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之很喜欢他的双眼。
在山上,所有生灵都受山神庞大妖气影响,或快或慢,渐渐成妖,当他们修行得道时,便会化为人形。
虽叫人形,却与凡人有些不同——发色、瞳色,基本上受妖力影响,变成斑斓的色彩,而不是人族一贯的深色。
即使有些妖们原先本体的双瞳为黑,也多多少少受山神墨绿妖气的影响,变得没那么纯粹了。
而她,一向喜欢夜空,那种没有月亮、漆黑无光,顶多带着些许星星的星空,深邃得看不见尽头,好像有无数秘密,藏在这纯黑夜幕之中。
那人的眼睛,便是如此。
月人不禁靠他近了些,仿佛她盯着的不是一个人的双眼,而是她每每注视、流连忘返的天空一般。
无故被人盯住不放的人族男子也不闪躲,任由灵之越靠越近,目不转睛。
直到他闻到了她脖颈处散发出的独有的药草气息,喉结滚动,才忍不住开口道:“小神女,可是看够了?”
“你的眼睛……竟然是纯黑的……”灵之眨了眨眼,继续端详。
显然,还没有看够。
“小生的眼睛,的确是纯黑的。”人族男子道。
“好漂亮……”灵之的夸赞脱口而出,没有一丝顾忌,倒是让那男人颇为惊讶地扬起了眉。
“是啊,”那人回望着月人浅棕的双眼,目光在她脸上游离,接话道,“很是漂亮……”
灵之愣了一下,听出他言语中潜藏的含义,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直起身子,绞着手指,看起来慌里慌张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个男子能看出了灵之的窘境,却不戳破,自顾自地、丝毫不做作地向她求助道:“小生……受伤了。”
灵之松开绞在一起的手指,转头看他,只见那男人双眼晶莹,满脸哀伤,看起来像极了隔壁家受伤的小鹿,楚楚可怜。
“你,你伤在哪里了?”灵之连声问道。
“这里。”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右臂,伸手指向自己的左胸口,逐渐向下,从胸口画到左手臂,动一下,眉心就要皱紧一分。
“很疼吗?”灵之看着他几乎要皱在一起的面容关心道。
“很疼。”
“那你快别动了。”灵之连忙拉住他比划自己伤口的右手,让它安稳待在自己主人身侧,自己上手,解开他的衣襟。
外一层、里一层,灵之从不知道,人族的衣服竟是那么繁复,层层叠叠的——他们究竟多有耐心,每日花这些工夫在衣服上?
像是剥开花瓣,现出花蕊一般,灵之终于解开了他所有的衣衫,他雪白的肌肤之上,赫然一道血痕,格外显眼。
伤口果然是从他的胸口直到左臂上,似是刀伤。
皮开肉绽,像一处裂谷,看上去甚是恐怖。
灵之从未在一个生灵身上看过如此严重的伤口,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你这是做了什么,竟然伤成这样?”
“不过是仇家寻仇罢了……我重伤隐匿于此,便劳烦神女费心了。”
“别叫我神女了。”灵之听着别扭,“我叫灵之,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是,月僚。”人族男子回答道,丝毫不避讳灵之探究的目光,直直地回望过去,两人再度四目相对。
“月、僚……”灵之首先败下阵来,收回目光,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不知是隔锅饭香,还是其他什么,她总觉得,这个人的名字,比起这山上的任何一个生灵都要美好。
“那么好听的名字,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吧?”灵之问道。
“灵之。”月僚突然叫道,让她愣了一下。
“什么?”她不知所以。
“小生名字的由来,自然是可以说与姑娘听,只是,姑娘你可以在听的同时,帮小生疗伤吗?”月僚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几乎见骨的伤口,回望灵之道:“很疼。”
“啊!我这就给你治疗!”灵之竟然忘了,自己怎么会对这么严重的伤口视而不见,在这儿与伤患闲聊?定是因为他的神情太过轻松,才会令她忘乎所以。
说起来,他脸上那痛苦的表情早已消失,就算是说“很疼”的时候,也是一脸平静。
这个人,好奇怪。
灵之心中想着,转身从山洞石壁中翻出一包止血的药草,细细碾碎,给月僚敷上。
“小生的名字,”她听见月僚在她耳边说话,“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特殊的含义,只是小生出生那日,月色格外的明亮。”
灵之有些吃惊,并非是他说话的内容,而是他言语间的平稳。
这个药草,虽是止血的良药,有重生肌骨之效,可是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伤口,总要付出些代价,这也是山神所说的天道循环。
这代价,便是透骨的疼痛。
以前一只小猴受了点轻伤,没有问过她自作主张拿了这药,本来伤口不深,用完药后却像被割了尾巴,上蹿下跳,嚎叫之声几乎传遍结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件事后,再也没有生灵敢擅动她洞里的东西了,生怕一不小心落得与那小猴妖一样的下场。
月僚的伤口太过严重,随时可能致命,她为求稳妥,才用了这个药,本已准备把手臂塞进他的口中,以免太痛,不小心咬了舌头。
谁知道,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说话。
“你……上药不疼吗?”灵之试探问道。
“疼。”月僚口中说着,脸上却全然看不出。
“疼的话要喊出来,别憋着。”灵之说道。
月僚身上的裂开已经长出新肉,这个过程本应是最为难熬的,灵之看着都能感觉到疼,再看月僚眉眼,皆是莞尔之色,令人捉摸不透。
若非真的看到他的伤口在愈合,她都要以为这药对人族无用了。
“这药上了伤口,应是百般难熬,为何你如此云淡风轻,一副无事的模样?”灵之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
月僚听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小生负伤,昏迷至此,已然十分落魄,若是还因疼痛大吼大叫,未免也太失风度,在如此美丽的姑娘面前,可不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