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天地初开，鸿蒙混沌之时，就立在天地之间，你这区区几万年的小妖，又算什么？”山神一只手指轻点她的额头。

灵之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戳的地方，反驳道：“可是，隔壁的鹿妖三千岁就被喊爷爷，我已然三万来岁，怎么不算老？”

“你与兽妖不同。”山神宽慰道，“兽妖之寿命，三五千年就是极限，三千岁，自然算老，可是你的寿命之长，几乎与我一般，看不到尽头，所以你就算三万岁、十万岁，也不算老。”

灵之听了，并未放下心来，她眉头紧皱，回望山神道：“那岂不是很寂寞？一起生长的同伴一个个消失，甚至尸骨都化为飞灰，自己却仍在这个世上……”

“你还有我。”山神道，“即使你身边的伙伴一个一个离开，我都会永远陪着你。”

灵之从小就长在山神的山上，若是还小的时候，听到他偶尔抒情的话还会感动得落泪，如今却只想插科打诨地一语带过。

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再哭可是要被笑话的。

“说是你陪着我，其实是你自己怕寂寞吧？”

山神笑出一个气音：“也许真是如此，所以，你也要永远陪着我啊。”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快走吧！”灵之催促着，没心没肺地挥手与他告别。

好不容易送走了山神，灵之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山上溜达。

他们这座山，虽说是山神的本体，可它毕竟还是座山。

山神又一向无为而治，不像山的主人，像这座山生出的一个独立意志，所以这座山上生出什么、长出什么，他都不管。

渐渐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什么都有，灵之就是这山上生出的一个。

“灵之姐，你又来巡查啦？”脚下传来细微的声响，灵之向下看去，是她的同族——一只半人高的紫金灵芝。

“啊~是灵之三十五啊，你好啊。”灵之打着招呼，“我这哪是巡逻？纯粹是百无聊赖，到处乱逛而已。”

“灵之姐不要谦虚了，神不在，你就是这个这个山上最大的，每次山神不在的时候，你不都是这样，到处巡查的吗？”

“是吗？”灵之回忆着——山神不在时，她确实会到处晃晃，可这纯粹是因为山神出去了，没有人陪她玩，她感到郁闷罢了。

“你这脑洞可真大，平日不修炼，尽在这想这些。”灵之伸手戳了戳它的伞盖，软软的，“说说吧。”

“嗯？说什么？”

“你平日里话可不多，今天特地找个话茬，跟我聊天，难道不是想和我说些什么？”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灵之姐啊。”

“快说，你姐我今天心情不太好。”灵之坐在一旁，看看自己的指甲，一副“你尽管说”的模样。

“是这样的，灵之姐……兄弟姐妹们觉得，我们的名字不太好。”灵之三十五的声音有些弱了下去。

“名字？名字怎么了？”灵之玩指甲的动作不变，眼都不抬地问道。

“你看啊，早一辈的，叫灵之甲、灵之乙，好歹还有些辨识度，灵之一、灵之二，名字好记，也还不错，可是我们族群的数量渐渐多了，最小的一个竟然叫灵之一百八十五，这是不是有点太长了？能不能跟神说说，给我们改个名呀？”

“没办法啊。”灵之不再玩手了，抬头看天翻了个白眼，“山神是个起名废，你看他自己都没有名字。再看看我，当初我找他要名字的时候，他想了整整一个月，最后跟我说，你本体是灵芝，就叫灵之吧，很好听。”

当时山上，只有她一个灵芝，叫这个自然还算可以，可是日久天长，灵芝一族渐渐多了起来，从甲乙丙丁，起到子丑寅卯，最后，他干脆以数字来命名了。

起名对于山神，就像游泳对于猫——万万不可能。

“别想了，要是他能起出什么好名字，我第一个就找他改名了。”灵之拍了拍它的脑袋，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它——你死心吧。

灵之三十五号还想争辩什么，突然东南山脚下传来一阵骚动之声，吸引了两个灵芝的注意力。

“山神不在，我得去看看。”灵之霍地一下站起来，转身向山脚跑去。

“我也去！灵之姐，等等我！”灵之三十五以极慢的速度，扭动身躯，向前动了起来。

“自己跟上来！”灵之并不等它，长腿一迈，甩出了老远。

她轻车熟路，越过溪流，在密林中穿梭，本应是途中阻碍的长枝藤蔓，都纷纷为她让路，灵之宛若森林之女，轻松跳下山崖，站在骚动源头的面前。

那是一个人……

并非他们妖幻化成的人形，而是个实实在在的人族。

他倒在地上，黑色的长发铺了一地，雪白的衣袖沾着血红，落入溪水之中。

他本不应在这里的，山神的结界，从未放外人进入过，他是怎么在这里的？

“他死了吗？”灵之三十五终于追上了灵之的步伐，听说人族是很脆弱的，看到这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族，灵之三十五不禁问道。

灵之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她蹲下身，把躺在地上的人翻了个面，伸手探了探他的鼻尖——听山神说过，人族是会像兽族一样呼吸的，把他当兽妖一样就好了。

灵之能感觉湿润的气息从他的身体中呼出来，像刚出生的小兽一样。

“他还活着。”灵之道，说着一手抱住他的腰，把他固定在身侧。

她转头对灵之三十五道：“我把他带回去治疗，你不用跟着我了。”

“灵之……”灵之三十五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灵之一个发力，身形已在十米开外，眼见是叫不回她了，灵之三十五只得放弃。

看来他们一族想要改名的愿望，今生都无法实现了。

这边，灵之把他带回自己的地盘，把他随手扔在草地之上，只听那人轻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漆黑宛如夜空，闪着点点繁星……

在灵之愣住的同时，那名男子也注视着她。

半晌，他歪头一笑：“看来，我是被神女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