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彻怔神地望了一眼四周,似乎想把这里的景象记住,漏风的桥洞,染尘的石块,丛生的杂草,渐渐与记忆里的画面重合。
良久,他缓过神来,起身准备离去。
“走罢,沿着这条小河,我们能到城外去,十余公里,就是墨溪村了。”
徐彻轻轻地拉着玄澈的手,二人往运河的下游行进,岸边小道虽是水泥筑成,可是有着些许泥泞。
“墨溪村.....?!”
玄澈记忆力很好,之前曾观阅过堰鸿一带的地图,对这个遗落的小村庄,自然有些印象。
“是的,几百前,村落里很热闹,家家户户以制墨为生,供给堰鸿都城。”
“只不过,后来衰落了下去,随着都城的不断发展,村内人口流失严重,都往城内跑了。”
“我小的那会儿,村里就只剩十来户人家了,全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玄澈轻抿嘴唇,道:“确实是这样,时代的发展,太快了。”
小道的距离很短,只有十数公里,以徐彻的修为,几乎可以弹指间就走完,可他依旧选择了普通的步行。
小道的距离很长,长到少年时的他,走到天黑,浑身疲软,都见不到尽头,只能在茫茫黑夜里发出无助的叹息。
或许是感受到男友心间的起伏失落,玄澈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嘴角挂着温柔的笑容,她愿意陪他走完这条充满回忆的路。
“我初次离开村子,走的就是这条路,那天太阳很大,晒得我连呼吸都困难,衣服被汗水打湿。”
“路上还见到一些小动物,野猫、流浪狗、毛鸡、还有各种叽叽喳喳的麻雀。”
“大概是快要天黑时,离都城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我很累,道路两旁的丛林里,传来各种动物的鸣声。”
“它们晶莹的眸光,伴随着若隐若现的身形,躲藏在杂草里,默默地注视我。”
“还有古怪、苍老的声音,似悲鸣又似叹息,仿佛身后有人,脖子上尽是凉意。”
“我很害怕,万幸的是那晚皓月明亮,道路还不至于漆黑得不见五指。”
“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双腿像灌铅一样沉重,心脏剧烈跳动,不知多久,才在尽头看到朦胧的光芒。”
“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口气冲入城中,彻底脱离身后的黑暗。”
“我痛快地躺在河边,捞起水流就是喝了很多口,直到解渴饱腹,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都在呼吸。”
“听着两岸喧闹的嘈杂声,有工厂下班的打铃声,有来往的汽车轰鸣,有行人的闲聊。”
“安全感如空气般包裹着我敏感的身心,当我凝视天穹时,入目的是璀璨星河,以及皎洁的银月。”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休息,我才疲惫地来到桥洞下,带着不安、痛苦、迷茫的情绪,勉强在那睡过了一晚。”
时间如沙漏般流走,在穿插着回忆的谈话中,二人已离开了都城,正位于乡间偏僻的小道。
哪怕骄阳横空,这里仍是阴森怪异,更有虫豸低语。
徐彻一边说着,眸光一边扫荡附近的野蛮杂草。
无论是玄澈内敛的武者锋芒,还是他足以媲美金丹的气息,二人行走在小道上,阴冷氛围顿时溃散,小兽们看着他们,远远地避开了,不愿靠近。
玄澈看着那些逃窜的小兽,意有所指地道:“现在轮到它们怕你了。”
“生物进化而来的本能,一如当年幼小的我,总会对未知的东西感到畏惧。”
玄澈对他的说法很是认同,经过细微的观察后,她说道:
“在你三点钟方位,六米处的古树上,有条倒悬的帕古蛇,刚刚看了我们一眼,就扭头走了。”
“还有一头我七点钟方位的野猫,它智慧很高,在颤栗,在畏惧我,如今也往后退去了。”
徐彻只是笑了笑,他就早知道了当年吓他的东西是什么了,如今回首再看,竟觉得稀疏平常。
.......
下午,徐彻带着玄澈,抵达墨溪村。
村内的房屋,矮小,仅有十来间,都是老旧的砖块与桩木建成的,除此之外,还有上百座房屋的废墟。
这里的空气很是清新,玄澈踏入的瞬间,感觉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恍若神话历史的桃源秘境一般。
“我修道有成后,在这里设下法阵,将附近的灵气笼绕于此,这里环境很好的。”
“任何外人、邪晦之气,除非比我更强大,能无视法阵的防御,否则进不来。”
徐彻朝村内走去,玄澈跟在他身后,打量这遗世的小村落。
“那些被推倒的房屋废墟,百余座,都是离开了的村民曾经居住的地方。”
“自我年幼起,陪我、伴我、养我之人,除了爷爷外,还有许多村里的老人。”
“他们大多数无所依靠,晚年孤苦,而我又是村内唯一的孩童,因此深得他们的宠溺。”
走着走着,玄澈看到了一些房屋被修缮得很好,不受岁月的侵袭,在墙体或门旁处,镌刻着一些神秘的铭文。
正当她想要开口询问,徐彻指着她左手处的房屋,介绍道:
“这是杜奶奶家,她丈夫早亡,一个人抚养儿女长大,却被他们所遗弃,晚年很是凄苦。”
“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奶奶,念过书,家中有本翻得快要烂掉的字典,也是她,教会我识的字。”
“童年里,她十分宠溺我,每次念书或者练字练得好,她总会给我煎虾饼吃。”
“她患有风湿,季节变化时,总是痛苦不已,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我会为她烧火,捶背,以此减轻些许痛楚。”
徐彻驻足门前,眸光平静,手有些颤抖地触摸着木门,最终还是没有推开。
他转身往前走去,指着又一座房屋,回忆道:
“这是陈爷爷家,他是村里最豪迈,武力强盛之人。”
“喜欢抽旱烟,哪怕上了年纪,依旧是孔武有力,是个木匠,我幼年喜欢的木剑,就是他给我造的。”
“那年,年仅八岁的我,拿着木剑,幻想着自己是威风凛凛的将军、侠客,成天对着村头的野草劈砍。”
“多年后,我把那柄因岁月腐蚀、生满蛀虫、折断的木剑,重新修复,喂养了数滴精血,将其挂在陈爷爷的门边墙上。”
“以此纪念他,并保护他的故居,不受任何外界的力量所侵扰。”
说到这里,玄澈顺声望去。
果不其然,那间房屋的木门外,有一柄修长的木剑屹立,仿佛一尊有灵的护卫,那无意间散发出来的剑气,极为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