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二十四年春。

楠宫。

随着宫殿里长时间的呼叫渐渐无力，站在殿外的少帝嘴唇紧抿，睫毛微微颤抖，双目如利剑般直指殿门的帷幕，手臂僵硬的垂直，衣袖里修长的手指来往弯曲，像抓住了什么东西在揉动。

里面没有声音了。

一片死寂无声在空气中蔓延。

终于，一个脸上惨白全是汉水的老妇，失魂落魄的出来软倒在少帝面前，没有洗净血迹的双手捧着被丝绸包裹的婴儿。语气很是无力：

“恭喜陛下，是个男孩。”

少帝看到了带血的手和里面的婴儿，少帝强迫自己的嘴巴张开，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反抗，口腔发酸全是唾液，用尽全部的力气问道：

“帝后呢？”

“帝…帝后，血…血崩不止……”

老妇看到少帝没听完自己的话，就转身就走，走得越来越快，变成了跑，向外面跑，侍从忙跟出去。

少帝感到空气在耳边略过的呼呼气，肺部开始炙烧。他就在这帝宫中拼命的跑，没有目的跑，在这种玩命的奔跑中，他感到自己变成了风，别人永远抓不到，他感到自己与身体在分离，或者身体在虚化，然后是万物在虚化，宫殿门楼，台阶木柱全变成虚影。

偏偏肺部的炙烧，耳边的风声，眼前的虚影却告诉他，他还是个人，他就是个人。

他想挣脱这种感觉，力尽了，身体失去平衡，他开始用双手和膝盖往前爬，衣冠散乱，手指破皮。

终于身体的力量被消耗尽了，连睁开双眼的力量都没有了，世界陷入黑暗中了。

少帝却被阵阵惨叫唤醒了。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三个人。男人女人和一个小男孩。

在宫殿中那个男子用玉扣装饰的腰带使劲的抽打地上的女人。

男子面无表情甚至是冷静，双手却奋力的把腰带往那女人击打，摆动幅度也很大，这样才能使腰带更有力。

女子被男子用脚踩着，最开始还嚎叫求饶，但被玉扣打在额头上一下后，便渐渐没了气息。

小男孩害怕的缩在角落里，每一声抽打声都让他一颤，好像腰带打在他身上。只能用力捂住耳朵，逃避这种声音，却怎么也避不掉，只能缩得更紧，好让这种声音找不到他。

少帝先是呆滞的看着这一慕，接着听到那一声声抽打声后身体和小男孩一样，也一是颤，那抽打声好像有魔力一样，少帝感到恐惧。

但看到那白衣渐渐染红，凝结成液体在地上渲染。少帝感到一种无法遏制的愤怒与悲凉在心中升起并要驱逐那种恐惧。

他双手挥舞，就要冲过去阻止那个男子并杀了那个男子。

但少帝察觉到自己与他们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无论怎样奔跑，与那男子的距离不会近一步，无论双手怎样挥舞，与那男子的距离也不会近一尺。

于是少帝对那个男子先是大声咆哮，最后跪下哀求：

“求求你，求求你别打了啊，啊……父皇别打了……，母后快死了。”

男子停了下来，当少帝以为他听见时，正要欣喜时，却见男子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臂，然后将那女子如同软泥的翻过来面部朝上，继续面无表情的抽打。

少帝无力的跪在地上双手狠抓地面，额头青筋暴露，全是汉水，双目大睁的流下泪水，嘴巴也合不拢，发些啊啊喔喔的抽气声，唾液从嘴角流出与泪水混合在一起流在地上。

许久，少帝又看向那个小男孩，于是走上走去拥抱他保护他，渐渐的少帝与小男孩重合到一起。

小男孩睁开眼了，看见父皇还在抽打母后，还听见父皇喘息用如同闲聊的语气说：

“为什么要背叛朕？好啊，我的儿子和他母后还有他舅舅一齐背叛我，哈哈，好一个条氏。”

“快说！为什么要背叛朕？”

这时从窗外闪出一道火影，还有喊杀声，小男孩就在火影中看到了母后那张苍白的脸，火光在她脸上跳舞如同鬼魅。突然小男孩与那双眼对视了，那往日充满柔情的眼睛变成如同石头，如同器具一般没有感情，僵硬的东西，就这一瞬间，小男孩感到一股完全无法言语的恐惧与惊悸突然遍布全身，他感到自己除身体外还有一种东西在抽离，在战栗，而这个东西才是真正的完完全全的自己。

这种新奇的，全所未有的体验让他更加害怕，于是哭叫着跑了出去，但发现外面的空旷给他一种暴露在世间而不安全的感觉，他要找一个狭小的地方，小男孩来到了一个房间，到处寻找狭小的空间，突然看见一个桶，小男孩欣喜的钻进去，以至于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净桶。

少帝醒来了，全身无力，往四周看看，发现有些熟悉，再一回想，这正是他当年藏身净桶而逃过火灾的那间房子。

少帝出去了，在外看守的人统统跪伏在地。少帝想到了往日椿姬的音容，又想到母后那双完全没有任何感情流动，如同被空寂填满的死湖的一样眼睛。二者竟完美的重合了，区别只是椿姬的躯体能动。

少帝在见到椿姬的第一眼便迷恋上她了，明白她就是一个柔软的石头人。对她任何感情上的慰藉得来的都是装出的反应，两颗跳动的心永远不会靠近。他明白把自己一身的热血淋在石头上，石头依旧也是不会暖的。但他就是爱她。

少帝再一次感到一种巨大的失去感与抽离感，少帝看着湖面中的人影，觉得如此熟悉与陌生――是完完全全的知根知底产生的熟悉与完完全全的永远隔离产生的陌生。

侍女们理所当然的以为天子会去看看帝后的遗容时。少帝却感到无比疲惫，于是就回寝宫睡觉了。

少帝从畿南春猎回来后，就在华都百里之外修了一行宫别院，取名容成宫，约占二百亩，于少帝二十五年修好了。

建筑风格在少帝的精心设计下与帝宫气势恢宏，庄严古朴的风格不同，延续了楠宫简单和谐之美，院子四周全是移植的银杏木，院前还有个人工湖。

从此少帝就远离华都，长居于此，对朝廷也漠不关心了。

朝政大权自然就落到了冢宰与司马二人手中，冢宰有大义，司马有兵权。冢宰想保持稳定，而司马却想激烈变革。双方有不调和的矛盾。

眼看就要引起争斗时，冢宰于少帝二十八年骤然辞世，司徒杨氏升冢宰之位，杨氏虽不像工氏那强势，但却依然不是温广用非武力手段能扳倒的，温广迫切的希望能得天子的支持，但少帝对此不感兴趣。

时间到了少帝三十七年，由于少帝常年不理朝政，朝延公聊们不得不考虑下任天子的事情。

少帝有二子，庶子为桐姬之子皇子合，为长子，嫡子为椿姬之子皇子云，为次子。

朝中由此分为嫡庶派，自然以冢宰杨氏为首支持皇子云，另一纸为长幼派，以桐姬和工氏旧党为助力。本来传统应该是嫡庶之别高于长幼之别，但在椿姬已逝，少帝幽闭的情况下，皇子云没有来自后宫的支持。

另一方面，温广与杨氏有分歧，桐姬察觉出了这种分歧，于是对温广道：

“扶皇子云对你没好处，你和杨氏的对立也不会改变，但助皇子合，朝政由你。”

温广为了变革，于是成了长幼派，长幼派有了巨大优势。

杨氏苦劝少帝立皇子云为太子，并将皇子云带到容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