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革新’失败了,标志着君宪在华夏彻底行不通。”何琪在屋子踱着步道。“瑛国也好,东夷也罢,他们能君宪,是因为君舍得把权下发,以至于潜移默化的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程度,但华夏不行,老太太一句话,戊戌革新就没了,即华夏君主的权力根本得不到约束和限制,明清两代都是如此,就像是蓄力一拳,蓄力的时间越久,打出去的拳威力越大,然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个拳头打的对方越疼,反噬到自己身上的伤也就越疼。”

狗娃支着脑袋在窗外埋头苦听的一阵,却是啥也没听懂,随后晃着脑袋去了厨房,开始做早餐,何琪望着狗娃,不禁会心一笑,继续道:“老袁当初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推行君宪,我现在想想,觉得是异想天开,注定不会成功。大清的那些人,心里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想,即他们觉得少数民族统治整个汉民族,在人数不占优势的情况下,第一要务应当是防汉,在此之前,极少有汉人能进入大清的权利中枢,这就造成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钱玄搭着话道。

“民族矛盾,汉人长久的受到欺压,一朝得权,轻易不会放手,你想想,当年老太太信了义和团能打洋人的鬼话,向十一国宣战,随即便有了‘东南互保’条约,德潜,你想想都是哪些人加入其中了?”

钱玄张口道:“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两广总督李鸿章和闽浙总督许应骙、四川总督奎俊、铁路大臣盛宣怀、山东巡抚袁项城。”

何琪道:“这些人无一例外,全是汉人,证明汉人集团之权力已经无法遏制,中央集权名存实亡,所以老太太后来同意了君宪,但迟了,民族矛盾无法调和,汉人有了权力,是绝不会同意的。”

说到这,何琪忽然笑了,道:“本来就雪上加霜,若侥幸君宪了,至少可得永久的富贵,可偏偏有些人不愿意,搞了一个‘皇族内阁’,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了,辛亥年的时候,各方都要老袁出来调停,刚开始有很多人支持君宪,以张骞为首的地主、绅贾派,后来为什么不支持了,就是因为这个‘皇族内阁’的出现,让立宪派彻底失去了希望,愤而支持共和。”

“南方强硬的支持共和,不公和就打仗,张骞他们一大批有钱人也开始支持共和,老袁除了共和,还能有别的路么?”

“至于老袁呢?现在要搞君宪了,又是汉人了,没了民族矛盾,以为大家终于可以接受了,可为什么现在大家还是不同意呢?”

“因为老袁所干的事,不是君宪所该干的的事,取消国会,废除‘约法’,修改选举法,搞终身制,收归兵权,所有的事一人决断,这已经是事实的独裁了,要是君宪成功了,就与以前的封建王朝没什么两样了,换汤不换药,从共和回归封建,这是开历史倒车,所以你们才坚决不同意,德潜,我说的对吗?”

“对!这就是我们最担心的地方。”钱玄道。

“我们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有崇高的理想,远大的志向,我们讨厌那些人穷志短的人,可随着时间流逝,你会发现我们渐渐的长成了我们曾经讨厌的模样,老袁年轻时,锐意革新,奋发图强,可渐渐的被权力迷失了双眼,以至于到如今,独裁,当皇帝,一言九鼎,不正活成了他当初讨厌的样子么?”何琪唏嘘道,由此不由得联想到,若是老袁就此收手,那么历史对于他的评价应该会好很多,可老袁的欲望已经无法控制了,收不了手了。

这种例子绝不止老袁一个,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作下“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之慷慨悲歌诗句的年轻人,最终会沦为一个大汉奸呢!

由于报纸的快速传播,一个早上的功夫,外面的世界便已经炸锅了,教堂案中死去的孩童,像是一个钉子,钉进了民众的心里,血流了一地,原本愤怒的对象是珐国,如今成了东夷。

前有“民四”,后有教堂案,犹如火烧浇油,让这一情势愈演愈烈,大街小巷,茶楼酒肆,到处都能听到民众的唾骂声,一场声势浩大的街头抗议势在必行。

正当何琪与钱玄大谈特谈之际,一个不速之客敲响了大红门,何琪还以为是迅哥儿来了,不料来的却是一个陌生人,其身穿一件黑色西服,戴着一副眼镜,背着一个公文包,微微含笑,没来由的给人一种亲切感。

“何先生,鄙人邵飘萍,《京报》主编,今日冒昧登门拜访,还请见谅。”邵主编站在门外,躬身行礼道。

“无需多礼,邵主编请进。”何琪行礼后,伸手示意。

沏好了一壶茶的钱玄,从厨房出来时,正好看到了门口站着一张熟悉的脸,顿止步,惊道:“老邵,你怎么来了?”

“老钱,我方才去了你家,令夫人说你不在,我一猜就知道你来何先生这里了。”邵主编把背后顺后,远远的行完礼,打趣道。

“你老邵什么德行,我最清楚不过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怕摸不准琪兄的脾气,冒昧登门拜访,不容易开展工作,所以就想拉着我一起来。”钱玄笑道,招呼着邵主编往院中间的石桌走,逐一开始倒茶。

秋雨早上才停,院里的石桌没人坐过,上面还积着雨水,何琪取来了一条干抹布,擦着桌面和石凳,至邵主编时,却见邵主编笑的婉拒道:“何先生,不敢劳您啊,您现在是盛名远扬,您这一擦不要急,我出了门就得挨老百姓的骂,所以,还是我自己来吧。”

钱玄还没听明白邵主编打趣他大嘴巴,自顾着拿起一杯热茶,轻轻的啜一口。

何琪与邵主编对视一眼,再同时看一眼没反应的钱玄,兀自笑了,但谁也没戳破话茬子。

这让钱玄十分疑惑,以为是自己的穿戴有问题,忙放下热茶,审视了一眼自己,没发现问题,不解道:“你们俩看着我,笑什么呢?”

这一说不要紧,何琪与邵主编笑的更乐乎了。

钱玄把刚才邵主编的话一回味,顿时明白了过来,指着邵主编的鼻子,笑骂道:“好你个老邵,一见面就拿我开涮,逢人必说我嘴巴没把门的,吃一片老羊肉,连着涮了七八回了,酱料来回蘸,你不嫌腻味,我还嫌腻的慌呢。”

邵主编剜了一眼,埋怨道:“承你德潜兄的情,我家夫人现在一看到桔子,就不给我好脸色瞧,我就是有再多的嘴也说不清了。”

钱玄老脸一红,端着茶也不搭话了。

何琪明白了,敢情钱玄拎着桔子还去过邵主编家。

邵主编先是拿钱玄一顿调侃,饮了几口茶后,见气氛活络了许多,这才表明了来意,道:“何先生,今日来访,是想作一个采访。”

何琪点头应允。

邵主编取出速写本,执笔道:“我来之前,警备厅发布了一条公告,称经过调查,否决了教堂案的背后主使者是川本一郎,继警备厅发布公告后,珐国公使馆也发布公告,称珐国将联合警备厅一同调查教堂案,对此,我想问问何先生,您昨晚有配合警备厅调查么?”

何琪忽然陷入了沉默中。

《阳了个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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