈姨娘来了,带着蕙姐儿和芹哥儿在院子里头,要给夫人请安呢!”
林氏正笑得开怀,听见这句,慢慢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道:“罢了,叫他们进来等吧,我梳了头就出去,别在院子里站着,把孩子冻坏了可不好。”
周妈妈应声出去了,小小看林氏似乎有些不开心,凑了拢来小声道:“母亲,若是不想见他们,不见就是了,别弄得自己心烦。”
林氏看着一派娇憨的女儿露出微笑道:“傻孩子,他们也是你父亲的孩子,也要唤我一声母亲,怎么能慢待呢?你一定要记住了,周家能兴旺,就是靠的团结,你二叔也是庶子,你瞧我待你二婶同你三婶可有什么不同?”
小小低头思索起来。林氏的意思,大约就是因为周家都是武将,讲究的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所以对待庶出的孩子与嫡出的孩子都是一般教养,这样才能保证在前线伤亡率高的情况下,依然有人能振兴家业。不得不说,相对于前世看过的那些描写嫡庶区别的文章和影视剧,周家的做法的确要高明一些。只不过嘛,想到母亲说的待二婶和三婶的区别上头,小小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待庶出二叔的夫人,您可要比对嫡出三叔的夫人亲密多了。
林氏挽了个斜斜的堕马髻,插了两支嵌南珠的赤金发簪,带着小小慢步出了内室,不忘低声叮嘱她对待蕙姐儿和芹哥儿要亲热些,毕竟是一家人。再者来说,林氏管得再严,也怕有鞭长莫及的地方,不能叫那些眼高手低的奴才因为觉得主母不喜欢庶出子女和姨娘就慢待了他们,这样毁坏的是周家的名声,于己并无益处。
这个道理小小倒是明白,就像在施州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地觉得赵李氏的愚蠢简直是天下无敌。不去好生巴结出仕的次子,反倒屡次要求次子无限制地贴补不成器的大儿,甚至赵老大失踪之后,为了能掌握二房,不惜毁坏陈氏的名声。这样做的结果,人家只会说赵家家宅不宁,站在一旁捂嘴看笑话,同时也看轻了赵明礼和陈氏,对赵家能有什么好处?
赵李氏的心态,经过这么久,小小也分析过一二。无非就是拉扯几个孩子长大了,心中颇为自豪,而且当家做主地惯了,不习惯有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情。所以张明礼坚持念书、逃婚、在外成婚等等一系列的事情,都让赵李氏对赵明礼喜爱不起来。爱屋及乌的心理影响,对于陈氏自然更加喜爱不起来。再者她也知道自己的三个儿子之中,赵老大最没有生存能力,反倒是自己不喜欢的次子赵明礼能力最强,所以就更加偏心赵老大这一股,要求老二贴补老大,想要用尽各种方法把老二手中的钱财逼干净,因为这样老二就失去了自理能力,只能在老宅呆着,任凭她驱使。
可是结果却事与愿违,不但将老二一家越推越远,渐渐跟她离了心,还给赵家的名声抹了黑。
不过这道理明白归明白,可真要实实在在地去做,小小觉得有些做不到。主要因为对于“姨娘”“庶出”这样的字眼,她有一种本能的抗拒。深深吸了口气,她告诫自己,如果实在无法把对方当做手足兄弟对待,就算是普通朋友吧?最差,就算是同事吧,大家都在周府打工,担任着不同的职位,各自付出最大的努力,去谋求一份与付出等同的回报而已。
小小的回报已经得到了,就是林氏的关爱,这是她活了两辈子加起来最大的收获,而蕙姐儿需要的回报,应该就是一门好姻缘,这个就要看她的付出是否合格了。
想要什么都不做就拿工资,哪里有这样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