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长风看了很久日记,袁飞航等得有些不耐烦。
在袁飞航看来,根本不需要去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只要逼着王小帅想起“思维共鸣”时发生的事情,他们找到出去的方法就好,时长风执意要来顶楼办公室查探还是有私心的。
时长风的私心袁飞航也懂,他想在走之前给简淮一个希望。
简淮一生没有得到过关爱,且被本该呵护自己的父亲以最残忍的方式对待。若他一直不懂爱,不懂何为信任还好,偏偏时长风出现了,他从简博翰手中保护了简淮。
这就像一只流浪猫,它在外面捡垃圾、淋雨、东躲西藏,它从未体会过被抚摸的温柔,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世界正是如此,无论被怎样残酷对待,它都不会太难过。
但时长风抱了抱这只猫,给它擦干被雨淋湿的身体,送它一罐猫罐头。
只要感受过一次温暖,就会觉得冬天格外寒冷。
时长风想给简淮找到一个坚强下去的理由。
“但不管怎样,你都是要走的。”袁飞航漠然地想着。
时长风看完整个日记后,攥紧了拳头。
关于简淮的特殊之处,时长风之前就隐约有些猜测,可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的。
时长风将日记本别在腰间,想吩咐袁飞航继续保护王小帅,他有点事要去做。
他转身一看,顿时心惊:“袁飞航,你背的是什么东西?”
“还能有什么,王小帅……卧槽,什么玩意啊!”
袁飞航回头,看到一个全身都是缝合痕迹的尸体,正对着自己张开大嘴,用力咬向脖子!
他忙丢开这具尸体,狂丢火苗,把尸体烧成焦尸才缓了口气。
“王小帅呢?我发誓我一直背着他,怎么忽然就没了?”袁飞航焦急地问道。
时长风倒是还很冷静,他略一思索便道:“大概是两个怪谈结合的效果,一个是类似背着的同伴忽然变成尸体的怪谈;另外一个或许是迷迷糊糊中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有个很恐怖的怪物或者人正在自己身边吧。”
“到底是什么人一直利用怪谈暗算我们?”袁飞航不解道,“难道是这个世界中变异的怪物?他想杀了我们?”
时长风心里有数,他摸摸腰间的日记本:“一个很聪明的普通人,我经历过很多世界,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你还表扬起敌人来了,”袁飞航见时长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稍稍放下心来,“那王小帅究竟在哪里?”
时长风指指天花板:“在顶楼,我们正上方。”
王小帅之前失血后很虚弱,加上虫子的咬伤有麻醉作用,他趴在袁飞航背上时昏昏欲睡,尽管知道外面很危险,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打了个盹。
就睡了几分钟便被冷风吹醒,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着,身边坐着个人,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根点燃的烟,面前放着个小凳子,凳子上摆着笔记本电脑。
“醒了?”
听到这个声音,王小帅全身一寒,是简博翰!
“你、你要干什么?”王小帅的手脚都被捆起来,但他还是努力地像毛毛虫一样在地上爬动。
“继续爬。”简博翰冷漠地说道。
“简博翰为什么如此冷静?他不阻止我吗?”王小帅暗暗想着,他没有放弃逃跑,边想边蠕动。
简博翰将烟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随后不急不缓地走向王小帅,揪起他后颈处的衣领,拎着他向前看:“还爬吗?”
王小帅低头一看,顿时眼前一阵眩晕,腿脚发软,脚底心一股钻心的寒意自下而上传至脊骨。
他竟是在顶楼天台上,简博翰将他面朝下拎起来,让他一眼看到下面,顿时恐高症都快犯了。
“害怕吗?”简博翰的声音不像白天时那般充满包容力,是冰冷的,“4月2日凌晨,我坐在办公室里,刚好看见你从我窗前落下,想起来了吗?”
简博翰的话像个开关,瞬间打开王小帅尘封的记忆——
他是个普通的护工,专职毕业后,经过三个月的培训,来到一家精神病院工作。
试用期工资不算高,王小帅住在医院附近的地下室,房子只有十多平米,又潮又冷。老家的母亲每天打电话,问他需不需要钱,大城市生活不容易,家里不缺钱,别担心。
王小帅笑着拒绝了,他说找到新工作了,工资不错,等转正后收入更高。
他对外笑着,乐观开朗,像所有长辈喜欢的年轻人一样,充满阳光和勇气。而实际上,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阴暗的住处更是让王小帅痛苦,他每次回到租的房间中休息时,都觉得自己已经发霉腐烂了。
渐渐地,他不敢回租的房子,感觉那个潮湿到令人发痒的房间像个张开口的巨兽般,要将他吞噬。
具备一些心理学知识的王小帅清楚,他患上了微笑抑郁症,需要治疗。可高昂的咨询费让他望而却步,他想向同事求助,却根本开不了口。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绝望,而就在2020年4月1日,老家来电话,告诉他母亲已经去世了。
那天是愚人节,王小帅以为对方开玩笑,还十分生气,这种事也能拿来开玩笑吗?
可对方发来了视频,王小帅这才知道,在他在外打拼时,在母亲告诉他家里不缺钱时,母亲早就得了癌症,却拒绝治疗,想要留下点钱给他。
悲伤、愧疚、自责……无数负面情绪包裹住王小帅,他坐在无人的楼梯间中,无声地哭泣。
这时同事打来电话,问王小帅晚上能不能换一下夜班。王小帅想拒绝,他想告诉对方,他很难过,他需要请假回家办理母亲的后事,说不定还要辞职。可话到嘴边,竟变成了同意。
当晚做完工作后,王小帅来到住院部1号楼顶楼的天台上,也不知怎么想的,大头朝下重重地摔了下去。
王小帅被简博翰拎着,眼睛盯着下方,思绪从回忆中抽离,他想起时长风对于“思维共鸣”者的描述。
此时此刻,王小帅明白自己为何会成为“思维共鸣”者,他不过是——
放弃了世界而已。
正因为放弃了自己的世界,才会在坠落的瞬间,来到这样一个白天正常,夜晚满是怪物的世界。
就像他的微笑抑郁症一样,没人知道阳光灿烂的外表下,是怎样的痛苦煎熬。
他跳楼的那个晚上,简博翰看到王小帅,利用怪谈救下他,将他带到办公室,细细地询问王小帅为何要跳楼。
简博翰是精神领域的专家,他很快发现王小帅的病症,并及时地进行了心理疏导,还给王小帅服用了稳定精神的药物。
王小帅吃了药后昏昏欲睡,简博翰在药效发作的时候,为他讲述了无数怪谈,并告诉他:“睡吧,醒来以后你就是这家医院刚入职的护工,一切不过是恶梦罢了,你的母亲还好好活着。”
在药物和心理暗示的作用下,王小帅忘记了一切。
直到此刻,坠楼时的恐惧感和简博翰无情的声音打开了王小帅的记忆匣子,庞大的信息融入脑海中,王小帅瞬间失去了反抗的动力。
他本就是想死的人,这个时候还挣扎什么呢?
“王小帅,我本来想让你在这个医院忘掉一切好好活下去的,活到2020年12月31日。”简博翰说道。
王小帅嘴唇动了动:“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简博翰道:“对,这世界稀奇的事情多了,我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是我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来接你,你还有回家的办法。”
“刚才那些怪谈,是你做的?”王小帅问,“我们回家,离开这个世界,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简博翰扶起王小帅,让他维持站立的姿势,“你看看我这个世界,在这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吗?”
王小帅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天空,没有太阳、月亮、星星,天空漆黑一片,整个世界好像被什么笼罩住一样。
“小帅,我问你,如果你知道,19年后世界末日要到来,你该怎么办?”简博翰问。
王小帅不知道。
“我再问你,如果你的儿子,刚好是最特殊的那个人该怎么办?”简博翰看向远方,似乎在回忆很遥远的事情,“2002年1月1日的凌晨,是里世界第一次降临的夜晚。”
那一天,他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简淮出生,站在窗前看星星。
忽然天空上的星星全部消失,简博翰拿起手机一看,时间竟变成了2021年1月1日零点!
妇产科手术室里传来嘶声裂肺的喊声,简博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尽办法打开手术室的门,走进去之后,见手术台上躺着个哭泣的婴儿,手术室内宛若人间地狱,他的妻子司蓝女士以及医护人员全部死了。
简博翰抱起儿子,呆呆地跪了一整晚。
第二天,这些昨夜死去的人又复活了,司蓝女士温柔地抱起简淮,脸上满是初为人母的快乐。
简博翰想:“我是不是疯了?昨晚太紧张出现幻觉了吗?”
然而,夜晚降临,病床上的司蓝女士坐起来,她维持着昨夜刚刚剖腹产还没有缝合的状态,对熟睡中的简淮伸出了手。
简博翰抢过简淮东躲西藏一整夜,第三天白天,世界又恢复正常。
无法承受压力的简博翰将两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妻子,司蓝听到后,已经缝合的刀口忽然裂开,大出血死亡。
那个晚上,司蓝没有变成怪物,她就那样安静地死去了,留下简博翰与简淮。
从此以后,每个夜晚,2021年都会到来。简博翰想,为什么我没有死呢?我为什么不能像夜间死去的人一样,忘记一切呢?
什么也不知道,难道不是更开心吗?
直到一个夜晚,怀中的简淮被怪物划伤,血液溢出,围住简博翰的怪物全部死去,他才明白,原来简淮才是最特殊的一个。
他出生于里世界降临的瞬间,是人类,也是这个世界孕育出的怪物。
到2021年1月1日,所有人都会死,唯有简淮能活下去。
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
简博翰摸了摸襁褓中的孩子,低头吻了下他稚嫩的脸蛋,微笑着说:“没关系。”
世界疯了没关系,只要简淮比世界更疯,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他是个没用的父亲,保护不了妻子,也保护不了自己。他只能从现在开始,教导简淮适应黑暗,适应即将到来的2021年。
简博翰知道自己精神已经不正常了,他才是最需要治疗的那个患者。但那又如何?他能想出的答案只有这一个。
直到王小帅、时长风等人出现,简博翰才知道,原来还有另外一个答案啊。
他把被捆绑起来的王小帅立在楼顶边缘,将王小帅的上身倾斜,手掌抓住王小帅的衣襟,右脚踩着王小帅的脚面。简博翰一松手,王小帅就会掉下去。
时长风与袁飞航在此时赶到,简博翰看到时长风腰间别着的日记本,无声地笑了。
简博翰拎着王小帅道:“时长风,带简淮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