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从回忆中脱身,手指点了点地图,那条被画作细细一条线的小路。
王砚书走进来,看见她手里捏着半个馒头,眉头深锁的样子,微微笑了一下:“在想攻寨的事?”
云昭回过头来,见到他,肩膀松下来。
王砚书走到她身边,揽上她的肩。
“有计划吗?”
云昭点头:“我想一部分人从西边引他们下山,用陷阱穿插牵制,剩下的人从东边小路上去先攻占山寨。”
她蹙了蹙眉又道:“只是我们人少,而且邯郸府的常兵战斗力不强,分散开来风险很大。”
王砚书拍拍她的肩,将她揽得更紧一点。云昭抬头看他。
“洪六这个人有一个兄弟,家住永安南街,之前是和他一起当兵的,后来受伤断了一条腿,家里有一个老父和小妹。”
云昭挑眉,王砚书看她一眼继续说:“洪六每个月都会偷偷给他们家送钱。”
“砚书,你想干什么?”
他们对视一眼,云昭噗嗤一笑。王砚书瞪她:“你笑什么。”
云昭笑得花枝乱颤:“从前我觉得兵法谋略实在太多诡计,现在方才意识到……”
王砚书接住她的后半句话:“我也诡计多端?”
云昭仍在笑,点头:“这可不是我说的。”
她眼里笑意明亮,璀璨如星光。王砚书勾起唇角:“我以为你会说我足智多谋。”
云昭笑弯了腰。一本正经的先生开起玩笑真是别样滑稽。
她抬起身子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胸膛:“你是我最好的军师。”
北小山上的山寨盘踞山顶,此时正热闹,粗壮的汉子们正在喝酒吃肉,唱着听不清词的歌,声音嘹亮。
为首坐在那张铺着鹿皮的大椅子上的男人,皮肤黝黑,大方脸,短粗眉毛,一双铜铃眼,嘴唇厚嘴巴很大。
他正拿着一只陶碗喝酒,粗迈不修边幅,有酒水从他嘴角流下来,淌到胸前。
“大哥,山下有人求见。”
洪六眉头一挑,粗声问:“谁啊?”
“他说他叫贾合,瘸了一条腿。”
洪六撂下碗,站了起来:“快带他上来啊!”
小弟挠挠头说:“大哥,他腿脚不好,说请你下山去。”
洪六一拍脑袋,哎呀呀地叫了两声:“糊涂了糊涂了,我下山去见贾老弟。”
他随意点了几个人跟着,想一会儿把贾合抬上山来,好好请他喝酒吃肉。
他们骑马下山,已经临近黄昏。贾合在山口等着,身子倚着一旁的山体支撑。
洪六老远就看见了他,一边骑马腾出一只手来朝他招呼:“贾老弟!”
贾合也朝他招了招手。
洪六飞马而来,在他面前下来,喜气洋洋的。
他统共带了六个人,还多牵了一匹马。七个人八匹马,一下子被身穿铠甲的士兵包了个圈。
贾合倚着的那块岩石后面,走出来一个穿铠甲的将军。洪六看了看贾合,又看看将贾合挡在身后的将军。豆芽菜一样的人,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贾老弟,你骗我!”
云昭微笑:“他没骗你,是我骗你。”
洪六怒不可遏,劈手就向云昭打来。突然一双手从一旁攥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洪六一偏头,看到高大威猛的李起。他们身量差不多,样子也都凶悍,彼此激起了对方的战欲。
云昭让十三把贾合带出去,自己解决了洪六带下来的六个小弟,然后挑了块石头坐下来,看着李起和洪六两个人打得如火如荼。
她招招手,十三凑上来。她说:“派人去报信儿吧,让伏击在陷阱旁的人准备好。”
十三皱皱眉:“侯爷,这还没分出胜负呢。”
云昭瞪他一眼,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洪六在李起面前,就是个空架子。”
果不其然,随着她话音落下,一个庞然大物被摔在地上,地上的石子儿都跟着抖了抖。
十三吞了口水,连忙派人上山报信了。
李起掸掸手朝云昭走过来。她笑着看他:“将军英勇,不减当年呀。”
“我等着再上战场,怎么敢懈怠!”
云昭耸耸肩,那边洪六觉得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他被两个人架起来。
“绑起来,等着让他看看他兄弟们的真心。”
夜里的北小山,被火把点起一条灯带,自山顶蜿蜒而下。
十三带人守在半山腰,一声令下,那些骑马的匪徒落入深坑,被长绳绊落倒地,或是被麻绳网束到了半空中。
云昭等在山脚下,身边坐着被捆成一团的洪六。
老五策马而来,乘着夜色。
他急匆匆地翻身下马,朝云昭跑过来。她一见着老五,微微蹙眉。
“侯爷,太子殿下遭刺客偷袭,受伤了。”
“殿下在哪?”
“还在西大营。”
云昭抬脚便要走,她停下拍拍老五:“五叔,这里有李起和砚书应当无碍,你务必保护好砚书。”
“是,属下遵命。”
云昭来不及再去找王砚书,骑着老五的马奔向西大营。
西大营离西山并不远,云昭掏出令牌,一路冲向太子的营帐。
方景良和胡三海都站在门外。
“殿下呢?”
他们朝她一拜,胡三海说:“殿下方才服了药,睡下了。”
“他伤得重不重?”
胡三海蹙眉:“箭入胸口,殿下差一点就没命了。”云昭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她没空琢磨,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方景良一拱手说:“殿下前来巡营,路上便遭到刺杀,入夜时殿下说心情不好不让人跟着,我听到动静赶过去时殿下已经中箭了。”
“他的安危关乎社稷,你们怎么能由着他的性子。”云昭疾言厉色地质问,肚子里一股无名火。
胡三海说:“侯爷,殿下的脾气你最清楚,奴才们实在是拗不过。”
云昭叹了口气,有点头疼。她看向方景良:“刺客的身份查清了吗?”
方景良紧张地吞口水:“还未查明。”
“胡三海,现在都谁知道太子遇刺的消息?”
“只有奴才和方廷尉,西大营陈将军和祝将军,还有李军医。”
云昭点了点头:“封锁消息,谁敢外传,杀无赦。”
方景良看着这个女子冷凝的脸,忽然有些怕。
云昭又看他:“我写封信你送去侯府。”
“是。”
云昭进了太子的营帐,胡三海给她研磨。她就着微弱的烛火,写了几个字,装进信封,用蜜蜡封了口。
太子躺在榻上,呼吸均匀。云昭撇撇手:“三海,你出去吧,我守着他。”
“是,奴才告退。”
季醒言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睡梦中仍不能安稳。他蹙着眉头,薄唇紧抿。
“阿言,我在,你好好睡。”云昭握上他的手,轻声安抚,“伤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她的手指抚过他的眉心,将他眉间的褶皱熨帖。
清晨,胡三海裹着一身晨起的潮气来到大帐,端着清粥小菜。
“侯爷,吃点东西吧。”
云昭点点头,有些头重脚轻的。她要起身,手却被季醒言攥得紧。
“你放那,我一会儿吃。”
胡三海依言将早饭放在桌子上,静默垂手候在一旁。
云昭身子有些酸疲,她动了动手腕,垂眼看去,太子缓缓睁开眼。
见到云昭他似乎怔了一下,缓缓勾起唇角,虚弱的声音里透出喜悦:“阿昭。”
她扭头看胡三海:“叫军医来。”
说罢扭回来看季醒言。
“殿下,你怎么出门也不让人跟随,若是出了什么事,要怎么办才好?”
他微微笑着:“你担心我?”
云昭竖起眉毛,露出惊怒的表情。她恨声道:“殿下身系江山社稷,臣如何能不担心?”
太子摇摇头,轻咳一声。云昭仔细他的伤口,伸手在他胸前轻抚。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按在胸口,脆弱的眸子盯着她的脸:“阿昭,你担心我吗?不是太子,是我。”
云昭垂眸,她深吸一口气说:“自然担心。你于我是挚友,纵然偶有龃龉,但此心未改。”
她将手抽出来,缩了缩身子,仍低着头。
太子咳了两声,她慌张地抬起头,眼尾一抹红。
“难受是不是?”
他摇摇头,云昭松了口气:“殿下,以后不要任性了。”
太子的手指蜷起来,颤抖着问:“你说什么?”
他生怕她猜到这背后的令人可笑的诡计。
“若是想出去散心,也让人跟着。”
他淡笑:“好。”
军医诊过脉,松了一口气:“殿下已无性命之忧,仍需安心静养,不可操劳,不宜动武。”
军医退了出去,胡三海朝云昭说:“侯爷若是无事,不如在这里陪陪殿下。”
云昭蹙眉,又听他说:“侯爷,您清楚殿下的脾气,只有您的话殿下能听进去。不然殿下肯定又要操心西大营的事。”
太子垂眸:“父皇交代下来的差事,怎可耽误。”
显然他并没有把军医的话听进耳朵里。他们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云昭的动念扼杀。
“西大营的事,我替你办,你就安心养伤。”
太子抬眸,有些惊喜,又有些失落:“那剿匪的事怎么办?”
“有五叔和李起在,砚书不会有事的。”
她说得理所当然,太子扯起嘴角,垂眸掩盖住眼中疯狂的嫉妒。她关心的根本不是剿匪,而是去剿匪的人。为此不惜在朝堂得罪重臣,不惜孤注一掷。
“我想休息了。西大营的事,交给你了。”
“好,放心吧。”她扶着他躺下,给他掖好被子。
出了大帐,清澈的空气扑面而来稀释了鼻翼下的草药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