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12年,春,正月初一,未时初刻
并州,太原国,晋阳城内,凌乱的街市上
“儿呀!儿呀?!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肉?!”
“娘......,快吃吧......,别管那么多了......”
老妪有气无力地撑开了一丝眼缝,下意识地张了张有些恶臭的嘴巴......
温热的鲜血瞬间流入了喉管之中......
滑嫩的鲜肉也被咀嚼得津津有味......
老妪似乎有了一点力气,脸上也多了一些些血色......
“娘......,还有不少......,你再多吃一些......”
老妪欣慰地动了动嘴角,眉眼都带上了几分笑意......
可她的儿子却全身发颤,脸上更是没有一点血色......
老妪的身子倚在他胸膛,立时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儿啊?!你怎么了?!”
“啊!”
她儿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剧痛叫出了声响......
瘦骨嶙峋的老妪立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那依旧还在渗血的胳膊......
那皮包骨头的凄惨模样......
老妪的眼眶瞬间就红肿了起来......
“儿呀!你给为娘吃的......,到底是什么肉呀?!”
老妪伤心欲绝地哀嚎了起来,浑身都止不住地一阵颤栗,胃里更是一阵翻江倒海......
她儿子赶紧将她的嘴巴牢牢捂住,生怕她会忍不住全部呕吐出来......
“娘!你再不吃点东西,会饿死的呀!”
“儿呀!你怎么那么傻呀?!你这让为娘的......,还怎么活呀?!”
“娘......,你赶紧吃吧,不然......,会被人抢走的......”
孝子立即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四周,赶紧又把一块鲜血淋漓的肉条,硬挤着塞进了他老娘的嘴巴里......
可就在这时!
“嘭嘭嘭”的几声闷响!
那孝顺儿子竟是突然脑袋一歪,满脸是血地瘫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那老妪更是连喊都没喊上一声,就直接被人用同一块石头活活砸死!
贼人更是强行扒开了她的嘴巴,挖出肉块就直接吞咽进了自己腹中......
那腥气十足的铁锈味......
那肉入肥肠的满足感......
怎么不叫人发狂发癫?!
贼人突然用力踩在老妪的尸体上,对着四周的惶惶不安的流民们,就是一阵疯狂的振臂高呼......
“乡亲们!刘琨死了!城内都是从大陵县和祁县逃回来的溃兵!没人管咱们死活了!!!再不去抢点吃的,咱们都他娘的要饿死了!”
“抢!我们要吃的!”
“走啊!抢他娘的!”
未时五刻
晋阳城的死牢内
“饿殍眼中恨......”
“饥民手上棍......”
“谁家有余粮?!”
“为何不救人?!”
令狐盛负手而立在阴暗的囚门前,神情凝重地看着即将熄灭的烛光......
“匈奴欲摧城......”
“并州乱如麻......”
“父亲,您这几句吟得......,实在是......,不伦不类......”
令狐盛立时老脸一红,就连身子都僵了一僵......
令狐泥的脸上憋着笑,心头却莫名泛起酸楚......
曾经浴血杀敌的将军,如今却成了阶下之囚......
曾经英武挺拔的男人,如今却有些微微伛偻......
曾经满头青丝的父亲,如今却全被沧桑染白......
“泥儿......,你不该来此呀......,为父不是再三告诫过你?!不可片刻擅离老夫人左右吗?!你不要忘了,徐润还在派人暗中......”
令狐泥的眼角立时抽搐了几下,就连眼神也逐渐变得阴狠起来......
令狐盛忽地转过了身,慢慢地走到了牢门前,禁不住伸出了手,轻轻地搓了搓令狐泥那有些坑坑洼洼的脸蛋......
那眼神里的关爱......
那掌心中的温暖......
无一不让人泪目......
“父亲......,我没事,是郭老夫人命儿子前来的......”
令狐盛的眉头立时拧在了一起,眼神里更是迸射出了摄人的精光......
“快说!出什么大事了?!”
“父亲......,刘刺史兵败了......,如今更是生死不知......,九泽湖四周九县也已经全部沦陷,崔悦虽然由郝诜与张乔二位将军拼死送回,可人却还是昏迷不醒......,此刻刘府上下人心惶惶,全凭着郭老夫人才勉强压住......”
“徐润呢?!徐润那个混蛋呢?!”
令狐泥看着怒不可遏的父亲,却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孩儿仔细询问了从祁县逃回来的溃兵,说是卜珝的大军还没有到达祁县,徐润就已经弃城而逃了......”
“这个畜生!主公就是毁在了他的手上!他回来了没有?!老子要亲手宰了他!”
“不知所踪......”
“哼!肯定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以他的德行,肯定知道匈奴人会继续进攻晋阳,他才不会回来送死,肯定是找了个隐蔽之处......”
令狐盛的心头突然“咯噔”了一下,身子也止不住地微微发颤了起来......
“父亲?!你怎么了?!”
令狐泥赶紧打开了牢房的大门,一路疾跑着赶到了令狐盛的身边......
令狐盛脸色惨白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什么大碍......
“为父没事,只是可怜那些无辜百姓......”
“父亲难道担心徐润会为了隐藏踪迹而杀人灭口?!”
“恐怕......,会大开杀戮,血流成河......”
令狐泥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就连后背也是一阵发凉......
“郝诜与张乔二人,现在何处?!”
“末将郝诜特来请罪!”
“末将张乔同来请罪!”
郝诜与张乔二人竟是一左一右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们的背上都绑着干枯的荆条......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满满的愧意......
“扑通!”
“扑通!”
郝诜与张乔二人竟是同时跪伏在地......
“哼!主公命汝等二人镇守大陵,怎么就会这般轻易失守?!”
令狐盛目露凶光地瞪着跪在牢门外的二人......
“末将无话可说,只愿老将军再给我等二人一个机会,可以戴罪立功,战死沙场!”
“俺也一样!”
“父亲,此事不能全怪二位将军,崔公子强令出城迎战,说是要在贼寇合围之前,先破其一路,结果不仅被靳冲断了后路,就连大陵县城也丢在靳冲的手里了!要不是郝诜与张乔二位将军拼死相救,恐怕崔公子早已命丧乱军......”
令狐泥赶紧为郝诜与张乔二人解释了几句......
令狐盛却是心痛地闭上了眼睛,右手更是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老夫人还让儿子带来了虎符,还请父亲大人立刻执掌晋阳所有军务!”
令狐泥立即单膝跪地,然后郑重其事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墨黑色的古朴虎符......
令狐盛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那枚虎符,心头莫名地涌上了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滋味......
那年他不过是刘府中的一个小小侍卫......
那时他也是受尽了宵小们的各种欺辱......
甚至还差一点点因为栽赃而丢了性命......
可就是如今的这位郭老夫人甘冒风险......
不仅为他洗刷了冤屈还让他侍奉刘琨......
这几十年绵绵不绝的恩情......
还有那一份只能藏在心头......
永远不可以说出来的情愫......
令狐盛突然睁大了眼睛,神色也变得无比坚毅起来......
“现在晋阳城内是什么局势?!”
令狐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城内的饥民开始作乱,到处劫掠......,富户们也带着家丁在冲击城门,一个个都想要夺门而逃......,城内的守军也是人心惶惶,如今什么样的谣言都有......”
“郝诜!”
“末将在!”
“立即调集三千兵马去城内平叛!”
“诺!”
“令狐泥!”
“末将在!”
“命你带兵巡查全城,保护各府上下!”
“诺!”
“张乔!”
“末将在!”
“你与老夫一起镇守晋阳四门,若再有胡言乱语者!斩立决!”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