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跑到冯寄跟前,看着冯寄冷着脸,踟蹰胆怯起来,不敢拥抱这个日思夜想的人。
冯寄闭上眼,朝他伸出手,刘成连忙扶住他的胳膊,冯寄紧紧抓着他,咬牙隐忍着情绪,再睁开眼,双眸泛红。
刘成霎时间手足无措,嘴巴开合着,舌头却好像打了结,说不出一句话,慌忙上前一步,将冯寄抱进怀中。
随行的北卫军都有些动容,没有像往常一样打趣二人,有几个还跟着红了眼眶。
宋骁骂了宋淮两句就松开了他,见他脸色苍白,冷峻严肃的脸上透出关切,上下打量着他:“伤哪了?”
宋淮眼眶还有些红,指了指胸口,下意识撒谎:“快好了。”
那边回过神的刘成立刻出卖了宋淮,将他的伤势抖了出来,没为自己邀功,也没有夸大——宋淮中箭昏迷了二十几天,差点醒不过来。
冯寄上前给宋淮把脉,眉头越皱越紧,提议快些返程。
宋骁脸色一沉,破天荒和蔼可亲地牵住了宋淮的手,把惊诧的宋淮牵到自己的马跟前。
惊云还十分虚弱,驼不动宋淮。好在队伍里有备用的马,但宋骁担心它们不够稳重,让宋淮受颠簸,便叫宋淮骑他的马。
宋淮最后摸了一把三只雪狼的脑袋,与它们道别。狼群还在队伍后头跟了一段,直到他们抵达山谷才止步,老大长嗷一声,像是在对宋淮道珍重。
一群人忧心忡忡又满心期待的上山,总算没白费功夫,找到了小将军,还带着一些兄弟的骸骨,在深夜回了狼牙城。
营地里的北卫军都惊动了,一面替小将军感到高兴,一面为丧生的战友悲戚。
宋淮被宋骁押回了房,由冯寄查看伤势。
冯寄解开宋淮胸前简陋的包扎,宋骁这才看清他胸前的伤口,创口不大,接近愈合,但有些发炎。
表面创口是小,内脏损伤是大。冯寄说,这个位置,左移半寸就能穿透心脏。
而他给刘成准备的药包里,只有止血治伤的外用药和几颗续命的参丸。宋淮的伤没有得到妥当的救治,是硬生生熬着自愈,又因为体内炎症未除,伤口迟迟好不了。
若非宋淮年轻体健,意志顽强,未必熬得过来。
宋骁虎着脸,勒令宋淮不许下床,好好养伤,心里却头一次生出悔意,后悔让宋淮习武,后悔带他上战场,后悔定下那种战术,让宋淮犯险……
可重来一回,他会变吗?
不会,宋家的儿郎,从来没有退缩的余地。就像宋淮,明知敌不过乌洛兰援军,还是会拼尽全力拦住他们,为身后的同袍争取时间。
这就是他的儿子,是他的骄傲。
只是,宋骁还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夫人宋淮遇险一事……
————
十月下旬,齐瑄在赶往北疆的路上收到了龙鹰送来的回信。
是宋淮的亲笔信,说他被大雪困在小狼山上,在山洞里躲了几天,如今已经平安回到大营。末尾,许是为了安抚他,宋淮还写了一句“想你了”,并在落款处盖了那枚玉兔印章。
但宋淮的回信并没有让齐瑄放下悬着的心,因为他压根不信宋淮轻描淡写的说辞,更不敢想象他这一个月的遭遇,不敢作任何猜想——
没有亲眼见到他完好无损,他就一刻不得安稳。
几日后,比齐瑄早几日抵达狼牙山的唐铮也给齐瑄回了信。
唐铮说,他们抵达时,宋大将军已经根据齐瑄的提示在小狼山上找到了小将军,小将军胸部中了一箭,伤情有些严重,宋大将军派人护送宋淮回北疆休养。
唐铮本来提议护送宋淮回京城,但军医不建议宋淮长途奔波,宋大将军让宋淮床上歇了好几日,才允许他动身,在军医的陪同下回北州。
齐瑄没有回信,而是撑着一口气,在第二天下午赶到北州。
宋淮在唐铮和北卫军的护送下,比齐瑄早半刻钟回到了北州。
超影眼泪汪汪的将他迎进门,一阵嘘寒问暖,把宋淮叨叨得头疼,忙称肚饿,喊超影去给自己准备吃食。
“哎!小的糊涂了,这就去!”超影猛拍脑门告罪,跑出去之前还不忘告诉宋淮净室里给他备好了热水。
宋淮正准备洗漱一番去床上躺着,就见超影又跑了回来。
超影撞开了房门,指着门外,因惊诧而舌头打结,“王、王、王……”
宋淮还当他在学狗叫,转过身却看见了门外大步而来的齐瑄,怔愣着眨了眨眼,鼻头一酸,脚步急切地迎上前去。
齐瑄在宋淮跟前驻足,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又急又重,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他缓了两口气,伸手抚上宋淮的脸,似乎还有些不确定,喃喃道:“是真的……还活着……”
宋淮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比一箭穿胸的时候还要疼,鼻腔中翻涌的酸意冲上眼眶,眼眶霎时泛红。
他握住齐瑄的手腕,手叠上他的手背,脸颊贴紧他的手心,忍住泪意,痴痴地看着他:“是真的……”
齐瑄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抓住宋淮的手腕,往前一步,靠在宋淮肩头。
宋淮刚要抱住他,齐瑄竟脱力压在了他身上。
“齐瑄!”宋淮一惊,连忙用身体托住他,却跟他一块跌在了地上。
宋淮搂着齐瑄的上半身,这会儿才注意到他形容狼狈,面色发白,眼下乌青骇人,顿时眼泪漱漱而落。
“王爷!”守在院外的唐铮和九刃闯进来,查探齐瑄的情况。
“把他扶到床上去。”宋淮哽喉忍住泪,让自己冷静下来,对一旁呆滞的超影道:“喊冯寄过来。”
“诶!”超影应了一声,急忙跑了出去。
冯寄和刘成跟着宋淮回了北州,为了方便给宋淮调养身子,暂时在大将军府落脚,不消片刻就赶了过来,给齐瑄把脉。
“我方才给他检查过,没有外伤,呼吸还算平缓,但脸色很差……”宋淮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是嗓音还有些湿润。
冯寄翻了翻齐瑄的眼皮,俯身听了听心音,皱着眉道:“不像是病了,倒像是睡着了。”
“睡着了?”宋淮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冯寄忆起自己彻夜难眠的揪心与等待,大致有了猜测,“喊随行的人来问问,王爷近日……是不是没休息好?”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淮一眼。
这回宋淮也明白了冯寄意思,心中一刺,眼眸再次泛红。
唐铮去问了随行的侍卫,肯定了冯寄的猜测,“一路上一直没怎么休息过,不怎么吃东西,也不怎么睡觉。”
宋淮坐在床榻边看着他,闻言咬牙闭了闭眼睛,心里骂道:“傻子!”
冯寄叹了一声:“没有大碍,让王爷多睡一会儿,我再开一些养元补身的药。”
宋淮垂眼紧盯着齐瑄:“我守着他。”
冯寄和唐铮见状,退出了卧房。
但齐瑄没睡多久就开始做噩梦,呼吸急促,冒着冷汗挣扎。
宋淮忙俯身抱住他,低声安慰:“齐瑄……齐瑄,我在呢,你好好睡。”
仿佛听见了他的话,齐瑄停下挣扎,侧过头把耳朵对着宋淮唇。
宋淮便在他耳边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告诉他自己守着他。齐瑄慢慢平静下来,宋淮却将眉头皱得更紧。
“这样下去不行。”他找了冯寄,“给他开助眠安神的药,让他睡得沉一些。”
总是做噩梦,睡了也不安稳,如何养足精神?
冯寄觉得可行,便给齐瑄开了药。
宋淮把药给齐瑄喂下去,又给他擦了脸和身子,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若非冯寄提醒,他险些将自己的药给忘了。
他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自己感觉内里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冯寄还是每天逼他喝汤药,连回来的路上也不忘点着药炉子给他煎药。
冯寄说:“小将军若是不想日后落下胸闷气短、胸痛咳嗽的毛病,若是不想将来提不动枪,就乖乖听我的。”
这话还真把宋淮给威胁住了,特别是想到自己捡几段柴火、走一段山路就体力不支的模样,再苦再难闻的药宋淮也咽得下。
他还想陪着齐瑄,长长久久地过一辈子。
只是没想到,他好好的回来了,齐瑄却倒下了。
宋淮开始忧虑,昏迷的时候做的梦,也许是真的,也开始害怕,怕齐瑄对他用情太深,怕他为自己伤神。
欠他太多深情,无以为报。
齐瑄睡了三天三夜,宋淮始终陪着他,喂药,喂汤水,与他同塌而眠,整整三日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第三日,见齐瑄气色好了许多,冯寄才停了安神药。
齐瑄醒的时候,是第三日下午。宋淮靠坐在床上,翻了两本闲书,有些犯困,掩唇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想着要不要躺下睡一会,刚一低头,就看见齐瑄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醒——”宋淮还来不及欣喜,齐瑄就冷着脸翻身面朝里侧,留给他一个背影。
宋淮:“……”
“齐瑄……”宋淮探着身子去看他的脸,齐瑄却将脸埋进枕头,不肯看他。
宋淮默了一瞬,躺下,掀开被子,从齐瑄身后抱住他的腰,喉结滚了滚,才涩涩地开口:“对不住……害你担心了。”
齐瑄没动,却也不答话,沉默了许久。
宋淮又往前挪了挪,贴紧他的后背,轻轻吻了吻齐瑄的后颈,将唇贴在上面:“真的对不住,我……”话音一顿,压根无可辩驳。
“骗子!”沉默许久的齐瑄咬牙切齿地骂他,宋淮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撒娇的意味,不禁翘起唇角。
这个人向来宠着他、疼着他,唯一一回对他发脾气,就是他说宁愿没喜欢过他的那次,和好之后,就答应了再也不对他发脾气。
质问父亲隐瞒的信那般咄咄逼人,到了他面前,仍不舍得说一句重话。
越是这样,宋淮心中越是歉疚,唇角勾起的弧度消失,他摸到齐瑄的手,紧紧握住,在齐瑄的后颈蹭了蹭,“对不住,我食言了。”
齐瑄不说话。
宋淮抱紧了他,突然有些委屈,软软地哀求道:“你回头看看我……”
下一刻出口的声音直接带上了哭腔:“我一直想着你,怕你不等我就做傻事……”
宋淮的眼泪落在了齐瑄的后颈,将他烫得一缩。
他委屈而哽咽:“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瑄瑄:混蛋!骗子!撒谎精!
淮淮:[抽泣]对不起……我很想你,你看看我,抱抱我……亲亲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