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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一番造访劝言,太守苏普郁算是从此再也睡不着。反反复复思量一切,该听还是不该听,他无疑正在面对人生中最重yào
的一次选择。若不听他的,照旧赴京,七月已到必须启程时。而若听他的托故不去,则必须立kè
找到无可推卸的过硬理由。
到底该怎么办?
混迹官场多年,苏普郁太清楚若此去不能再重返任上意味着什么。自古为官者,外放是肥差,若留在京师则无异于入牢笼。京师重地,高官无数,在那里一个区区太守算个屁啊。若此次上京他真被留下,就算名义上不降职,给他调任个挂空虚衔,今后前程也就算没指望了。
可是……若真不去,当此敏感时局,逃避入京会不会更引来祸端?内心激烈挣扎,左右权衡,反复思量,最终,是陌生来客的话占了上风。他越想越觉有理,是啊,如若不听,万一真被他言中怎么办?当一切变成事实,再想后悔就晚了。
对苏普太守而言,这无异于一场人生赌博,最终,他横下一条心,决定走这步险棋。不去!极尽所能在几天内给自己弄出一身重病,病卧之际邀请督护使丁毅上门,敬献凉州各族兰谱名录。这份名录可以说是执掌凉州最重yào
的档案,其中清晰记载着各处府县官员的官籍履历,尤其出身异族者更有重点诠注。一份是官档,还有一份是民档,详细记载着凉州最主要的民族分布,各族执掌权柄的当家长老、阿訇的名录,背景……呈献时美其名曰,重病在身,卧床不能履职,生怕公务有何闪失,贻误大事,因此恳请督护大帅暂时代为监管,以防辖地异族生变。一边敬献名录,一边又推心置腹谈论起凉州眼下境况,谁谁谁势力不容小觑,谁谁谁与朝廷绝不是一条心,什么地方不太平,须当倍加防范……
果不其然,这份至诚大礼立时打破丁铁头的冷脸,手捧名录,铁面大帅难掩激动。一边听着,一边连连劝慰他只管安心养病,有督护府担起重任,一切安保无虞。
苏普郁心中暗服,成了!成了呀!那陌生来客果然见识不凡,如此一来,既轻松打破文武衙门的隔阂戒心,又让丁毅亲眼见证这一身重病不假,不用自己开口,丁大帅已经拍着胸脯作保,放心,有他致信为太守大人恳情,无法启程入京亦有情可原,无须多虑。
一招见效,苏普郁又立kè
如法炮制,将兰谱名录的誊抄副本,分别赠送安子禄与莫常青,往来频繁,诚心引路,拉关系的护官符算是从此上了道。
当半年多后,入京述职者尽得结果,边疆大吏果然经lì
大换血,有南诏血统的赣州太守白崇山也果然没能再回任上,成了在京师挂空虚衔的一介困兽。看到这些,苏普郁实在拍着心口庆幸,好险呐!幸亏他这次押对宝!侥幸逃过一劫。
切身受惠,他对殷沧海的感激涕零不在话下,自此后官场之事更愿与其商讨、听其建议。走动频繁,竟是化敌为友,结果让一群因‘麒麟朝圣’本来注定倒霉的家伙,竟因祸得福,反从此得了太守这样一个强有力的保护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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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事实上,在苏普郁做出决定当日,玉卿侯、聂掌柜就顺利出了牢笼。有惊无险,对殷沧海的救命之恩,老侯爷也是感激涕零,格外汗颜的说:“后生可畏,老朽叹服,自愧活了这把年纪,竟还不如殷公子洞见官场,可见早年仕途受挫,也实在是拙才有限,怨不得别人呐。”
殷沧海提醒他:“自古官民不对等,虽然太守做了让步,若想长远安稳,还是要兰若公先拿出诚意,以求修复关系。譬如,对所谓奸商欺诈的罪名,破财免灾,认命赔一笔就是。言明只求闹事者主动撤了诉状,息事宁人。有了这般态度,为官者才好就坡下驴,这一篇,也才能算彻底翻过去。”
老侯爷闻之动容:“殷公子的意思,莫非我还需认这脏名?可是这样一来,实在有损商号信誉。”
殷沧海笑了:“怎么会?这样做的目的只是要澄清一点:为官者无错!太守抓你没错,放你也没错。只要你给了他这个面子,他也一定会为你澄清,一定不会让你真的去担这个脏名。最终的结果无非是:抓你是秉公断案,放你是还你清白。错的既不是你,也不是他,而纯粹是闹事告状的家伙居心叵测,诬蔑诽谤!本来就是他安排的货色,一人担了罪名,谁也不吃亏。”
一旁,兰若琪听得感慨,摇头叹息:“人心这趟浑水,谁能说清到底有多深?”
老侯爷听明白了:“殷公子的意思是……妥协。各让一步保平安。”
殷沧海点点头:“想平安过日子,妥协本就是必须的。玉卿侯即是西凉第一富商大户,官商和气,自是双利双赢,闹僵了其实对谁都不好,身为太守,他也是很明白这个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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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这次真谢谢你,如果没碰上你,都不知dào
会变成什么样呢。”来到他落宿的客栈,红夜诚恳道谢。
殷沧海失笑,御前侍驾多少年,冷眼旁观权力场,那些为官者所谓‘揣测圣意’的心思小算盘,还有帝王居高临下,看待世界的独特眼光和思维逻辑,他也只是看多听多了而已。举手之劳,何必言谢。
红夜歪头看他:“沧海,你也变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
他苦笑回应:“人生历劫,谁能不变?”
红夜摇头说:“不,我是说身上的气息,你现在的气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他一愣:“气息?什么气息?”
红夜咬着嘴唇,有些不好意思说了。
他被勾起好奇心:“玉儿说说呀,我身上……什么气息?”
“愚。”
她说:“你从前身上的味道,有血腥气,有臭气,也有正气。只是,臭不过那个老皇帝,正,也正不过太子爷,更多更强烈的,是一股子浓浓的愚气。”
殷沧海听懂了,也因此愣住了。这样的评价于他,实在一针见血。虽然听起来很不舒服,但仔细想想,又有哪一点说错了呢?愚气……愚昧的愚,愚蠢的愚,愚忠的愚!是啊,身处肮脏漩涡,又岂能指望自己是那出淤泥而不染,洁身自好的特例?想着想着,他一张脸不由变得通红。
看他窘迫的样子,红夜连忙说:“你别放在心上,现在这些都已经闻不到啦,我保证,一点都没有了。”
他笑得难看:“哦?现在又是什么气息?”
红夜挠挠头:“也就是……你杀人的时候会有血腥气,其它的……我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看他沉默不说话,红夜有些不安起来:“你生气了?”
他苦笑摇头:“没有,玉儿并未说错,有什么理由生气呢。回想殷氏一族,世代承袭家风,皆以护主忠心为傲。从记事起,我的父亲、祖父就是这样教导我,却不知是愚到极致,到头来沦为权力角逐的牺牲品,又能怪得了谁。”
红夜深有同感:“没错,我一直都不明白,那些所谓的忠心、忠良到底是什么意思。人活一生,难道不应该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想做的事,认为应该做的事吗?为何要给自己认主人呢?只为一个主人的命令去支配言行,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他饮尽杯中酒,喃喃道:“不须浪饮丁都护,世上英雄本无主。是啊,真zhèng
的英雄,是不会给自己认主人的,只能说,我从来不是英雄,不过是一介愚到极致的蠢人罢了。”
红夜咬着嘴唇,低声道:“沧海,你不要这样说嘛,弄得人心里怪难受。你帮了大家这么多忙,还没谢你反倒说这些。算我错了好不好,你就当没听见,别往心里去。”
他连忙澄清:“是玉儿不要多想,能帮到你,我很高兴,真的。”
是的,他发自内心感谢上天,能让自己有幸相遇,有幸帮到她。曾经饱受苦痛的少女,当看到她重获一份人生,有了家,有了朋友,从此不再孤单,于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满足?郁结心头的愧疚因此舒缓,他也能安心了。
“玉儿,答yīng
我,要过得幸福。每一天,都要让自己快快乐乐。”
这样说时,他一颗心重归寂寥,空落落的,难言是何滋味。麻烦解决了,他……也该重新上路了吧。
红夜一愣,怎么了,好像今后都见不到了似的。
“沧海,你要走吗?准bèi
去哪?”
他不吭声,红夜在追问:“说一说啊,不然今后想你的时候,又该去哪找你?”
殷沧海心头一震,神情因此错乱:“想我?玉儿……会想我?”
“当然啦,我们是朋友嘛,朋友见不到面怎会不想?沧海,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我听大小姐说了,龙四爷极力想挽留你,说你武功高强,又这么聪明,棘手难题三两下就解决了。是智勇双全不可多得的人才呢。他们都希望能请你入镖局,无奈你就是不答yīng。你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急着回家?你家在哪?如果非要走的话,今后知dào
地方也好去看你呀。”
一连串的问题让他愣住了,殷沧海的眼中浮现落寞,家?他何曾还有家呢?还不是随波逐流,走到哪里算哪里。看着少女,他为这份不舍而动容,也不知怎么就听到自己的声音问:“玉儿……希望我留下吗?”
红夜立kè
点头:“当然啦。留下好不好?我也不想看你走。”
心情荡漾,忘神迷离,在他自己还未察觉时已开口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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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于西凉,受聘奉龙镖局,殷沧海自此成了武师教头。说起来,走镖护卫的行当,与他从前御前保驾之职,实乃异曲同工。因此论到什么习武操练、练队带兵,传授身为护卫应有的常识,文教、武教于一身。昔日统领禁军的最高长官,说起这些根本不用过脑子,以至于他到来后没用多长时间,镖局上下的精神面貌都变得完全不一样,里里外外透出股训liàn
有素的味道。龙四爷看在眼里,惊喜交加。人才!这才是可遇不可求的难得英才啊!有如此英才相助,何愁他镖局的生意不日上层楼、壮大声威,闯出一番更大的局面呢!
龙四爷喜不自禁,上礼相待、厚赠酬金不在话下。而这一边,大小姐龙芊芊更是乐得睡不着觉。太好了,殷大哥能留下,佛前烧香果然显了灵。二八少女的幸福开心都写在脸上,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出色的人。一向眼高于顶的大小姐都因此乱了一颗心。至少那句话爹没说错:男人,果然是有本事的最帅了。更何况……殷大哥本来就长得很好kàn
呀,那么年轻、那么英俊,平日沉默寡言,略带些冷漠的样子,让人看着看着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芳心暗许,小龙女整日跟前跟后,殷大哥长,殷大哥短,紧张又开心,片刻都不愿让他离开视线。
“殷大哥,我看你整日带着这柄剑,却从没用过它,与人过招也只随手拎棍棒,这是为什么?殷大哥不用剑吗?”
从第一次见面,龙芊芊就注意到他从不离身的佩剑,难忍好奇。
殷沧海简单回应:“传家之物,念想大于实用。”
传家?
看一看,随身佩剑,形似古器,露在外面的剑柄便足有一肘长,颜色漆黑,不见半点华丽装饰,而下面整个剑鞘都被破羊皮包裹起来,更难见真容。
“殷大哥,这么说……这把剑还是个宝贝呢?”
殷沧海闻之失笑:“传家而已,谁说一定就是宝?”
龙芊芊更加好奇:“能让我看看吗?”
他却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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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宅院里,当皮皮第一次见到传说里仗义相助的出众英才,大眼瞪小眼,只差当场昏倒。哈,没搞错吧,这个家伙……他他他……
受邀登门做客,顾家二老盛情款待,尤其顾大娘,看着小伙子越看越顺眼。不住口的千恩万谢,感叹好人总有好人帮。皮皮听不下去,当场奉送大白眼:“什么和什么,这小子压根动机不纯,有什么好谢的。”
“你说谁动机不纯?”
殷沧海立kè
瞪眼,打量这个至多只有七八岁的小屁孩,一脸不屑挑衅的样,什么意思啊?前世有仇是怎么着?看着就让人不免来气。
皮皮跳上板凳,勉强凑个脸对脸平齐,指着鼻子问:“怎么?冤枉你了?自己说,如果没碰上俺家傻妹子,就算跪地下求你,这事你管吗?你说你说你倒是自己说呀!”
殷沧海被他一顿抢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怎么?听你的意思,我管了倒成罪过?你这小屁孩什么意思?还有,谁是你家妹子?”
皮皮指向红夜:“你敢说你没惦记俺家傻妹子?不是为这个才留下?”
殷沧海快气晕了,耳根发热,嘴里磨牙,这个小屁孩!他胡说八道什么呢?!
“大言不惭!自己照照镜子量量身高,张口叫妹子!脸皮也未免太厚了吧。”
顾大娘连忙过来拉劝:“哎呀,皮皮,殷相公来了是客人,你这是干什么呀。好了好了,殷相公别生气,快坐下说话。”
红夜把皮皮从板凳上扯下来,毫不客气敲脑壳:“大混蛋!人家招你惹你了?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太过分了!”
皮皮头顶飞乌鸦,揉着生疼的脑门咬牙切齿:“呵,这么快就护上了?女人!永远是胳膊肘往外拐,果然一点都没错!”
殷沧海越听越来气:“还真是街上混出来的,满嘴不干不净!臭小子,要不是玉儿认你当弟弟,信不信我立kè
收拾你!”
“哈!凭你?下辈子吧!”
皮皮笑得夸张,扯着嗓门大声叫板:“我就是她哥!怎样?你才少占老子便宜!”
红夜忍无可忍:“皮皮,你有完没完啊,烦死人了!信不信立kè
把你扔进水缸去!”
致命威胁出口,皮皮一溜烟躲得好远,行行行,不说了行吧。
小屁孩抹一把鼻涕满脸愤愤:“算啦,大人不记小人过。哼,要不是看你揣着舍身剑,别以为老子是好惹的。”
殷沧海猛然一震,他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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