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她刚刚回答了个什么,又听见了个什么?

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

下意识应下一句的慕惜辞悚然抬头,翻滚着骇浪惊涛的黑瞳,恰撞上少年那双同样满目一言难尽的长眸。

都怪这茶室中的氛围实在太过悠闲,悠闲到她不自觉的放松了警惕,加之墨君漓有意变换了声调,她一时竟忘了今夕何夕。

慕大国师的眼皮一阵狂跳,其实少年喃出那句极轻极浅的“国师大人”的时候,她回应的那句几乎是出自本能。

但那话一脱口她就后悔了,后悔的同时还觉察出了一丝不大对劲——前世她成为乾平国师时,墨君漓理应去世多年,他怎么会知道这个?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慕惜辞禁不住瞪大了眼,喉咙内也是阵阵难言的干涩。

那股涩劲儿顺着她的咽喉一路传至了指尖,她麻着爪子木着脸,艰难又颤抖地自嗓子眼里挤出四个字:“今世前生?”

墨君漓回答得亦是分外艰难:“啊……”

“你……”慕惜辞呼吸一窒,她只觉这话说得愈发难了,“你前世不是早就死了吗?”

不是在她十六岁回京之前就辞世多年了吗?

她记得墨君漓明明是死于长乐二十六年,而她是平元六年才得以受封的国师,那时间墨君漓已去世十年之久,他到底是——

“嘿……”墨君漓僵硬地拉扯了唇角,手指紧张地碾了又碾,“我当时的确……”

“反正就,死了,但没完全死。”

“?”

慕惜辞的脑袋懵了一瞬:“没死透?”

“差不多吧。”墨君漓摸摸鼻头,“准确来说是诈死,你们看见的那个尸首不是我,我趁机逃了,逃去了扶离。”

“诈死。”慕大国师噎了又噎,半晌张着小嘴点了点头,“很好,漂亮。”

漂亮到连前生的云璟帝都以为他这个儿子彻底没了,七皇子府被封条贴了一重又一重,每年还要派专人进去除尘打扫,更换掉褪色灯烛。

甚至那衣冠冢都立在黄陵里了,占的还是东宫的位置,前世的墨书远为此还心中郁郁了许久——

“我也是没办法。”墨君漓攥拳,绷着面容垂了眼,“墨书远那狗玩意下手实在是太狠了,前生那会我压根就没想染指过帝位……”

“别说兵马,便连死士都没养几个,那次还是燕川他们拼了命才将我护送出去,一趟下来,我身边的人折了快一半去。”

“扶离那头的朝堂也是一团乱麻,老皇帝——哦,我那个名义上的舅舅——他活了一辈子,愣没生出个全须全尾的儿子,只留下两个女儿,一个嫁人了,一个还没及笄。”

“说来扶离国的皇室也是倒霉,开国三百年,代代单传,先前没断了香火也是厉害。”

“我逃到扶离寻援时恰赶上老皇帝崩逝不久,一来二去我竟成了这天下,流有扶离皇室血脉的唯一男丁,他们商议着将我扶立为太子,不多时又把我拱上了帝位。”

好家伙,这从乾平死里逃生跑到扶离称帝的,坊间小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慕惜辞咂嘴腹诽,心头随即生出了新的疑惑:“拥立你为太子我能理解,但真让你一个外姓称帝……扶离的老臣们能心甘情愿吗?”

“那自然是不肯心甘情愿的。”墨君漓闻此一声叹息,黑瞳内不由浮上了些许沧桑之意,“他们尊我为帝,不过是希望我给他们留下扶离的皇室血脉,意图将我变成任人拿捏的傀儡。”

“唔,说是傀儡可能还不太合适,”少年说着自嘲一笑,“准确来说,他们想让我当一匹不参政事、只管在后宫享乐的种马。”

“所以,你同意了?”慕惜辞挑眉,弯着眼睛托了腮,顺手拈起一块茶点,笑容戏谑,“也是,毕竟男人都向往牡丹花下……唔唔!”

“吃你的点心去,”将小姑娘手里的糕点,一把怼到她脸上的墨君漓嫌弃收手,“安静听我说完。”

先前披在身上的那层马甲一掉,他行事也就少了几分顾忌,就像现在——

即便他知道惹毛了对面的姑娘,会挨一脑袋的朱砂黄符,那糕点也该怼就怼。

大不了被慕大国师一顿原地超度嘛!

“旁人或许喜欢那般的温香软玉,我却不是,”少年抚掌,拍去了手上的点心渣子,“他们想控制了我,也得先看看自己究竟有没有那个能耐。”

“他们送进后宫的女人,我一个都没看过,让人随便分一个院子便打发了。”

“等到后来,我彻底掌控住了扶离的朝堂,我就把那些姑娘们好生送出去了,顺带给寻了合适的人家。”

“咳咳……我看你这小【哔——】崽子怕是想噎死我——”好容易咽下那块点心的慕惜辞差点被糕点干死过去,忙不迭灌下一大口温热茶水,“那些女人你当真一个没留?”

“要不然呢?”墨君漓诧然瞪眼,“我又不喜欢她们。”

他是正人君子,不耍流氓,对男女风月之事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墨景耀与元清的坎坷情路他看了两世,后宫中的佳丽又何止三千,形形色色的女人看得多了,他只觉得厌烦。

若有那个机会,他更希望能得一场,独属于一双人的白首不离;若没有那个机会,与前生一般至死孤身,倒也不错。

“送出宫去皆大欢喜,留着还要徒增烦恼。”

“难不成留着她们当摆设?”少年边说边拧了眉,“那这摆设每年花的可有点多。”

“另外,我的慕大国师,前世死的时候,我岁数可比你大。”

“那又怎么样,”冷不防被人抓住了小尾巴的慕大国师小声嘟囔,“现在不还是个小兔崽子。”

墨君漓闻言,颇为骄傲地挑挑眉:“可是我现在也比你大。”

慕惜辞恼羞成怒,愤然拍桌:“接着讲!”

她这会上了前世的国师脾气,也顾不上什么君不君、臣不臣的了,遮掩在二人身上的那层雾瘴驱除后,她反倒对着面前的少年生出两分亲近之意——

重活一世的感觉实在太过孤寂,她平日里小心翼翼地伪装着竭力不露出破绽,可她究竟不再是当年那个稚龄幼童。

她是慕妄生,前世活了二十八年、征战十一载,被那对狗男女害得家破人亡、万箭穿心的慕妄生。

是在凡尘里苦苦挣扎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慕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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