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阿嚏!阿嚏!”
月娘被冻得连打三个喷嚏,擦了擦眼睛,看了看四周杯盘狼籍,又听见外面男女欢笑,忽然想起来跟着陌生人逛了花灯,喝了酒,好像自己还吐了。低头一看,外衣不见了,自己只穿着白色的衬衣,赶紧拉起掉在地上黑底红花的衣服,连忙穿好,又看到桌子上还有一壶冷茶水,举起来就喝了个精光。
“喂,给我留点!”
陌生人听到月娘的动静,也醒来伸着手问月娘要水喝。
“没了。”
“你可真算了,把桌子上的梨给我一个吧。”
“好。”
月娘挑了一个最大的递了过去。
“我说兄弟,酒量不行,以后就不要逞能了,酒品太差,自己逞能,还要连累与你一起喝酒的人。”
“我耍酒疯了?”
“不然呢?又吐又打又骂的。”
“我都说什么了?还有我的外衫哪去了?谁给我脱的?”
陌生人连咬了几大口脆梨,咽下去后说道“你是不是逃兵啊?或者家里有人遭虏贼杀害了?青蛇剑又是什么玩意儿?”
“我还说什么了?”
“没了。就这些,剩下就是打人和呕吐了,哎呀,你打人就不说了,武功是真不错,喝醉了都能一掌击倒两个店二,可你这呕吐,天呐,太臭了!”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带我喝酒!”
“不敢了!治了!再也不敢了!”
陌生人给月娘做了个告饶的动作,两个人没忍住,都笑了起来。
“咱俩认识也快一天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哪的人呢?”
陌生人吃着梨,不紧不慢的问道。
“我是花马池人,来镇城就是逛花灯的,你叫我,叫我李晓吧。”
“李八?你娘生了八个呀?”
“什么呀!是李晓,木子李,春晓的晓。”
“哦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叫李八,家里排行老八呢。”
“哈哈,什么耳朵!那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欧阳轩宇,京城守卫营的。”
“你是当兵的?”
“是啊,怎么,不像?”
“不像。”
“哪里不像?”
“哪里都不像。我自在花马池长大,那里是宁夏后卫,大部分人都是军户,他们不像你油腔滑调,还到青楼喝酒,他们都很正直。”
“呀,带你出来玩,我还落个不正经的名声啊。”
“也不是,感觉不是一类人。有些缘分,不一定是良缘。”
“那就是孽缘呗。还是骂我!”
“哎呀,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不适合市井。”
“说来说去,还是骂我。”
“额”
月娘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其实她是真的很感激欧阳轩宇,她第一次离家,就碰到了一个好人,虽然看着吊儿郎当,说话油腔滑调,但是很善良也很义气,不过这个人身上的习气和月娘从接受的教育格格不入,这让月娘意识到,闯荡江湖,也不是一定要和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和格格不入的人在一起,反而还能看得更多,也把自己看得更清。
“哈哈,不说那么多了。天亮了我就要启程回京城了,你呢?”
“我?逛完花灯,我想去江南走走看看。”
“江南?路途遥远,就你这一身正气,怕是没到江南,就被偷光骗光抢光,变李三光啦!”
“我知道人世险恶,不过我心一点,应该没事吧。”
“幼稚!人世哪是险恶?”
“那是什么?”
“是非常非常非常险恶。我问你,你的钱袋子呢?”
“钱袋子?不是应该在我腰上”
月娘摸了一下腰,发现钱袋早已不见。
“呀,没了!是不是你拿了?”
“我拿了还待这儿等你抓呀!”
“那哪儿去了?”
月娘有些慌张,之前喝得酩酊大醉,睡得死沉死沉的,连外衫被脱掉了都不知道,细思极恐。
“钱倒是不多,就是”
“就是听了心慌呗,还去江南?跟我一个陌生人你都敢喝得这么醉,万一我是歹人,骗你到此吃喝玩乐,偷了你的钱财,再把你丢下,你还得给我付逛青楼的钱呢!”
“你不是那种人吧。”
“那当然,我不是,不代表其他人不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给,这是钱袋,昨天店二给你换衣服,想要顺手牵羊,被你一掌撂倒,钱袋掉到我脚下了。”
月娘接过钱袋,看了看里面碎银都在,笑嘻嘻的说:“多谢啦!不过看到了没有,我就是喝醉了,依然能保护自己。”
“保护个屁,也就是我,要是其他人早拿着钱袋走人了,何况你还那么臭!”
“真的很臭吗?”
月娘不好意思的问道。
“真的很很很,很臭!”
“对不起啊。”
欧阳轩宇看着月娘难为情的表情,之前血液逆流的冲动又冒了出来,赶忙拍自己的脸,嘴里念叨着“我是堂堂男子汉,只喜欢女人!”
“你说什么?”
“啊?没,没什么。啊呀,你离我远一点!”
欧阳轩宇从和月娘饮酒开始就陷入深深地自责当中,总觉得自己定力不足,竟然被一个美貌男子引得心跳加速,实在太丢人,赶紧推了一把月娘,月娘则没有防备,被推得后仰坐了个屁股蹲儿,倒地瞬间,本身凌乱的头发,又散乱了一些,刚好又被吹进来的风一扬,彻底散开,飘逸灵动,几缕发丝掠过白皙的脸颊,打得她眼睛一眨一眨,朱红的嘴唇还轻声“哎呀”一句,加上黑底红花的女子衣衫本身就没有穿服帖,动作幅度稍大,月娘细绵白皙的脖颈亮出来,“我的天呐,我可能真的喜欢男人。”
欧阳轩宇被眼前月娘倒地的画面吸引得一动不动,他感觉若不是自己皮糙肉厚,心脏此时一定会从胸口蹦出来,若不是自己定力十足,鼻血一定会喷射四溅,若不是月娘的呕吐物还留有恶臭,他一定会向月娘扑过去。
“你疯啦!摔死我啦!”
月娘倒地发现头发散落,担心女子身份暴露,故意很粗鲁的骂着,赶紧站起身随手扎了一个马尾发型。
“你看什么看!你不会喜欢男人吧!”
月娘怼了一句,才帮欧阳轩宇叫回神儿。
“我是堂堂男子汉,只喜欢美娇娘,对男人没,没兴趣!”
“那你脸红什么!神经病!”
“我哪有!不说这些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说的都饿了,走,咱俩出去吃点啥。”
“走呗!”
从整理好衣着打扮,再到下楼走出花楼,两个各有心思的人,没有交流过一句话,气氛尴尬的让月娘想要立刻逃走,远离欧阳轩宇,但毕竟这样很没有道义,人家请客吃饭,又照顾醉酒的自己,怎么好意思不告而别,或者借口离开呢,只能再等机会吧。
“李兄,看这家卖羊杂碎的还没有关门歇业,吃的人也多,要不咱俩也尝一尝?”
月娘跟在欧阳轩宇身后,使劲儿回想进入望春楼的全过程,希望找不到什么露出破绽的点,并且她对“李晓”这个名字,还不能很熟练的嫁接到自己身上,所以欧阳轩宇的问话,她根本没有听见。
“李兄?李兄?喂,喊你呢!”
“啊?喊我?哦哦,怎么了?”
“我问你要不要吃羊杂碎!”
“都行。”
月娘心不在焉随便应了一句,欧阳轩宇看月娘神色恍惚,心想她是不是还没有彻底酒醒,也就没再计较,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铺子坐下,要了两碗羊杂碎。等待的过程中,气氛又陷入了尴尬,欧阳轩宇很纳闷,平时人来熟的他,不知为何跟月娘经历了看花灯,喝花酒,照顾醉酒这些寻常事情后,突然之间不会交流寒暄了,而且老是会莫名其妙觉得不好意思,这让他很是郁闷。
“哎呀!受不了了!我得把话说出来!”
“嗯?欧阳兄,你想说什么?”
好容易对方先打破尴尬局面,月娘赶紧应声,试图再建话语桥梁。
“我是个男的,你也是个男的走”
“这还用说?”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你好看,生得像个女子,现在竟然发展到,跟你一说话,都会心跳加速。那个,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是那种有违纲常的人,可能一时间鬼迷心窍吧,你也不要紧张,不要尴尬,我会尽量克制自己,端正自己跟你相处的立场。”
“什么立场?”
“男子汉的立场!”
“羊杂碎两碗!”
欧阳轩宇男子汉的宣言被店家的吆喝声掩盖,月娘装作没在意,大口吃起羊杂碎,为了显示她的男子汉气概,大声吸溜着热气腾腾的汤汁。
两人默不作声的吃完一餐夜宵,出了铺子,月娘先开了口。
“欧阳兄,夜已深,明日你要回京城,我要去江南,今夜就此别过,有缘再见吧。”
“不是劝你不要一个人去江南吗?”
“没事,我能找好自己,我一个大男人,游历江南没问题。”
“要不,要不你跟我去京城玩几天,我带你吃遍京城美食。”
欧阳轩宇说得很平淡,但他的内心波澜起伏,满心期待月娘能应邀同行。他知道,与眼前这个单纯又俊美的兄弟长久相处,必定令他难以坦然自处,陷入纲常伦理的纠结当中,但是相比“就此别过”“有缘再见”的失落,他更愿意接受难以自处的“结伴而行”。
月娘与欧阳轩宇并排行走,她抬起头看着圆圆的月亮,突然间又想到了父亲和哥哥们,心中升起一股酸楚,她没有注意到欧阳轩宇的正在满眼期待的看着自己,随意的说道:“我还是想去江南走走看看,散散心,若是有缘人,咱们一定会再见的。”
听了月娘风轻云淡的回答,欧阳轩宇没有做声,低着头走了很久,说道“也好,你住哪里,我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我住的客栈离这里很近,过了这条街就到了。你应该住驿站吧,离这里比较远,你先走吧。”
“这样啊,那好吧,我先走一步,有缘再见。”
“好,后会有期。”
欧阳轩宇强忍不舍,他忙走几步,回头与月娘行礼告别,之后头也没回的走了。他担心靠得太近,会被月娘发现他的失落与不舍,又担心自己如果拖拖拉拉的道别,真被怀疑自己喜欢男人,岂不是最终给对方留下极为不堪的印象,于是他决定,早也是分别,晚也是分别,干脆利利索索,洒脱爽快一些。
月娘看着欧阳轩宇远去的背影,在月光的照射下,越拉越长,又越来越短,最终消失不见,夜风吹得她打了一个寒颤,内心也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满月,长叹道,“人生匆匆数十年,谁能常在,谁又是过客呢?缘分缘分,因缘相聚,终要分离罢了,父母兄弟亦是,知己伴侣亦是,微笑过往,只道平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