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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媳妇!新媳妇!”眼尖的虎子第一时间欢呼起来。许是跑得热了,加上近午时分气温上升,这小子随手把出门时他娘给他系得严严实实的衣扣解开两个,可能觉得脖子上的红绳有点不得劲吧,顺手又把那块月牙吊坠给摘了下来,一把塞到母亲手里,也不管张连义夫妇的呵斥,一回头,拉着妹妹莲花就向那对小夫妻跑去。
一般来说,这些新婚小夫妻都见识过这些乡村娃子的顽劣,见到这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向自己跑来,那个一看就知dào
有点柔弱的小媳妇顿时慌了手脚,她伸手一拉还在笑呵呵发愣的小丈夫,一转身,迈着小碎步就往桥头快步走去。
也许是新媳妇的惊慌退让更加刺激了虎子的神经,他越发兴奋地边跑边叫:“看新媳妇喽!看新媳妇喽!”一溜烟地跑了过去。莲花是个女孩子,本就体弱一些,加上人小腿短,自然跟不上,只好在后边一边叫着‘哥哥’一边努力追赶。
尽管小夫妻极力摆脱,但他们终究不能像小孩子那样不管不顾地疯跑,再说手里还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呢,又怎么能走得太快?所以不一会功夫,虎子已经呼啸着跑到了他们前面,开始转着圈地逗弄人家小媳妇:“新媳妇,穿花袄,搽粉搽得像老妖,嘴唇红得像火烧。新媳妇,坐花轿,毛驴前头跑,新郎忘了道,带着花轿满街绕,颠得媳妇嘴冒泡!”
被虎子这么一闹,小夫妻走路的速度立kè
慢了下来,后边的莲花也随即赶上,加入了嬉闹的行列,两个清脆的童声一起拉长了声音念着童谣:“新媳妇进了家门口,新郎官忘了怎么走。白天偷偷手拉手,晚上吹灯被窝里叴(qiu,方言:有闷声不响赌气之意,在这里是指小两口沉迷二人世界,不理会别人的感受)。叴啊叴,叴出一个小胖狗,吃奶没个够,新郎真难受!你这么吃,我咋办?新媳妇说,你来舔舔俺的脚趾头!”
虎子本来就喜欢调皮捣蛋,肚子里这种有关新婚小夫妻的童谣是一抓一大把,这一念起来,直如行云流水一般,根本连个磕绊也不打,而且还越来越露骨。这时候路上行人又越来越多,一时间把个小媳妇羞得面红耳赤,勾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一旁的新郎官本来还觉得好玩,笑嘻嘻地看着俩小孩也不生气,但是看他们没完没了地闹,心里未免也有些不耐烦起来。恰好这时候莲花蹦蹦跳跳地转到他的面前,正往前走的他随手一扒拉,莲花立脚不住,‘扑’地摔倒在地,顿时小嘴一咧,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这下子虎子可不干了,这小子眼一瞪,脖子一挺,攥着小拳头就冲了上去。可他毕竟年纪小啊,那新郎官体格健硕,虽然看到莲花摔倒有些不好意思,但当着新媳妇的面他可不想示弱,当即又是伸手一划拉,虎子也一个趔趄跌出两三步远,几乎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与莲花不同,虎子这孩子骨子里非常倔强彪悍,不管面对多么强悍的对手,他从来都不肯低头认输的。不过这时他也感受到了敌强我弱的巨大悬殊,知dào
自己再怎么往上冲都是自取其辱,当即不进反退,往后退了两步,随手就把背在身上的玩具弓箭摘了下来。这小子对于自己的玩具弓箭耍弄得非常熟练,可说已经达到了熟极而流的地步。那新郎官还没反应过来呢,虎子的箭已经到了。
新郎官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一拨一闪,却没想到那支箭‘刷’地一声紧贴着新媳妇的脸颊擦过,那张白嫩嫩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溜血丝。
这小两口刚刚结婚没多久,正是好得如蜜里调油的时候,说句不好听的,对于此时此刻的这位新郎官来说,就是他亲娘也比不上他媳妇的一根脚趾头重yào
呢,此时看到媳妇那张让他迷恋不已的粉脸上受了伤,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要难受。一股怒火在他胸膛里勃然爆fā
,虎子在他眼里顿时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咬牙切齿地大叫一声,张开双臂就往虎子扑去。
眼看着虎子就要吃亏,斜刺里一个人影忽然冲了上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键时刻,老大强子及时出现,顿时和新郎官扭打在了一起。
这强子从小身体就好,虽然还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但长得人高马大,浑身黑黝黝的疙瘩肉,与张连义夫妇那种细白粉嫩的样子完全是两回事,他虽然平时看起来憨厚木讷不善言辞,一般也轻易不会发火,但他对弟弟妹妹却是非常爱hù
,若是有人欺负了他们,他一定会发狂一样跟人家对上。虎子呢,又皮实,整天惹事,所以强子在村里的孩子们中间打架勇猛是出了名的。这时候,那位新郎官虽说大了几岁,身体条件也不算差,但他明显打架经验不是很足,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没多大一会,就已经被强子拧着胳膊一个拐子放倒在地,然后骑在身上狠揍起来。
张连义夫妇本就走得慢,加上强子情急之下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扔在了路上,人来人往的,两口子又不能把这些东西扔下不管。所以等他们提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地跑上桥头的时候,路上的行人已经把强子兄弟和那对小夫妻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时候莲花挤不进去,正无助地站在人群外边抹眼泪呢。这时候见爹娘赶到,顿时‘哇’地一下子哭出声来,她一头扑在母亲怀里,回头指着人群,抽抽嗒嗒地哭诉着。
不过此时的张连义却无心来管莲花的委屈,所谓知子莫若父,他可是非常清楚自己这个强子一旦急了眼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不赶紧阻止,说不定还会出啥事呢!他先把莲花娘俩拉到一边,嘱咐她们看好东西,然后转身就向人群里挤去。
然而这时候走亲戚的人越来越多,这乌河大桥又是连接东西两岸十来个村子的交通要道,桥头上的人已经挤成了一个疙瘩,尽管张连义使出了全身的力qì
,还是很难挤得进去,有几个好事的年轻人甚至翻着白眼戏谑起他来:“我说你挤啥啊?一把年纪了还想看这种热闹?挤来挤去的,想投胎去啊?!”
对这些一看就是那种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一类的人物,张连义可不想招惹,只好再退出来,从新找个方向往里挤,一边挤一边还嚷:“让让!让让!里边打架的是我儿子!”
然而这时候桥头上人声鼎沸,又有谁能听得到他的叫喊声?他往里挤了半晌,却又被挤了出来。他站在人群之外急得直跺脚,却又无计可施。
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张连义忽然感觉桥头上的嘈杂声一下子低了下去,就好像是被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罩住了一样,有点沉闷,而且还有隐隐的回声。他有点莫名其妙地四下张望,却看见周围的人们依然是表情亢奋,一个个指手画脚,吐沫星子乱飞地议论着、指点着。只不过这一切似乎都和自己隔着一层纱,有点朦胧,显得不太真实。
这是怎么啦?自己不会又是在做梦吧?
他正在手足无措呢,就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这笑声非常熟悉,他一下子就听出,那是虎子的笑声!怎么回事?他身后就倚着大桥的栏杆啊!猛回头,身后空无一人。但舒缓的风顺河刮来,虎子的笑声又一次清晰地传入耳鼓。
张连义顺着声音往下看去,心里顿时吃了一惊:就见虎子正站在桥下的冰面上,一蹦一跳地溜冰呢。此时已近中午,阳光正强,加上今年春节临近这几天气温回暖,河里的冰层并不算厚。张连义站在七八米高的桥面上,都几乎能听到虎子脚下冰层‘咯吱咯吱’的开裂声。
这小子不是在人群里吗?什么时候跑下去了?不对,人群里隐隐约约还有虎子的声音啊!张连义使劲甩甩头,只觉眼前的一切变得妖异起来。等他再回头望桥下的冰面上看去的时候,忽然看到那个虎子抬起头冲他咧嘴一笑,然后然后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张连义顿时打了个哆嗦。他忽然间就想起了那次自己夜里偷偷往河里扔那个木人箭手时的遭遇,刚才虎子所站的地方,应该就是木人箭手沉没的地方无疑!难道说张连义脊背上一阵发凉,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一个寒噤。
在张连义的意象里,冰面好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薄,逐渐变成了一层透明的玻璃。冰面下,清澈的河水正无声地流淌,水底的一切清晰可见。那个被他扔在河里的木人箭手就在水底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他,那张原本是表情凝固的脸上,竟然漾开了一抹灿烂的微笑!而在他身边,一个孩子正手舞足蹈,那是虎子!
他仿佛感受到了一种不怀好意的预谋,而这种预谋所指向的目标,好像就是虎子。应该不是好像,就是虎子!张连义只觉得头发都竖了起来:该来的,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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