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应觉得,时霖从家里跑出去时对他吼的那声‘我恨你’除了比平时说话声音大语气重点儿以外,可能还带了某种情真意切。
比如,他可能是真的恨他。
叶应盯着微信的聊天界面久久没能反应过来,之前觉得时霖不过是闹小孩子脾气,这会儿却真有些担心了,微信删了电话估计也拉黑了,要真是这样的话,这事儿还真就不那么好办了。
叶应不知道自己给了时霖什么错觉,让他对自己产生了别样的情愫,也怪他整天拿工作来搪塞相亲,都没顾得上跟这孩子好好沟通沟通。
他弯腰将地上的床单被罩什么的一股脑的抱起来扔进了洗衣机里,等洗衣机开始运转了之后才回了房间。
头发还没有完全干,他坐在电脑前瞪着乌漆嘛黑的屏幕,盯着里面自己看不清脸的倒影看了半天,才伸脚往主机上踢了一下把电脑给打开了。
这一伸脚就碰到了之前无意受伤的那根脚趾头,他皱眉扫了眼,尖儿上果然有个小小的血泡。
不过比起现在颇为复杂的心情,那颗小血泡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打开网页,想了想在百度词条里输入:针对叛逆期少年的解决办法。
他并不认为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会真的因为情窦初开而跟他表白,情窦初开这种事儿他十三岁的时候就有了,叛逆期可以提前也可以往后延,情窦初开这种事儿要延到十八那可就真晚了,所以叶应直接跳过了这一点,直接把时霖归到了叛逆期里。
叛逆晚期。
啧,啧啧啧……
界面瞬间弹出好多答案,关键字虽然有些杂乱无章,但大多千篇一律,叶应划着鼠标滚轮儿来回看着,最后挑了个图文并茂的点开了。
一、对孩子说话时,“no”一定要谨慎使用。不要轻易对孩子说“no”,同时也不能经常说“no”。
叶应瞪着眼前这两句话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念了两遍,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最后一琢磨,无比嫌弃的冲屏幕竖了竖中指。
这特么都什么鬼答案,不说no难道说yes吗?
他不由得想起那天时霖负气跑走之前的情景。
“哥,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如果按这上面的逻辑来,他不就得答“好”啊?
去他妈的,都什么鬼。
百度太不可信了,叶应做出总结后无比郁闷的直接点了叉叉,连继续往下看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这一通折腾还不如直接躺下睡觉呢,他关掉电脑后摸了摸头发,这一折腾倒是把头发给弄干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上班的时候,临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找了个纸袋把那一摞书装了进去提到了车上。
明后两天都在住院部,晚上还要值班,干脆趁今天下班早把书给送过去吧。
计划赶不上变化这话还真不假,快下班的时候叶应试着拨了下时霖的手机,果然打不通,他啧啧叹了口气,将手机收进兜里,等着一会儿下班后直接走人。
诊室的门推开了,叶应刚拉开抽屉摸了颗糖出来,眼角的余光扫到半开的门后迅速将手里拖出来半截的糖给扔了回去,脸上已恢复工作时常有的笑。
不过这笑在看到来人后就给敛回去了。
“急诊没病人了?”叶应重新拖出那颗糖,剥了包装扔进嘴里,“闲得都逛到我这儿来了。”
方一同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马上就下班了,刚交接完。”
叶应扫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起身脱了身上的白大褂,“我可没功夫跟你闲扯淡,一会儿得去趟大学城。”
“去大学城干嘛?”方一同刚问出来又点了点头,自说自话道:“找你表弟?”
“嗯,”叶应应了声,“走不走?”
“走,”方一同起身,“我今天赶了好几趟手术,这会儿手还抖呢,搭个顺风车呗?”
叶应掏出手机点开APP,“顺风车是吧,比普通车还便宜呢,不拼车也不贵,这会儿应该挺多的。”
方一同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瞪着他半晌硬是没蹦出话来,叶应被他惊呆的表情逗乐了,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走吧,一会儿顺风车都没有了。”
“……靠,”方一同跟在他后面出了诊室,小声道:“咱们护士站的迷妹们知道你私底下其实这么能说会闹的不?”
“当然不知道,”叶应装模作样的往护士站那边扫了一眼,学着方一同的样子小声道,“所以你千万得替我保守住这个秘密,不然我只能替天行道杀你灭口了。”
方一同乐了乐,“一会儿一块儿吃饭吧,反正你回家也是叫外卖。”
叶应特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请客?”
“我请。”方一同摁了电梯,边往里走边说,“真抠门儿。”
“可不,我可是随时都要结婚的人,能不抠点儿吗。”叶应说。
“哎,说到这个,”方一同张了嘴正准备说,紧跟着他进来了两个同事,他只好闭了嘴,叶应笑着跟那两个同事打了声招呼,两人出了电梯往停车场走的时候方一同才继续问,“昨儿你跟你那新目标见面怎么样啊?”
“八卦的男人永远单身,”叶应摁了摁手里的遥控,听见车响后走了过去,“记住这条铁律,你很快就能脱单了。”
“狗屎,”方一同明显不信,“我从来没见你八卦,你也没能脱了单啊。”方一同挤着眼上下打量他,“现在还是条单身狗。”
“这条定律对我没效。”叶应说,“何况单身狗也是要看门面儿的,我属于颜狗里最正的那只。”
方一同:“……”
大学城连着好几所大学,这边环境不错,吃的喝的也样样俱全,叶应扭头问方一同,“吃什么?”
“螺蛳粉。”方一同扫了眼两边已经架起来了的烧烤摊儿,不假思索的说。
叶应开着车转了两条街才找着方一同要吃的,好在这家店外面还有停车位,叶应将车停好后冲方一同说,“你先进去,我一会儿来找你。”
这家店离时霖的学校不远,叶应只在时霖去年九月开学的时候送他来报道过,这会儿还是他第二次来这儿。
学校大门还挺气派,外面一排自动门里面还有两扇大铁架子门,铁架子刷着黑漆,尖儿上刷着烫金色的漆,看着有种复古感。
啧,一个三流大学被这一捯饬,生生弄出了个百年老校的模样。
学校很大,叶应怕一会儿进去了转半天,干脆拎着东西往门卫室走去,门卫的保安倒挺热情,叶应说明来意后保安也没推辞,在保安给的笔记本上登了时霖所在的系、专业还有名字电话后就完事儿了。
他本来还想跟时霖好好谈谈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当时除了震惊以外就只想着这事儿得拒绝,也没想着跟人好好沟通一下,而且他也有些担心这孩子突然跑出去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不过眼下估计是没法沟通了,叶应本来也就只是打算过来碰碰运气,显然今天这运气不咋好。
“你表弟不是借住在你那儿么,”方一同招呼叶应坐到他对面,“怎么还你给送书啊?”
“学业繁重,搬学校住了,”叶应说,“剩的书我给送过来,东西点了吗?”
“你的没点,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一会儿该糊了。”
叶应招手叫了服务员,点了吃的顺手拿纸擦了擦桌面,还算干净。
“给我支个招儿呗,”方一同说,“我打算七夕跟车晓表白了。”
叶应擦桌子的手颤了颤,“大哥,您知道七夕离现在还有多久吗您就叫我给支招儿?”
“先计划着嘛。”方一同傻笑道。
叶应想说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但又不想拆了方一同的台,只好耸肩道,“我连朋友都没谈过,你让我给你支,是让我给你把那仅有的点儿希望都给支没吧。”
方一同撇嘴,“当我没说。”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闲聊了会儿,吃饱喝足后还是叶应开车,方一同跟他住一个方向,但小区不同,他得先把方一同送回家。
方一同下车的时候嘱咐他路上小心,叶应点了点头准备关窗,方一同指指车屁股,“您这实习的标志是爱上了吧,上个月都已经满了一年了吧?”
“安全。”叶应笑了笑,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叶应这两天在住院部这边,一大早的就挨个儿查房,一直忙到十一点才算得了闲,晚上还得替同事值班到十点。
下午六点的时候,有值班护士出去吃饭,临走前问叶应要不要带吃的,叶应摇了摇头。一般他这个点儿都不吃,吃了还得挨四个小时,一下班就又饿了。
八点半的时候他拨了急诊那边的内线电话,正好接电话的是方一同,“吃宵夜不?”
“吃吃吃,你吃什么随便给我来一份儿。”方一同一边抹汗一边说,“刚送来个病人,快把我给笑死了。”
“啧,职业道德呢?”叶应拿肩膀夹着电话,侧过身拉开旁边的抽屉找出外卖单翻看着。
“你是不知道,真的挺好笑,有个实习护士当场没绷住直接笑了出来。”方一同小声说。
“说来给我乐乐。”叶应翻了翻外卖单,决定弄个粥来喝,这大晚上的不适合吃得太猛烈了。
“刚送来那人下巴脱臼了,”方一同说完压了压声音,但叶应还是听着他不太稳的气息里强压下的笑意,“是被笑脱臼的,就哈哈哈大笑,直接把下巴给笑掉了,这会儿正嗷嗷叫呢。”
叶应愣了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哎哟,别一会儿把我也弄脱臼了。”
“可不嘛,一来就挂急诊,”方一同说,“好在这会儿病人少,不然急诊肯定不接的,小问题。”
“走了没?”叶应扫了眼外卖电话问。
“还没呢。”方一同说,“你要来围观吗?”
“没这么高调,医者仁心懂不懂?我顶多算是观摩学习。”叶应说完挂了电话,边往外走边掏出手机拨那个外卖电话。
叶应倒真没想过要来看热闹,医生的基本职业素养还是有的,他就真的只是纯粹的好奇,能把下巴给笑脱臼,这种在他听来基本属于史无前例的病症例子,他这种求学上近的人当然不能错过。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人来人往的急诊大堂碰到他的首例男病人和男相亲对象。
关漠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梁桢看完病出来,撂了筷子一路狂奔的把人送到医院来,这会儿才觉得又累又渴。
他往身上摸了摸,好在钱包带了,扫了眼四周,急诊大堂靠电梯口那儿有个自动贩卖机。
“关……漠,”一个声音从电梯口传来,关漠投币的动作顿了一下,扭过头,对上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真是你呀?”
关漠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起来,叶应也在这所医院里上班,不过都这个点儿了,居然还没下班。
“啊,是,”关漠收回硬币从钱包里抽了张十块出来,“还没下班儿呢?”
“快了,”叶应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你不舒服?”
“不是,”关漠弯腰捡起滚出来的可乐,递了一罐儿给叶应,“送朋友来的。”
叶应愣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道了声谢。
关漠以为,从那天在中央广场分别后,他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么纯属巧合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