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霍氏——该称之为皇后娘娘了——今日迁入朝凤宫。

齐瑶跟着霍氏一道走进朝凤宫,霍氏指了指墙上的一副画,吩咐宫人:“把这牡丹图撤了吧。”

那是岳氏最喜欢的牡丹,用色极重,将原本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牡丹画得俗不可耐。

岳氏被赐死后,内廷就已经清点过一次朝凤宫的器物,一些被收回库房,一些被赏赐给了宫人,还有一些送回锻造局重造。

宏光帝昨日下旨册封德妃霍氏为皇后,宫人更是将朝凤宫打扫了一遍,没想到竟漏了一副牡丹图——原先这朝凤宫,到处都挂着牡丹图,这一副挂在角落,被宫人忽略了。

宫人连忙将那副牡丹图撤下,霍氏问齐瑶:“去你那侧殿瞧过,可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

齐瑶摇了摇头,她如今还未出嫁,便随着母妃一同迁到了朝凤宫,没什么不称心的,比原先偏居芙蓉宫的时候好太多了。

霍氏对齐瑶道:“也罢,不急在一时。”

如今她刚入主中宫,不宜吹毛求疵,太过张扬。

母女俩转到了霍氏的寝室,齐瑶扶着霍氏在软塌上坐下,宫女刚收拾布置好寝室,给两人上了茶水便退了出去。

齐瑶饮了一口茶,轻抚着茶盏边缘,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问:“母妃不觉得委屈吗?父皇封母妃为后,仅下了一道圣旨,许母妃迁宫,不举行大典就罢了,竟连个像样的昭告仪式都没有。”

霍氏挑眉:“若是委屈呢?”

齐瑶一时语塞,愣愣地看向霍氏。

霍氏道:“若是觉得委屈,母妃就该去找你父皇闹么?”

“不是……”齐瑶否认道,却支吾着说不清楚。

“阿瑶,你还是没瞧明白眼前的形势。”霍氏叹道:“你父皇原本就没有必要封我为后。”

承恩公岳家谋反,安阳侯马家亦牵连其中,丽妃马氏因此也领了一条白绫,随岳氏西去,紧接着,良妃病逝,如今偌大的后宫,只有霍氏一个后妃,以及白朗那个男宠。

而宏光帝并无选秀纳妃的打算,后宫内务也早就交给了霍氏打理,那么这个皇后封不封又有何要紧呢?

宏光帝不过是念在霍家与霍氏追随他多年的情分上,成全了霍氏的身份罢了。

更何况如今北疆战事已起,宫里今年连中秋宫宴都不办,又怎会兴师动众地封继后?

霍氏将这些话摊开,一一讲给齐瑶听。自齐瑶懂事起,霍氏就有意培养她,后宫倾轧,朝堂风云,霍氏都会分析解释给她听。

就算后宫不得干政,女子不得为官,霍氏也不希望齐瑶长成一个无知浅薄的女子。

只不过,齐瑶虽要比寻常闺阁女子眼界开阔些,但还是过于年幼,心智不够成熟。

听了霍氏的话,齐瑶抿紧了唇,半晌,叹道:“儿臣若是男儿身就好了。”

霍氏摇了摇头:“你若是男儿身,我们兴许活不到如今这个时候。”

倘若当年霍氏生的是皇子,受陛下器重的霍家定会遭岳家的忌惮,那么根基不如岳家深厚的霍家可能压根无法壮大,就被岳家先一步打压。

而岳氏和齐琛也会将霍氏的儿子视为更具威胁的竞争对手,外家势弱的齐瑄反而没那么起眼了。

齐瑶脸色一白,她自然知道岳氏有多么狭隘自私,连她这个公主都容不下,先前北狄使者前来求和,岳氏还在面见世家夫人的时候透露出想让齐瑶去北狄和亲的意思。

当时齐瑶又惊又怒又怕,即便母妃告诉她,父皇决不会让大宁的公主与北狄和亲,她仍是寝食难安。

直到大皇兄扣下北狄使者,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北狄理亏,断没有要求她去和亲的道理。

霍氏摸了摸齐瑶的鬓发,宽慰道:“与其计较那点小委屈,不如快些去接你弟弟回来。”

良妃逝世后,齐珩就被养在了她名下。宏光帝也加强了对他的管教,时常传齐珩到御书房考校功课。

齐珩倒是乖巧,不仅替良妃戴孝抄经,读书习武也没有落下,不足七岁的孩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那时候霍氏就告诉齐瑶要多关照弟弟,不仅仅因为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弟,更因为他可能是大宁未来的君主。

齐珩若是登基,霍氏便是太后,齐瑶日后做了长公主,也要依靠这个弟弟撑腰。

还有远赴北疆的齐瑄,会是齐珩独当一面之前,大宁皇室真正的实权人物。

齐瑶瞧了瞧窗外的日头,已近正午,齐珩该下学了,便起身道:“那儿臣去了。”

霍氏冲她点点头,看着齐瑶离开,思索片刻,又起身往齐珩日后要住的偏殿去,看看是否布置妥当了,好让齐珩歇个午觉。

————

八月中旬,继小月部落之后,北州军又战胜了两个小部落,势如破竹地深入北狄,逼近阎图山脉南段。

是夜,军队就地驻扎,齐瑄、宋淮、宋骁及诸将领正在中军大帐的议事。

杨晔指着舆图,道:“再往北三十里就是春溪马场,是往年北狄进犯时最近的补给点。这个部落大约有一万人,七成都是青壮年男子。”

在北狄,一万人的部落并不算大,全是青壮年,便意味着他们全民皆兵,平日负责饲养战马,但当北狄进犯大宁时,他们不仅负责调度战马和粮草的补给,还是一支距离最近、速度最快的援军。

齐瑄问:“他们有多少战马?”

杨晔答:“约两千成年战马,以及一百左右的马驹。”

战马孕育的后代未必都能成为战马,资质较差的会被淘汰,沦为拉力马或食用马。

齐瑄和宋骁对视一眼,思量着对策。

他们有三万北州军,另外还有跟在后头扫尾、运送粮草以及随时准备支援的梁州军和季州军,攻打一万人的部落不是难事,问题是这些战马要如何处置。

以往交战过程中,北狄骑兵所配的马匹数量并没有如此多,且北卫军对战北狄骑兵,都是挑他们的坐骑下手,先斩杀战马,再剿灭士兵。

但这一次不同。此次他们的目的是拿下这个马场,接手这些战马。

所以这些战马不能杀。

但若是不控制它们,北州军进攻的时候,部落士兵便会率战马组成骑兵队迎战,若是打不过,他们也必定会率领这些战马撤退。

如此一来,北州军就算拿下了这个马场,也只有一具空壳。

如何击杀或赶走部落驻军,留下战马,才是关键。

宋淮突然道:“我们去找头马吧!”

众人眼前一亮,即便是人力饲养的战马,在马群中也会有头领。

————

北州军在距离春溪马场不过三十里的地方驻扎,每日派出一小队骑兵去滋扰马场,待北狄骑兵追出来,又跑回北州军驻地。

马场驻军忌惮北州军多出自己两倍的兵力,不敢轻举妄动,每次追到北州军大营便不敢再进一步,又无法忍受北州军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更害怕哪天北州军玩腻了这鼠尾逗猫的游戏,对他们发动进攻,便急忙向附近的部落求援。

数日后,西北面的狼牙部落派出一万人马驰援,却没想到在夜晚行军途中遭到北州军伏击,差点全军覆没,残兵仓皇逃回狼牙部落。

同一时刻,在齐瑄、宋淮等人的掩护下,经验丰富的马夫方承趁着夜色潜入春溪马场的马圈,成功接近了他们要找的头马。

倨傲的战马对陌生人的气息很敏感,所以他们一开始不打算直接接近马群,怕打草惊“马”。

还是北州军几个经验丰富的马夫趴在马场旁边的草地边缘守了两日,才终于发现被马夫控制着、带领马群放风的赤色头马。

齐瑄与宋淮带着三个人,掩护方承潜入春溪马场驻地,而齐瑄、宋淮和另外三人没有去马圈惊扰马群,而是前往粮草仓库附近,并故意暴露了行踪。

“什么人?”看管粮草的士兵用狄语大喝一声,立刻招来了周围的士兵,围堵齐瑄和宋淮等人。

但齐瑄和宋淮等人都是身手了得之辈,立刻分散开,在夜色的掩护下逃往不同方向。围上来的几个士兵一愣,一面分开追击,一面高声呼喊,驻地各处纷纷亮起火把,霎时间混乱起来。

齐瑄和宋淮这次逃向马圈所在的方向,他们之前探清楚了,马圈一般有五个马夫同时看管马群。

见两个可疑人冲过来,结合营地里的喧闹声,离齐瑄两个人最近的马夫立刻意识到他们的身份,用狄语对同伴喊了几声,几个马夫快速朝他们围了过去。

齐瑄与宋淮背靠着背,扭头问他:“他们说什么?”

宋淮:“他们说,拦住我们,别让我们抢马逃跑。”

他们本来就有意暴露行踪,只换了北狄士兵的衣服,连蒙面都省了,借着马圈周围昏暗的火光,齐瑄从宋淮的脸上看到了戏谑与笑意:他们不是要抢马逃跑,他们是要抢走所有的马。

齐瑄勾唇与宋淮对视一眼,下一刻,两人从腰间抽出匕首,分别对上几个马夫。

即便三对一,马夫的身手也不敌齐瑄和宋淮,立刻被撂倒在地。

马夫更没想到的是,马圈里的马群竟然突然活动起来。原来是方承已经骑上头马,带着马群逃出了马场,奔向草原。

倒在地上的马夫见状大惊,急忙掏出一根短哨,吹出一声短促的哨声,却立刻被齐瑄的匕首抹了脖子。

举着火把搜寻可疑人的士兵发现马群的骚乱,纷纷朝这边涌来,谁知身后也传来阵阵马蹄声,回头一看,竟是北卫军朝他们杀来。

……

春溪马场的驻军并没有等到其他部落的支援,丢了战马的他们面对人数两倍于他们的北卫军,很快溃不成军,四散潜逃。

第二天早晨,除了被厮杀声惊吓而跑丢的部分小马驹,方承骑着头马,带领两千余匹战马回到了马场。

众将士为胜利而欢呼雀跃,中军大帐内,齐瑄等人却面色凝重。

就在方才,齐瑄问出了开战这小半个月以来一直令他耿耿于怀的问题:“诸位可曾想过,为何我们每回都如此容易获胜?”

宋骁宋淮等人皱眉,确实太容易了,不到半个月,他们已经打下了四个部落,且每场战役的伤亡人数都远远低于从前——虽说这是好事,但也过于诡异了。

齐瑄视线扫过众人,没有继续卖关子,说出了自己思量许久的原因:“因为分裂。”

众人齐齐看向他,齐瑄道:“北狄原有二十五个部落,在他们统一之前,与中原虽有摩擦,但从来不敢正面挑衅。而后呼查尔部落统一了二十五个部落,建国北狄,才对中原发兵,前朝恰因此覆灭。”

宋骁与宋淮点头,原本不太信服齐瑄的几个副将也等着他的下文。

“如今北狄政权分裂,各部落失去主心骨,各有计较……”齐瑄看向众人,道:“所以他们打不赢就跑,压根没有誓死抵抗的打算。”

齐瑄:“而六年前狄封登基的手段更无异于告诉各个部落首领,北狄的王位,谁都可以坐。狄封强硬时,他们姑且愿意追随狄封,如今,就未必了。”

作者有话要说:瑄瑄:淮淮和我都是聪明的小机灵鬼!

淮淮:不不不,你们搞阴谋阳谋的,心最脏。

瑄瑄:……可我心里都是你啊![委屈]

淮淮:…………是在下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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