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绝外界一切声音的白莲空间内,蓦地头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阿苏心头大跳,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死死的仰头,却什么也看不到,心下不由得焦躁不已。
她无意识的紧紧握住左腕上的那只传音镯,却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扰乱了师父。雄黄剑感受到主人的思绪,也老老实实的贴在身侧。
正屏息凝神之间,突然,一声沉闷的炸裂声隐隐传入耳畔,阿苏大惊,这声音竟能够突破白莲空间对声音的隔绝,可见其威力。
她来不及反应,整个白莲空间便仿佛置身风浪之间的小舟,猛烈的晃动起来,她急忙运气踩着雄黄剑飘至半空,才避免满地翻滚的狼狈局面。
剧烈的震动一下比一下猛烈,阿苏拼尽全身修为死死的钉在半空,瞪大眼睛看着空间内萦绕的无数灵气竟活了一般,一丝丝飞速的向上射去,转瞬之间穿过莲壁不见了,慢慢的,空间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随着又一波剧烈的晃动,“轰”的一声巨响,整个白莲空间仿佛被戳破的气球一般,炸裂了!
阿苏脑中一片空白,来不及多想,运起全身修为结成一个结界护住身体,拖着僵硬的身体飞身而上,总算来得及不被爆炸所波及。
总算,一切的声音和震动,都没有了,空气中安静的可怕。
外面的景象映入眼帘的那一刻,阿苏的整个人都在发抖:
曾经美得不染凡尘的莲湖圣境,如今仿佛飓风过境一般狼狈,所有的莲花都凋零殆尽,只余下一根根焦黑的枯梗戳在龟裂的湖底,曾经无边无际莲香四溢的莲湖,化成一片焦土,无数道小儿手臂粗的裂缝纵横罗列,满目的死气令人战栗。
焦土之上,小须弥数千位真佛围成一圈,全都静默的合十立着,一个个低眉垂目,空气中凝结着肃穆而悲壮的气氛。
“师父……师父!”阿苏仓皇四顾,视线却被厚厚的人墙阻隔,看不见那袭熟悉的人影,不由得大乱,再也顾不得礼貌,径自推开人群往中间跑。
死一般寂静的天地间,万籁无声,唯独女子仓皇哽咽的一声声叫着师父,如同受了伤的孤兽,众佛纷纷闪避,自动让开一条路。
终于,阿苏踉跄的停住了,她死死的睁大眼睛,看着人群正中的焦土上那朵巨大的莲苞虚影,淡的几乎融入空气中,然而,比它更淡的,是静静的阖目躺在其中的一个素衣人影,白衣无垢,面容圣洁,却仿佛睡着了一般无声无息。
“师父……”阿苏眼神呆滞,一步一步慢慢的靠过去,伸手想要触摸那人淡到虚无的面容,以确认那不是一个恍惚的幻象,却被裹在外面的莲苞虚影挡住了,她用力,再用力,始终无法突破那层幻影结界。
“师父!”阿苏大急,运起全身修为孤注一掷想要突破那个阻隔在自己和师父间的结界。
“阿弥陀佛,还不住手。”声音威严而遥远。
是谁……?
她恍惚的转过头去,见眼前站着一个灰衣僧人,矮矮胖胖,满头小小的卷发,正平静的看着她,只是眼底有复杂的神色一晃而过。
“你是谁……为什么要阻止我?”阿苏面如死灰,呆呆的望着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奇怪僧人。
“阿弥陀佛,阿苏姑娘,这位是佛祖如来。”旁边一位白白胖胖的和尚正色道,正是弥勒佛。
佛祖?传说中那位已经归隐的须弥前任执掌者,师父的师父?
阿苏眼睛倏地一亮,飞扑上前死死抓住如来的衣袖,颤声道:“如来佛祖,我师父他怎么样了?求求你救救师父!只要师父能醒来,弟子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唉,痴儿!”如来并不挣脱,只是眼神悲悯的看着阿苏,缓缓道:“这莲湖圣境乃至整个须弥的灵气,皆是依托那朵白莲而存在的,如今,你师父所受天弑劫波及白莲,他本可自保,却为了保护白莲,将自身灵元与之融为一体,从而耗尽修为陷入沉睡,如今,一切只能依凭天意和他自身的念力,我亦无能为力。”
阿苏脸色惨白,呆呆的望着师父沉睡的容颜,哑声道:“那……他多久能醒来?”
如来叹息,淡淡道:“白莲重开之日,便是圣佛重归之时。”
阿苏心下一片空洞,她还想问白莲多久能开,可是张了张嘴,到底没出声,她知道,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阿弥陀佛,当此之时,贫僧以圣佛师尊之名,暂代须弥圣职,诸佛听令。”如来缓缓转身,对着众佛合十肃穆道。
“是,弟子听命。”众佛齐声道。
如来悠悠道:“小须弥创立之初,乃因此方净土远离浊世,更适于我佛门弟子修行,然近千年来,佛门屡次插手六界事务,虽可归之于普度众生,但终究违背了我佛清静无为的本义,今日灵根白莲受创,虽受圣佛私心牵连,但也未必不是天意使然,警告我佛门须抱定宗旨,不再妄然介入六界生死轮回。”
“自今日起,小须弥任何人不得离开须弥,众佛各展修为为灵根护法,直至白莲重开。至于圣佛之功过,待他醒来,自会给尔等一个交代。”
“阿弥陀佛,我等遵命。”众佛合十应下。
阿苏只是贴着莲苞的虚影,痴痴的望着里面的人,对众佛的对话听而不闻。
“阿苏姑娘。”蓦地,她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名字。
阿苏慢慢转身,才发现周围的空地上,众佛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佛祖如来静静的立在自己身后,眼神复杂,似比刚才多了几分人气。
并没有注意如来神色的变化,阿苏木呆呆的点头:“我都听到了,佛祖放心,我修为虽然不高,但愿意一直留在须弥为师父护法,绝不会私自跑去六界。”
“你说错了。”如来正色纠正。“你虽被圣佛收为弟子,当初却并未行入门大礼,因此并非我须弥弟子。况且,今日这一场劫难本因你而起,然是非爱恨,皆空色虚无,看在圣佛对你爱护有加的份上,我也不再追究你的错处了,你尘缘深重,不宜留在须弥,这就赶紧离去罢。”
阿苏大惊,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嘶声道:“你……你要赶我走?”
如来合十,略有些无奈:“你害的我唯一的弟子成了今天这样,难不成还想留下来?”
阿苏浑身冰冷,颤着嗓子语无伦次道:“不,我不走,师父答应过我,度过天弑劫就会带我离开,他现在虽然昏迷不醒,可毕竟还是须弥的掌管者,你……你不能代替他做决定,况且,况且我要是走了,师父醒来看不到我,定会着急,您老人家身为他的师父,为何定要做让他难过的事情?”
“阿弥陀佛,不是我要逼他,多年前他选择修行生之道挽救六界,便是已决定了为众生而舍弃凡俗情爱,唉,都是我的错,自以为……便助他忆起前尘,却不想,终为他招来今日之祸,情之一字误人不浅呐……唉唉,须弥不能没有圣佛,你走吧,从今往后,你与他再无关系。”
“不!我不走,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况且你要是赶我离开,他日师父问起,你要怎么跟他说?”
如来闭眼:“若他醒来仍是执意于男女之情,亦是天意,届时须弥自有须弥的规矩,这就与你无关了。”
阿苏焦急,总觉得眼前这个须弥的前任执掌者虽话里有话,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他这是执意要赶走自己了。
“痴丫头,去罢……须弥已经不能容你,不过,眼下未必没有人不需要你,快去吧……”
谁……谁需要我?阿苏疑惑,还未来得及问,耳畔蓦地梵声大唱,耀眼的金光过,她整个人好像处身奇异的通道中,疾风扑面如刀,她心知不妙,大急,拼尽全身力气大喊“师父,你要快些醒来,我会在六界一直等你……”话未完,已经被周身光速中的压力迫得说不出话来。
转瞬之间,周遭气息大变,阿苏睁眼,见已经身处一片苍翠的绿洲中了,看那地形,分明是六界交叉之处飞云渡。
阿苏默默地站了一会,四周许多来往的六界客商皆好奇的看着她,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衣美貌女子为什么满脸泪水。
阿苏沉默了一会儿,重重擦了把脸,环顾了一下四周,最终决定还是往自己最熟悉的人界去。
须弥,如来凝视着莲苞虚影中的人,叹息,唉,到底还是自己的错,当初怜他被过去模糊不清的回忆纠缠,便助他忆起前尘往事,本以为可以借此使他彻底醒悟,明白一切情爱终究为空,最终坚定佛心,却如何能想到……三百多年前那个魂飞魄散于天地间的妖,竟能辗转十世重新聚合,转世成人!这是何等惊世骇俗,游离于天道规则之外的事?唉,天意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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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虽然修得佛门心法,无需食宿,但她源出凡人,如今身心俱疲,只想先歇息几天,便随便找了一间干净的客栈住了下来。
几日后,休息够了的阿苏,在人界找了一处远离人烟,灵气十分充裕的山峰,带着她的两件宝贝——雄黄剑与传音镯,安安静静的住了下来,每日里一边观赏山水落日,一边默默将须弥幻境中获得的大量灵力融合。
曾经,阿苏最大的愿望是有师父陪着,走遍六界的每一个角落,好好观望观望多姿多彩的世界,可那人身为圣佛,总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因此自己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如今,她有了太多闲暇的时间,却反倒不想走了,阿苏明白,没了师父,世界再美也与自己无关,于是,她便心如止水的在这座风景不错的大山上住了下来。
阿苏在山上住下来的第三年,终于完全融合了丹田内储存的所有灵力,如今的修为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对这个事情最高兴的还不是阿苏,而是雄黄剑,随着主人修为的大大提高,它的威力增强了数倍,若是世间的神兵宝器有个排行榜,雄黄剑坚信自己定能位居前三,因此,尽管山上日子清寂,它却整日里兴高采烈,阿苏自己心情寡淡,却还是被雄黄剑的喜意感染,偶尔会带着纵容的笑意看着它满山飞舞。
阿苏原以为自己会在这里一直待许多许多年,直到白莲重开,那人归来寻找自己,却没有想到,造化的力量如此强大,她终究还是被卷进了凡尘。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阿苏正在竹屋前的大圆石上打坐,蓦地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极细微的一些动静,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飞速的掠过空气,而方向……正是自己所在的这座山。
阿苏睁眼,微有些好奇,听声辨形,这些误打误撞闯入此山的明显都不是凡人,而且,似乎并非一路的。她飞身而上,观望了片刻,约略明白了下面的景象,便隐了身形跟了过去。
“哪里逃!还不快束手就擒!”一声大喝,三名身着铠甲的天兵现出身形,各持兵器罩向不远处一个忽明忽暗的光团。
“啊——”光团灭,一个白衣的小孩儿踉踉跄跄的现出身形,重重吐出一口鲜血,转过身警惕的瞪着包抄了他退路的天兵们。
小孩儿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头发散乱,身形尚未张开,略带婴儿肥的白嫩脸颊上,一双点漆一般乌黑的眸子故作镇定的瞪着凶神恶煞的天兵,但从他护在腰间,不住隐隐颤抖的双手,可以看出他的害怕。
“哼,胆子不小,竟敢私闯神界,盗取神丹,还不快交出东西,我等倒可以留你个全尸!”为首的天兵冷声道。
“休想!”小孩儿糯糯道,伸手结了一个势,生成一个虚弱的光球砸向天兵,一待转移他们的注意力,飞身便想逃离。
“哼,雕虫小技!”为首的天兵眼里闪过一抹轻蔑的嗤笑,随手击碎那团光球,闪身轻易的挡住了那小孩儿的身体。
小孩儿眼神一乱,眼底蓦地闪过一抹决绝,竟不顾修为的悬殊,用尽力气攻了上去,阿苏大惊,这小孩儿竟是想拼死一搏么?
不过两三招的功夫,小孩儿脱力的委顿在地,白色的长袍已经被鲜血染透,看不出原色了,却仍是死死的护住腰间的位置,想必便是那粒神丹了。
为首的天兵俯身,想强行掰开小孩儿的手,却不想这人明明都没了力气,眼神也都涣散了,双手却仍像钳子一般坚定。
天兵不耐的重重打了小孩儿一巴掌,抽出长剑便要斩去他的双手,反正他们要的只是那颗神丹,而这小孩儿今日也注定一死,就算少了两只手也不算什么。
“主人……好疼……救我……”重伤小孩儿神志不清的眼里不住的流出泪来,哀伤的低低呼唤了一句。
“住手!”阿苏听得清楚,再也忍不住,一指弹飞天兵手中长剑,现出身形来。
“大胆!你是谁?”三个天兵迅速围拢,警惕的瞪着阿苏。
阿苏叹气道:“不就是一粒丹药吗,你们神界天天炼丹,还缺这个东西?何苦要害他性命?”
“放肆,你知道什么!这小子盗的可是我们神帝陛下专用的养元丹,此等忤逆犯上之举,今日断不能容他活着离开,你识相的快点走,耽误了天兵捉人,后果可不是你一个女人能承担得起的!”
神帝?阿苏的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一张病弱美少年的脸来,明明容颜苍白如画,却脾气坏得很,嚣张又骄傲的样子曾让自己头疼又忍不住迁就,那么……这是他的药?
阿苏沉吟了一下,转头看着勉力靠树站着的小孩儿,还未说话,聪明的小孩儿似是已经明白了什么,猛地更紧的捂住腰间,眨巴着大眼睛哀求道:“姐姐,不要,这药……这药我是拿去救人的,求你帮帮我……”
对着小孩儿哀恳的眼光,阿苏顿时心软,想了想,转身对三个天兵道:“不如这样吧,我与你们神帝是旧识,你们且回去禀告神帝,就说故人阿苏向他借神丹一用,他若是要讨还,便来找我就是。”
“一派胡言!我们神帝陛下怎么会认识你一个凡人?还不快让开!”
“得罪了!”见天兵软硬不吃,阿苏一挥手,一道白光挡住他们,转身扶起重伤的小孩儿飞身离去了。
瞬息百里,在一片山野之地,阿苏停下,放开小孩儿,担忧道:“你还好吧?”
小孩儿晃了晃脑袋,眼神努力聚焦,气息微弱道:“我……咳咳,我还撑得住,多谢姐姐救命之恩,烦请姐姐快……快送我到西京……”
西京?人界的国都吗?看着小孩儿伤痕累累的身体,阿苏点头:“好,不过我先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
说罢,不顾小孩儿虚弱的催促,运起灵力拂过小孩儿全身,片刻之后,他身上的伤口不再出血,面色渐渐恢复正常,只是外伤虽好,但之前元气大伤,灵力透支,神志还是有些模糊。
看清楚方向,阿苏将小孩儿覆于背上,隐去二人身形,踏着雄黄剑出发了。
两三个时辰后,阿苏停下,晃了晃背后半昏厥的小孩儿:“喂,醒一醒,西京到了,告诉姐姐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姐姐……咳咳,你……你放我下去,我自己回去。”小孩儿拒绝,似是不愿多透漏什么,转身向阿苏施了一礼,就晃晃荡荡的往前走,只是没走几步,又跌倒在地。
阿苏郁闷,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倔强的爬起来,走几步又跌倒,如是几次,小孩儿终于焦急的转过头看着阿苏,欲哭无泪的小声祈求道:“我……我没力气走,姐姐能不能……能不能送我回去?”
阿苏凉凉道:“不是不想要我管么?”
小孩儿嘴唇抖了抖,略有些愧疚的低头,这位姐姐不仅救了自己,还不远千里护送自己回来,可自己为了私心,却不愿意信任她,好像……确实有些过分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放心,我就送你回到家里,你的秘密我没兴趣知道,行了吧?”阿苏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小孩儿挣扎个不停。
“我……我家在皇宫里。”小孩儿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直直看着阿苏,终于开口。
住在皇宫里?阿苏上下打量少年半天,慢慢张大了眼睛,脑子里蓦地浮现出数年前模糊的一段记忆,那是自己被国师紫玥带到西京的第一天,前来迎接的文武百官之前,有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的小童,怯生生的,天真无邪的样子。
慢慢的,记忆里小童乌黑的圆眼睛与眼前长开了一些的小孩儿乌黑的眸子重合,阿苏只觉得不可思议:
“你……你是皇帝?”
小孩儿点头,仍是一幅纯良怯懦的样子。
阿苏扶额……她无比真切的预感到,自己似乎要被卷进什么麻烦的事情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