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皇帝的请求,阿苏将自己二人隐了身形,送入皇宫,只是脚还没站稳,外边就有人禀报,说奉国师之命求见。
小皇帝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浑身血迹十分狼狈,自然不敢让那人进来,只让他在外边禀报。
那人语气平淡,并无恭敬之意:“陛下,明天是十年一度的六界聚会,国师请陛下立刻准备,一炷香后一起前往飞云渡。”
一炷香都要出发了才来通知?这点时间能怎么准备?这哪里是通知,简直是命令!阿苏不由得同情的看向仍旧萎靡不振的小皇帝。
“知道了。”小皇帝似是早已习惯了这人的冷淡语气,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所谓的六界聚会,是为了纪念三百年前六界子民在圣佛的带领下,战胜邪恶力量——当时的神、妖二界之主的一个聚会,每十年一次,地点就设在当年的大战之地飞云渡,这事阿苏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次自己来的到巧,正遇上了。
阿苏淡淡的想着,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张美丽却苍白的少年脸庞,多年未见,也不知道神帝现在怎样……
她正思索着,一抬头便见小皇帝低头摸着床头一颗夜明珠,神色不明。
“怎么了?”阿苏顺着瞄过去,没发现什么异样,好奇的道。
小皇帝抬头看着阿苏,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仍是摇摇头,慢慢收回手,讷讷道:“……没什么。”
看出他不想说,阿苏也不勉强,这小皇帝身上的秘密,她虽然好奇,但也没到非弄明白不可的地步。
“姐姐,这次多谢你救我,我这便要收拾收拾启程了,就不留你了。”小皇帝很是郑重的向着阿苏行了一礼。
“不必客气,那你多保重。”阿苏也不啰嗦,转身便离去了。
出了皇宫,正要返回修行的那座山,却蓦地看到一个老熟人,她不由得顿在了半空。
皇宫前面的街道上,已经被清空了,此刻,站满了一队队面容整肃的铠甲士兵,队伍的最前面,一个年轻的紫衣男子坐在轮椅上,正以手撑头,面无表情的听着旁边属下的汇报。
阿苏一眼认出,这紫衣男子正是人界国师紫玥,只是几年不见,没想到他竟一幅不良于行的样子……而且,眼底曾经无时无刻不在的笑意褪去,整个人隐约笼了一层浓重的寒意。
对这个人,阿苏的心态有些复杂,诚然,当初他冤枉过她,也欺侮过她,自己曾对他恨得牙痒痒的。
不过,自己也的确在他身上,感受到那么一丝让人压抑的爱意……而且,若是没有他,自己怕是早已死在饿殍遍野的重州了,又哪里会有今日的自己,所以,即使那一次差点被他……阿苏仍是恨不起来。
“人还没出来?”紫玥面无表情的看向身边的玄梓。
玄梓额头冒汗,也不敢抹,只更低的弯下腰:“主人,要不属下再进去催催陛下?”
“啰嗦,你进去直接把人带来。”
“是。”玄梓不敢耽搁,立刻又往宫内行去。
阿苏不由得为那个小皇帝担心起来,刚才玄梓明明说皇帝有一炷香的收拾时间,现在连半柱香都没过去呢,看来,紫玥比以前更喜怒无常了。
想必他们这就要出发了,阿苏不再观看,转了一个方向,既然出来了,倒也不必急着回山里,索性也跟去飞云渡凑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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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十年一度的六界聚会,巳时,飞云渡已经人山人海。
六界的君主都已来齐,各据一方,身后都乌压压的站着各界的士兵,现场很是严肃。
阿苏隐了身形立在高处,眼神转了一圈,落在了神界大军最前面的神帝身上,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样子,张扬的红袍裹着单薄的身子,仿若风吹即到,面容仍是不正常的苍白,衬得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更加漆黑如墨,他立在神界大军之前,丰姿艳绝,仿佛一株笔直的小白杨,偶尔似是不经意的往四处望几眼,好像在寻找什么一般。
想起曾经与这少年短暂的一段友谊,阿苏不由得有些开心,她经历巨变,终于再见故人,尽管这故人脾气古怪难缠,但倒也是真性情的孩子一个,今日万里他乡遇故知,不失一桩美事,阿苏盘算着等下聚会结束,找个机会与神帝打个招呼。
那边,仪式已经开始,六界的君主面对祭台并肩而立,虔诚焚香三柱,之后,在六人带领下,飞云渡各界数万人一起,对着祭台弯腰祭拜。
除了人,神,魔界的君主是旧识,其他三个阿苏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一一看过去,仙界之主是个须眉皆白的老头儿,看起来很是和气。妖界之主是个妖娆妩媚的女子,一举一动皆是风情,一身若隐若现的半透明红纱裙披在身上,真正达到了有衣若无衣的视觉效果;最后是鬼界之主,看上去四十余岁,身形瘦削,眼神有些阴沉。
阿苏的视线略过祭台上的六界之主,转到正站在人界大军之前的紫玥身上,只见他定定地看着祭台方向,唇角微勾,明明应该在笑,眼底却彻骨冰寒,此时,他旁边站着的玄梓悄声附耳:
“主人,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布置……”
紫玥抬手打断,眼神仍是平静的看着祭台方向的六位君主,漫不经心道:“知道了。”
阿苏凝神,隐隐听到这几个字眼,不由得心头一跳,总觉得紫玥又是在算计谁,今天参加集会的都是六界的君主,无论哪一个出了事,怕都要引起不小的纷争,阿苏皱眉,看着底下喜怒不形于色的紫玥,心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礼毕,祭台撤去,圆台上随即涌上一群手持木兰草翩翩起舞的女子,木兰草象征和平与祥和,正符合今日的情景。
为了展示六界的和睦,这些各界选送来的歌舞都是赞颂和平,感恩须弥,祈求六界昌盛的,六界君主各自就座,一起欣赏台上歌舞,无数珍稀的灵果佳肴流水一般端上来,底下士兵也皆盘膝而坐,享受美食,霎时间飞云渡一改肃穆庄严而为欢乐祥和。
神帝斜倚在靠背上,听了一会旁边鬼王与仙帝你来我往的套近乎,不由得冷嗤一声,黑葡萄一般的眼珠不动声色的转了一圈,半响,略有些失望的蹙眉,不耐烦的视线扫过一处时,便顿住了,他如有实质般的眼神围着独自坐在一角的人界小皇帝转了好几圈,直把速来胆子不大的小孩儿吓得坐立难安。
神帝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收回视线,对着身后一直侍立在侧的手下招了招手,低声道:“果真是他?你可看清楚了?”
身后侍从谨慎的扫了一眼远处独自坐在一边的华服小孩儿,点头:“确实是他。”
神帝哼了一声:“既如此,那另外一人怎的不见?”
“这……”侍从登时出了一脑门的汗:那女子昨日就是凑巧救了人界这个小皇帝,又怎会每时每刻陪在他身边?话说也不知道那女子是什么人,竟劳得陛下这般巴巴的惦记……?
“哼,蠢货!滚吧。”神帝摆手,手下如释重负,忙抹了把汗,静悄悄的退到一边。
魔君因为目不能视,自然无法观看祭舞,只是静坐品茗,然而,他魔功强大,早已察觉到不远处一道躲躲闪闪看向他的视线,忍耐半响,那人却仍是不知收敛,不由得浓眉紧蹙。
神帝昨日心情很不好,原因是存在丹房里的养元丹竟然被小贼偷了一颗,虽说丹阳子还能继续炼制,说到底,养元丹也不是多么稀缺之物,可被人偷偷摸上家门丢了东西什么的,简直不能太打脸。
尤其是,他派出去的得力手下竟然还没抓到那小贼,直把他素来虚弱的心脏气的差点裂开,直到听手下提到那个帮助小贼逃跑的女子,他的满腔怒气才渐渐消散,仔细问了那女子的身形外貌,神帝不由得心跳加速,几乎是想立刻去人界走一遭了。
不过,想到第二日正是六界大会,若真是那个老女人,她既然出现在六界,有很大可能也会到飞云渡去,于是才捺下性子。
只是,令神帝意想不到的是,今早他的銮驾刚到飞云渡上空,还没下去,手下就指着人群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告诉他那人就是盗丹者,看着那个立在紫玥旁边的小孩儿,神帝一眼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哼,一个傀儡而已,不过倒是奇了,明明凡人一个,竟能自由出入神界,难道是紫玥传了他什么法术?
不过,这些念头当时也只转了一瞬,神帝更在意的是,这盗丹的人既然在这,那昨天帮他的那个老女人说不定也在这儿,于是,整个祭祀中,他都有些心神不定。
这会,看着那个人界小皇帝自以为偷偷摸摸,实际全被自己收入眼里的小动作,神帝心中渐渐起疑:那小崽子老偷看魔君做什么?
因为一直没找到那老女人,神帝心情本就不好,这会儿索性也不想压住性子了,哼,倒要看看,若是为难为难这小崽子,那个昨天护着他的老女人会不会出现?
于是,一拂衣袍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脸色瞬间不安起来的小孩儿,冷笑道:“胆子倒是不小,敢偷朕的神丹,说,谁指使你的?”
一边说,一边拿那双漆黑的眼珠斜睨着远处的紫玥,意思不言而喻。
他声音不大,除了修为高强的各界君主,其他人都没有听到,现场歌舞依旧。
小皇帝做贼心虚,本就一直担心被神界的人认出来,但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如今,对着少年神帝冰冷不屑的目光,顿时有些瑟瑟:“我……我没有……”
说着,眼神不由得瞟向不远处的紫玥,希望这明面上的国师能来救自己。
奈何紫玥仍是端正坐着,一双冰寒的眸子专注的看着台上歌舞,仿若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陛下正面临的窘况。
其他几界君主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装作没注意这边,实则耳朵一个个竖的老长。
神帝冷哼一声,苍白的手指一点,一道红光过,一粒指甲盖大小的丹丸从小皇帝胸前飞出,直接落入神帝手掌心。
“你要是没偷,这神界才有的养元丹怎么在你身上?”
物证被抓出来,小皇帝一惊,站立不稳的便想夺回:“还给我!”
神帝闪身的同时单手一拂,本就元气大伤的小皇帝直接跌倒在地。
全场大哗,歌舞立停。
皇帝受辱,人界将士们瞬间握紧枪戟,却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都看向国师,等他下令,小皇帝的可怜地位,顿时更加一目了然。
紫玥似是终于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眼底微不可见的闪过一道晦暗的亮光,缓缓被手下推过去,也不管脚下半响爬不起来的小皇帝,只看着神帝,缓缓道:“今日六界齐聚,本是一件乐事,神帝为何辱我陛下?”
神帝张开手掌,露出那粒神丹:“看来人界真是穷山恶水,尽出些偷鸡摸狗之辈!”
他不屑的扫过紫玥和小皇帝,苍白的小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紫玥,看见了吧,你的皇帝偷了朕的神丹,朕倒要看看,你今日要怎么赔罪。”
紫玥冷嗤:“胡言乱语也要有个限度,我陛下乃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你这么诬陷他,还真是居心叵测。”
神帝正要接口,倒在地上的小皇帝急怒交织,蓦地“哇”的一下突出一大口血,倒是把神帝吓了一跳,他刚刚的力道根本不会伤人至此,此事有些不对头……
神帝脾气虽坏,却也明白,今日本是六界齐聚祈祷和平,若真伤了这小崽子,得罪人界倒也罢了,就怕万一须弥问起来……
于是,他不屑的低哼一声废物,俯身想要查探小皇帝的伤势,只是手还未碰到人,蓦地被紫玥挡住。
“让开!”
“还想要害我陛下么?先过我这一关!”
神帝眼神一冷,本就看紫玥不顺眼,这会毫不犹豫的扬手,对着下盘“失灵”的紫玥攻去,真正发挥了“打人打脸,骂人揭短”的精髓。
紫玥冷眼一眯,伸手飞速切去,两人你来我往几招,混战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点锋利的白光飞速没入小皇帝前胸,原本元气大伤的人,顿时瘫倒在地,眼看要不行了。
这一下,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若说刚刚神帝伤了人界小皇帝,双方还有一丝握手言和的机会的话,如今,却是必然反目了,偏偏……又是在这样的场合。
其他几界君主早收了看热闹的心思,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暗暗关注事态进展。
神帝漆黑的眸子里飞速的闪过一丝困惑,随即不可思议的看向紫玥:“是你——”
话未完,被紫玥打断,他低头扫了一眼出气多入气少的小皇帝,眼底飞速闪过一道暗光,怒声道:“神帝,你仗着自己的修为,竟杀了我陛下,人界虽为六界中最弱一族,也知道弑主之仇,不共戴天!圣佛在上,我紫玥今日在此立誓,定要为我陛下讨回公道!”
话落,底下人界士兵群情激奋:“讨回公道!讨回公道!讨回公道!”声震九霄。
一边的神界士兵立刻握紧兵器,警惕的看着人界那群人。
神帝缓缓转头,视线从其余四界君主,转到台下的六界数万士兵身上,不由得全身发冷,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没人信了。不过,他相信,这样拙劣的骗局,一定逃不过圣佛他老人家的眼……自己,没什么可畏惧的。
绝色的少年冷冷勾唇:“朕要害他,连踩一只蚂蚁的力气都不用,不过,既然你处心积虑陷害朕,朕也不惧!倒要看看,区区人界蝼蚁,如何抵挡我神界之威!”
神界和人界一战,看来无可避免了,其余几界君主飞速的思量接下来的对策,没有人理会那个瘫倒在地,浑身鲜血,却并未死绝的小皇帝。
“魔……魔君……”
剑拔弩张之际,突然,传来急促的,若隐若现的虚弱呼声。
众人一惊,皆低头望着底下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的小皇帝,魔君失明的双目冷冷扫向小皇帝方向,却连应都没有应一声,这只蝼蚁的命,已经发挥了他最大的价值,如今快快死去,才是他最大的贡献,而且,魔君也不认为,自己和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崽子,有什么话好说的。
“救……救主人……”
魔君面无表情,心中暗自思忖有了这个天赐的正当理由,接下来该如何辅助王攻入神界,夺回属于王的东西。
“主人……嫦……嫦——呃……”
最后一个字音节不清,含糊的仿佛打了一个嗝,然后,小皇帝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众人见小皇帝终于死绝,也不在意,只继续思忖接下来的事,没有人把他刚才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向冷漠少言的魔君,蓦地飞速冲到尸体前,一把揪住那染满了血的前襟,颤着嗓子一叠连声道:“你……你是玉兔……对不对?快告诉我,小嫦到底在哪里?告诉我……快告诉我!”
他疯了一般攥住一个死人拼命摇晃,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水草,然而那水草却早已枯萎……
众人呆住,不知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紫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诧异,他万万没想到,那个自己亲自看着长大的小皇帝,竟然是失踪了三百年的玉兔,想必是他早已舍弃肉身,投入当时还未生出的小皇帝婴胎之内,经历新生,这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始终没在他身上发现妖气,不过……嫦娥那女人竟还活着?啧,麻烦。
他转动轮椅,扶起癫狂的魔君:“逝者已去,魔君请起吧,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未必没有别的法子。”
一句话,点醒了魔君,他蓦地飞速站起,自言自语道:“对了,忘川河……忘川河……!!他刚死,魂魄定然还没有轮回……”
说罢,竟是再不理会旁的,一闪身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和满头黑线,面容更加阴沉的鬼王。
忘川河乃鬼界重地,六界亡魂皆通过此地生死轮回,关系着天地之本,就算是魔君,也没有资格进去,跟何况他刚刚还当着其余几界君主的面说了出来,自己若不阻止,面子里子可当真全没了。
于是,鬼王一跺脚,怒喝:“放肆,忘川河也是你说去就去的!”说罢,领着鬼界大军匆匆忙忙走了。
紫玥手指动了动,到底没有阻拦鬼王,今日,他有更重要的事。
这边,小皇帝的尸体已经被人抬到了辇车上,人界众人一个个怒火冲天,与神族士兵相对。
仙帝捋了捋胡子,一脸怅然的对着紫玥叹息:“逝者已逝,国师还请节哀,唉,说起来,六界本出同源,今日发生这样的事,纯属意外,还请国师以苍生为念,能和平解决此事。”
说完这通套话,又对着神帝拱了拱手,告辞离去了。
妖王一扭一摆的走进紫玥,飞速抛了一个媚眼:“唉,今日的事,是非曲直大家都看在眼里呢,国师大人还请节哀哟,我可还等着哪日再与国师把臂同游呢。”
说完,挺了挺酥胸,也带着妖界的人飞速消失了。
隐在一边的阿苏万万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过,她修为高于在场众人,所以看得清楚,那道刺入小皇帝胸口的致命白光,并非神帝所发,而是紫玥。
说到底,今日这场悲剧,国师分明是就势诬陷神帝,可惜他出手太快,其他人根本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以人界和魔界明显联手,妖王还对紫玥暧昧不明的情况下,其他人也不会说什么。
唉,死小孩,脾气那么坏,这一下,知道人际交往的好处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