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宛坐在云凉寺畔的“净舍”中,纹丝不动,初看好像很是安然,细瞧才发xiàn
不对劲了:眼神竟有点像发烧的样子。她握住你时,你发觉她连手都是抖的。
“我见到了她。”她这样说。
你怔一怔。“她”是谁?谁是“她”?
“我到这里的第二天,她就来了。打扮那么得体大方,笑容也那么温和,举止当然是有点老气的,她的身份高贵嘛!可是还很年轻啊,还是个很年轻的姑娘。你知dào
,她确实应该很年轻,对不对?”紫宛说。
你真想把手放到她额头上,试试这家伙有没有发烧。到底谁是“她”嘛?
“她谢谢我这些天照顾他。你想得到吗?她竟然谢我!她说‘都是妾身失责,使得姑娘受累,多谢姑娘。这些茶点,不值什么,是妾身亲手做的,就当是妾身致以姑娘的一点谢意罢。’那些点心做得真好,我给你看看吗?真的是一个女人用心做出来的。我们这样的野花野草,十指哪儿沾阳春水?她倒是会的。她是那种相夫教子、厅堂厨房,样样都能做得妥贴的。她也就是为了这些事教养出来的女人。”
紫宛起身去拿那个食盒,步伐有点摇晃。你想按下她,她不理你,到底把那黑漆镶螺钿婴戏图盒子拿出来,一屉屉打开了,精致的小小糕点,每色不过两三枚,每枚不过案头闲印的大小,色致鲜净、样式柔巧,端端整整在里面。刚送过来时或许还是热的,现在温度已经都散了,看起来仍然是妥贴温柔的样子,几乎有点寂寞。
这糕点,就是那女人的样子吗?你心下一动,微微醒悟。
紫宛手撑着桌面,声音幽幽的,压得很低,像鬼上了身,继xù
道:“她对我讲‘舍下的事,不瞒姑娘,料来姑娘也是知dào
的。妾身未进相公的门之前,相公对一个丫头极为爱怜,不料因长辈力主定妾身这一头亲事,那丫头福薄,有了点闪失,竟自死了。妾身事后才知dào
,相公与长辈呕气,都是这件事起,归根到底也是妾身的罪孽。如今有了姑娘,妾身非常欢喜,愿将姑娘迎回去,从此亲如姐妹,共同侍奉相公,也好为妾身赎罪。姑娘觉得如何?’”
如何?——哈哈!你把目光转向窗外去。
李斗的夫人,并不是一般俗人呢。
紫宛向虚空的地方点着头:“我知dào
他有夫人,但我从来没去想。我依稀听人说过他有一个死去的心爱的人,但我也没去想。我见到他就是那么孤独的可恶的迷人的家伙,一切事情都只应该在我们两个之间发生,而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原来不因为我不去想,就不存zài
啊!这个寂寞愚蠢的女人,这个可以有资格叫他‘相公’的女人,跑到我面前来了,有热量,会痛,会动点傻脑筋,会把眼泪压到心里、微笑着期望未来。我再也不能假装她不存zài!”抬起左手,抓住自己右手的手臂,直到很紧很紧。
那个真实的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你不知dào
、不承认,就不存zài。迷梦一刻,只有肮脏和疼痛才是永远的。
你漠然的想。
“……所以,现在院子里怎么样了?”紫宛手仍握着自己的手臂,冷冷的向你发问。
你老实告sù
她:李斗已经被家里骗回去软禁了。金琥跑来跟田菁唱紫宛的歌,把它唱得像首评弹小调儿。妈妈要你们沉下心,许诺局面都在控zhì
中。
“金琥算什么东西?田菁这只野鸡精,才是惹事的!妈控zhì
她?哼!妈是只要有白花花银子进帐,理它台上六月飞雪关公战秦琼呢!”紫宛斩截道,“我们回去吧!”
你伺候她上轿。上等的红姑娘在外头,行止比一般大家闺秀都还要严密些,从房门到轿门几步路,步步莲花,帷帽〔见注〕掩得是严严实实的,小心翼翼给扶进轿里,绣帘立kè
就垂下了,并不漏一线春光。
——越是在污泥里,越要爱惜自己的身份,不能残花败柳般招摇了去。这是高级姑娘的职业素养。
你看她在轿里坐妥贴了,自己方才举步,要上后头一乘轿,猛听“呵”的一声,一个年青和尚站在那里,看住你,竟看得呆了。你碧青的小眉毛微微一皱,他方才回神,大约也醒悟到你们是什么人,红着脸快步跑开,口里叽哩咕噜不知念了什么告罪定心的经。
你想笑。那丝笑容流露在脸上时,也不过是冷笑罢了。
————————————————————————————————————————注:帷帽,原属胡装,一般用皂纱(黑纱)制成,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丝网或薄绢,其长到颈部,以作掩面,至隋唐把四周的垂网改短,亦称“浅露”。本文为架空,此处服饰描写不代表任何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