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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歌》第一卷 东有客星来 第二十三章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二)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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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帝国的北疆,靠近野地群山的荒寒之地,有一处名唤菩萨谷的古老聚落,他们信仰一位实打实存在着的白蛇神……”

竹屋内,妇人搬来一个团凳,与榻上的庄左对坐。

“传说更古早的时候,菩萨谷里漫山遍野都是温顺无害的白蛇,荒寒之地的居民们没有食物,便捕捉这些白蛇为食。慢慢的,白蛇的数量越来越少,个头也远远比不上从前。但菩萨谷的居民们不以为意,仍旧大肆捕捉白蛇,饱腹之外,杀而不食的也大有人在。终于有一天,他们翻遍了山谷,也再找不出一条白蛇。”

她摇摇头,像在怜惜横遭灭族的白蛇,又像是对菩萨谷的先民感到失望。

“饥寒交迫中,菩萨谷的人口锐减过半。这时,一条身长不过三尺、却能口吐人言的白蛇在族长家中现身。她与菩萨谷的先民约定,仅为果腹之需,族中人可日取她尾端肉身一尺,而不可害她性命……”

“……先民日取一尺、白蛇日长一尺一寸,千百年以降,白蛇长到能盘绕山谷数十圈有余,菩萨谷的部族则赖此在极北的荒寒之地存续至今。”

故事终于讲完,妇人将双手叠在膝上,静静等待着言语在庄左的脑子里激起波澜、并最后化作活水。

但如果比喻反而让理解变得更困难,那倒不如不比喻。庄左沉默良久,用他枯朽的嗓音问道:“所以说,你就是会讲人话的白蛇?”

妇人意料之中地笑笑,“会讲人话还不够,”她摇摇头,抬手轻掩笑意,“若是每日长不了一尺,被吃光不也就是三天的事。”

“……人话老身就不教你了,”她站起来,伸出双手将庄左架起,帮助他从榻上起来,“可日长一尺的本事,你不得不学。”

与外表不同,妇人的两条手臂很有力量,又或许是庄左现在这把老骨头实在太轻,当他双脚沾地,并没有多少重量落到膝盖上。

妇人的手慢慢从庄左的腋下撤开,如果她所言非虚,那么现在的庄左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身体,能这样站起来已是不易。

他迫切地问道:“学会这本事,要花多久?”

“起早睡早、少食荤腥,长命百岁、不学就会。”

妇人开玩笑似地答道。

窗外有一声鸦啼,接着是扑棱翅膀的声音。窗内则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前辈若是有意寻晚……寻我的开心,便尽管笑去,”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庄左实在说不出“晚辈”二字,“可就算是拖着这副半截入土的身子,庄某也有不得不去的地方、也有不得不完成的托付。”

“……感谢前辈将庄某从阎王手里拉回来。”他迈开颤颤巍巍的步子,从妇人身边走过,又转回身来抱拳。

“说归说,你这副样子做得了什么?”

身后,妇人的质问传来,语气中倒不是嘲讽、而是苦口婆心的劝导。

“前……”

庄左转过身,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那身看起来有些破旧的白衣里,不再是一位笑容深邃的年轻妇人,而是一个身长七尺、脚踝从裙摆下露出来的青年男子——散发无须、一对带笑的桃花眼,庄左怎么可能认错,那是他自己的脸。

呼——

一眨眼,面前的年轻庄左又变回了神秘妇人。她长出一口气,显然体型变大之后被衣服勒得慌。

“哈,衣服紧了点。”

她像是表演完戏法的艺人,眼笑眉开地自我总结道。

“你到底……”庄左感受到被愚弄的不忿,眼前这个真身莫测的妇人在他心中的形象从可敬可靠的前辈彻底变成了玩弄人心的老妖婆。他甚至怀疑,自己的性命是否真的了结在严阖手里,还是说这个妖妇只是帮自己疗了疗伤,便趁机拿了六十年精气之类……

“你要是只能活八十,那拿你六十年和直接让你死又有什么差别?”两人间的距离并不远,但妇人还是像隔空喊话那样伸长了脖子。

“过来,老身教你活到一百四的法子。”

她眨眨眼睛,微笑着站在原地,等待庄左回心转意。

“起早睡早、少食荤腥?你已经说过了。”庄左警惕地回道,宛如一只充满敌意、弓背炸毛的老猫。

妇人轻轻摇头,道:“虽然那也不是假话,但,的确,有别的、不那么朴素的法子。接着!”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的小竹筒,向庄左扔来。但老人的反应速度也退化了,庄左明明看见竹筒飞到眼前,伸出手时,竹筒却已掉到地上。

“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本来还想教你怎么炼出这玩意儿,但……”妇人背过身,向榻边走去,“你这么着急,想必也静不下心来跟我吧。”

一阵清风从窗外吹来,屋里的草药味散去些,竹子的清香代之灌入鼻腔。

庄左尝试着弯下腰,去捡地上的小竹筒。奇怪,身体好像不那么僵硬了。

“刚才那声谢不算,太言不由衷。”

一面铜镜横躺着被踢到他面前。

那张脸上不再有一道道深沟浅壑,须发也悉皆还复青郁。庄左不可思议地摸着自己的脸,一前一后,当真分不清哪边是真、哪边是梦。

等他看够了、摸够了,捡起一旁装药的小竹筒站起身来,年轻妇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身前,脸上挂着神秘的笑,静静等待着。

庄左挠挠头、又马上把手放下来,眼睛不知道看哪里。

“多谢……多谢前辈。”他双手相叠,郑重地一长揖。

是啊,吃下严阖的一记雷枪,现在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除了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前辈,还能是谁的功劳呢?也许她那玩弄他人于股掌之中的态度的确令人不快,但庄左仍为自己先前的失礼感到羞愧——他只是像常人一样被情绪左右了,但他本该以超乎常人的镇静要求自己。

妇人满意地笑笑。

这时,庄左那不知道还算不算镇静的脑子想到一个主意。

“前辈……是否也有替他人易容的本事?”他试探地问道。

如果庄左猜得没错,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才是自己现在真实的容貌,只是这位前辈用她的易容之术将自己变作年轻时的模样。

果然,妇人点了点头,挑起眉毛,好像对他接下来的话充满期待。

“那,晚辈还有一事……厚颜相求。”

……

竹室门前,一男一女相对而立。女的是个憋着坏的年轻妇人,男的是个神情局促的白面小生,前者在为后者送行。

“临走了,也不知……前辈如何称呼?”他有些迟疑,但还是问出了口。

妇人一边脸凑近些,提议道:“你既变了荣实的模样,不如也随那小子叫我。”

“那他……国师他,叫您什么?”

“老泼妇、老妖婆、老不死的——总之脱不开一个老字。多没教养。”

她脸上的表情并非是生气或责备,而是那种、追忆旧时光时、常不经意泛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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