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人彼此对望了一眼,卫七郎只是随口说说,这话他们也是听得多了。携手走过一生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当下也只是笑看着小夫妻二人,老太太走上一步,伸出了自己枯瘦的手掌,摸上了董如细嫩的脸蛋,她的另一只手始终被握在老爷子的手里就没分开过。
“送你一句话:年华如日落,转眼即逝,与其年华老去后悔,不如怜惜眼前人。”
老人慈爱地说着,没看男老人的眼神,已经不用了,他们彼此融合毫无缝隙,这样的默契让董如觉得心灵激荡,脑海里全都是卫七郎的影子,只将头重重一点,说道:“是!”
卫七郎始终凝视着董如,见她点头就像发誓般,心中不禁暖流如潮,只定定瞧着她,只觉得自己娘子却是这样可爱,双手下意识地将她扶得更紧了些。
过后,有个人端着一个托盘上来,里面是一碗清酒,老爷子心疼自己娘子站久了身子累,便示意她坐下,自己接过清酒,然后一手的二指并拢,互点作莲花状,伸进酒水里沾了一下,然后示意他们小夫妇两人近前一步,用沾着清酒的手在他们头顶各自轻点了一下,然后又着重摸了摸董如的额头,过后笑道:“你娘子不能喝,你便代她喝了吧,祝你们慷佳和美,合卺永世。”
说着,将剩下的清酒递给卫七郎,自己也是又坐了回去,然后紧紧握着老太太的手笑看着他们。
卫七郎毫不含糊,接过酒碗一饮而尽,然后带着董如又是一礼,说道:“多谢二老诚挚受顶。”
董如只知道回婚节礼仪众多,但却没见识过,此番见到了却是感到新奇,但卫七郎博闻广记,见识渊博,虽然也是第一次经历回婚节,但却是明白方才老爷子做的一系列动作的。
两个老人点点头,又是跟他们说了一些话,董如才和卫七郎下了台,慢慢走在大街上,逛了一阵子,董如又不顾自己身子笨重,央着卫七郎带她去看舞蹈,卫七郎拗不过,只得领着她去了。
他们的身影刚没入人流之中,台子后方的一处小屋子,从半开的窗户里透出一点光亮,只见里面坐着三个中年男人,而那三个人之中,赫然还有江林镇的首富,何老爷,居中还坐着方才讲话的青州首府王大人。
他手中拿着一份密奏,明黄的颜色晃得人的眼神也跟着晃动,里面气氛有些压抑和沉重,四个人俱是坐在屋子中看着那一份密奏不说话。
良久过后,王大人忽然叹了口气,将那份密奏放到了桌子上,转头看着那三个中年男人,脸色一沉,寒声道:“密奏各位大人也看过了,想必心中都有数了。”他说着,低头拿起桌上的茶水慢品着,低声说了句:“镇国公虽然快不行了,但各位心中可要思量清楚,莫要站错队伍,到时平白丢了身家性命。”
“镇国公一直由卫家雄霸,而中书令又不知所踪,镇国公也是快要撒手西天了,如今京城只有苏家一手遮天,这站队的位置还需要斟酌吗?当然是苏家了!”坐在王大人下首左边的一个,留着一点胡须的中年男子忽然接口道,口气不以为然。
“你简直糊涂!”王大人听他说完,猛地将茶杯狠狠在桌子上一跺,温热的茶水溅洒出来,整间屋子的气氛更低了,寒着脸呵斥他:“你可别忘了,中书令大人是我楚国十年难得一见的三科之冠,连续三年勇破三甲,夺得状元,被世人称为当之无愧的状元郎,我们虽然都没见过此人,但以此人能连续夺得三甲,仅凭一人之力就和苏家对抗,肯定是富有心计之人,此等人才,你觉得他会平白无故的不知所踪?”
“是啊,普天之下,只有皇上最大,苏家就算世代为官,内阁首辅为他们首任,但卫家百足之虫,自是有它死而不僵的道理,孙大人,这次你却是考虑不周了。”何老爷坐在一旁,看着方才说话不以为然的那位大人,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
那位方才说话的孙大人一听首府王大人这么说,听他的意思就是还要拥护卫家,自是不好说什么。可这何老爷是苏家手底下的人,苏家历来和卫家两个阵营,此番被王大人请过来秘密商议,他心底已经很是不满和疑惑了。
而何老爷只不过一介低贱商人,心里不免有些看他不起,现在却听着他口气多加斥责自己,还暗中讥讽自己是个笨蛋,登时恼羞成怒,站起来瞪着他大声道:“哼!你一介卑贱商人,就是那佞臣苏流钰的狗腿子,有什么资格来斥责与我?”
何老爷平日里前呼后拥,虽说是个商人,生活在人口稀少的江林镇,但却受人尊敬,那里受过如此辱骂,胸中一股火气涌上来,当即站起身就要骂回去,但他张口的瞬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地闭口笑起来,复又坐了回去。
“你笑什么?”孙大人见他竟然坐了回去笑开来,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没来由的让他觉得被此人看低一等,更加恼怒。
“我笑孙大人消息不灵通啊。”
何老爷此时已经气定神闲,背靠着椅背闲闲坐在椅子里,喝了一口茶水才说道:“我虽是为苏家效命,但为保我何家荣耀,那也是不得已为之。朝堂奸佞之臣祸乱,皇上登基不过五载,他登基尚且要靠着苏家这一颗大树,那么我想请问在座各位,在场的哪一位大人不是为了自己地位荣耀和家族利益,是不得已而要寻找站位的?但凡朝堂清明,想必各位大人满腔才情也是会得以施展吧。”
他慢慢说着,孙大人听着他说话,脸色却沉寂下来不再开口,在场的大人都是满脸的寂寥之色,考取功名就是为了一展抱负,而今却是在这里用此等方式借以抒发自己心中才气,当真是讽刺。
何老爷扫视了一圈,目光又回到首座上的王大人身上,神色一正,说道:“大人,何某多谢大人抬举,邀我过来共商要事。”王大人摆摆手回绝,何老爷回礼完毕,又说道:“此番前来我是要带个消息给各位大人的。”
在座各位大人都俱是转头看向他,末了又不放心,看向王大人,王大人点点头,说道:“不必怀疑了,何老爷确实有重要消息带过来。”
何老爷又是一躬身,才说道:“我江林镇虽是青州地界一个小镇子,人口也是不多,但在此前不久,却出了一个大人物,此人我只见过一面,但却足以,想必三科之冠的状元郎就是此人,而镇国公是他的父亲,如今将要西去,这其中干系想必各位大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各位大人如果信得过在下,就要好好考虑一下往后的位置了,毕竟佞臣就是佞臣,我即便为他效命,也是每日里提心吊胆,此番若是能想个计策,将此人逼出来,让他去对付苏流钰,我们就可安身立命了。”
他的话太过震惊,在座的大人脸上俱是闪过阴晴不定的神色,却听何老爷又说道:“这法子虽然下九流,但请各位大人想上一想,吾皇年纪轻轻,却有胸罗万象之才能,奈何朝堂祸乱,不能一展胸中抱负,心中悲愤不已,如果各位大人能在此时,在皇上面前替他解决这一危机,何愁不怕在皇上心里不留一席之地,将来在皇上面前一展抱负便可轻轻松松,到时荣耀加身,超脱两大家族,此番落井下石之法却是最好不过。”
他说完,小小的屋中久久没有声音,在座的各位大人俱是眼珠精光四射,脸色也是在烛火的照耀下忽明忽暗,平添了一分诡异。而何老爷却是神色平常,说完之后便坐了回去,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起来。
长久过后,首先是王大人抬头来,他一有动作,四下里的各位大人也是跟着抬头,都望着他,王大人扫过他们,最后他将目光望向何老爷,沉声开口再次确认:“何老爷,你所说之事当真?三科之冠的中书令大人确实在江林镇?”
“千真万确!”何老爷想也不想便回道。
他再次的确认还是让在座各位大人脸上一惊,肌肉猛跳,但王大人却长出了一口气,沉默了半响,看着下方的各位大人,终是下定了决心,沉声说道:“各位,既然何老爷所说当真,那我们也该替自己想想了,为官之道,本来就没有下九流或者正当可言,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利益,就算是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也是平常的。”
他眼睛扫过了一圈,慢慢问道:“只不知在场各位大人可有与我同心之德,一起联名上奏逼迫中书令大人出现的齐心?”
“只是,我们先前是为中书令大人效命,此番打着保护自己利益的幌子背叛他,若是此举不成功,到头来反被他来个釜底抽薪,那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另一位大人说出自己的忧虑,问王大人。
王大人虽然被何老爷说动,但神情一直没有放松过,很是凝重,显然也是在考虑这个问题,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镇国公不是快不行了么?偌大一个卫家,总要有人出来主持大局,镇国公老谋深算,想必在死之前早就想好该怎么做了,我们若是想要逼出中书令大人,就要想办法从镇国公身上下手,他死了,死得越快,对我们就越有利。”何老爷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传来,声音有些轻飘,但却是给在场各位敲了一个醒。
各位大人俱是互望一眼,眼中有火苗窜动,屋子中的气氛又一次陷入沉闷当中,只不过在场的四个人却是同心同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