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营,主防守。
它算是镇戎大军里最不起眼的小营,共八十七人,与其它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杀敌无数的大营相比,攻击能力说是零也不为过,但就是这个人数还没过百的小营,四天之内便在宁州城外挖好了第一道战沟,也是离宁州城最近的一道保障。
在陆行远以往的认知中,若已经到了在城外挖战沟防敌的地步,那就说明宁州城已相当危险。
八万敌军压境,这道沟防的了敌军挖地道,可它能挡住多少敌军的骑兵?虽说工车营结合历来都是大战中的保险,无奈此次敌军数量庞大,而镇戎军与之相差毕竟太过悬殊。
时隔四年,两国再次开战,陆行远这生活在城里的小老百姓难免杞人忧天,忧思重重,可他很快便发xiàn
了蹊跷之处,敌军攻城在即,宁州城里该是一片人心惶惶的景象,他今日难得出来遛次街,看到的怎么会是如此热闹的场面?
那边的一群人是在看杂耍吧?这头竟还有摔跤的场子!陆行远越走越惊,这与他出门前设想的清冷场面完全背道而驰!别说街上的商铺没有一家关门大吉的,就连每半月一次的集市也照常进行!
宁州百姓的心也太大了吧?!
陆行远没诧异多久,他很快便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得出了一个看似玄乎,实则靠谱的结论。
宁州百姓对战事必定是有恃无恐!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令他们如此安心,但陆行远可以肯定,他们没有一丝大战来临人人自危的紧迫感!
“要不咋说厥国的人都是莽汉呢?有勇无谋,这都几日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们是想来打仗啊还是过大年啊?叫我说还是快些攻城的好,将他们打回老窝,咱好过个好年!”
“你急什么?!这次可非同寻常,别忘了,那老贼已经死了,这次带兵的可是他儿子烈丹,据闻烈丹比他老子精明多了,早已不再是只会砍杀抢夺的野汉,手下又有八万精兵,此次守城,怕是不易了。”
食肆里人声鼎沸,一群老汉一边喝着小酒一边高谈阔论,口头上一点儿也不忌讳,陆行远在角落里默默吃着牛肉饼,喝着热汤,不忘竖起耳朵听听军事八卦。
“八万?八万咋了?想当年最苦的一次,阿史那老贼打到咱城根底下,带的可是十二万大军,那时候咱城里的守军可还不到一万!”
除了角落里的陆行远,食肆里皆是年过半百的老人,闻言记起了那时的困苦,都露出复杂的神色。
“当年被困城内,城里粮食没了就吃牲口,牲口没了就挖草根填肚子,守军抵不住厥人轮番进攻,咱一家老小带着农具上城楼,硬是没放进来一个厥兵,待忠武将军从北边赶来将厥兵击退,咱靠着手里的农具硬生生抗了三月有余,一家老小早已练就了一身本领,老汉我在城楼上杀的厥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那婆娘,我那女儿,杀的厥兵也不比我少。”
“自忠武将军驻守西北后,厥人再想进犯宁州可得好好掂量掂量,咱也享了好些年太平日子,如今忠武将军辞世,厥人又虎视耽耽妄想进犯宁州,八万精兵又如何?大不了我老汉一家再拿着农具上城楼,守我宁州!”
“哈哈!说的极是!咱宁州百姓岂能任人宰割?当年他十二万大军都没攻下宁州,别说如今的八万了!再说此时镇戎大军的总领可是霍将军,那是何许人也?原本可是铁骑军的首领!忠武将军亲点的西北大将!莫说他本事如何,就是真到了守军抵不住厥兵那日,咱宁州百姓也断不会袖手旁观!”
“听你们这么一提,倒是有些手痒了,当年厥人架着云梯爬城墙,我在上头等着他们送上门来,一棒子便是一个,打不死也摔死了,城楼底下厥兵的尸首血红一片,阿史那老贼光是运尸都运不出去,如今回想起当年的情景,还是不觉惧怕,反倒是爽快不已啊!”
话头一开,食肆里便陷入了一片想当年的笑语声中,当年的那些壮汉早已变成了如今的老朽,可一提起当年大战厥国的惨烈战役,老人们怀念更多的仍是保家卫国的那份自豪。
想不到宁州的民风竟彪悍至此!
在角落里听了半天,陆行远不禁暗自钦佩。
难怪大战在即他看不出宁州百姓有一点儿心慌,原来是常年被扰早就练就了一身看家本领!
人家该吃吃,该喝喝,陆行远反观自己,倒是显得他庸人自扰了。
将小二叫来结了账,陆行远悄悄退出了气氛依旧热烈的食肆,见天色尚早,便转去了街市,打算买些小吃带回府去。
直到陆行远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一旁的酒楼里才走出一人。
果真是他!
杜锦华微微眯眼,计上心头。
……
“霍将军,督军邀您今晚去百花楼一聚。”
不止霍衍,连一旁站着的杨冲都不禁皱眉,杜锦华这是唱的哪一出?敌军可还在城外守着呢,此时竟敢邀将军去寻花问柳,他活腻歪了?
杨冲暗自摇头,没想到杜锦华连这种招数也使出来了,这里可不是盛京,他若想把这套官场上的做派用在将军身上,可是要大失所望了。
传话的小厮见霍衍皱眉不语,样子显然不为所动,便说出了杜锦华交代的话。
“大人吩咐奴才,一定要将话说清楚,此次邀将军去百花楼是为了与某位朋友一聚,说起来那人不止与将军认识,与督军大人也算是旧识,不过大人说了,若是将军不愿赏脸也不必勉强。”
原本霍衍也不明所以,顷刻间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立kè
应允前往。
直到霍衍随传话的小厮出了府,杨冲才恍然大悟那人究竟指的是谁。
杜锦华已经自斟自饮好一会儿了,陆行远也面色苍白的陪坐了大半个时辰,杜锦华一直不开口,他却也清楚,这是来者不善。
半晌,在陆行远忐忑不安中,杜锦华终于开口了,像是老友般,关怀出声,“几年不见,你过的可好?”
“托福,还、还不错。”陆行远低头答道。
“怎会不错呢?想必你在外几年吃了不少苦头吧?”杜锦华闻言笑出声道:“一面掩人耳目,一面市井求生,好端端的少爷却要来这等荒蛮之地安家落户,难道不曾心有不甘?”
“大人说笑了,”陆行远低声道:“能在此安家落户,是小民的福分。”
“你倒知足,”杜锦华放下手里的酒杯,笑道:“怎么不吃?陪我坐了大半个时辰,无趣了?”
见陆行远尴尬不语,杜锦华又道:“还是怕我在酒菜下药?”
陆行远一惊,连忙道:“是小民不饿,大人吃着尽兴就好。”
“呵呵,你太拘谨了,”杜锦华凑到陆行远耳边,轻声道:“放心,我从来不做无用之事,虽然将你交给侯爷我能得些好处,但……”
待欣赏够了陆行远苍白的脸色,杜锦华才大笑道:“但我与侯爷不是一路人,你大可安心!”
陆行远僵硬的笑笑,装作听不懂杜锦华话里的意思。
“真的不吃?这些可都是西北名菜。”杜锦华再次问道。
“小民在遇到大人之前已经吃过了,眼下是真的不饿,不敢欺骗大人。”
见陆行远仍旧一副伏低做小的样子,杜锦华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又过了一刻钟,陆行远正坐立不安之际,杜锦华的酒喝完了。
“你太拘谨了,”杜锦华摇头,叹息道:“也太小心了,不过你终究是见识太少。”
“药,可未必都是下在酒菜里。”
杜锦华说完这句话,陆行远眼前顿觉一阵模糊。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幕,便是杜锦华站在一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意味不明。
将陆行远托扶到床榻上,杜锦华站在一旁,细细打量昏睡的人。
他早该想到,这人怎会轻易就死了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日匆匆一瞥,只觉霍衍怀里人的身形有几分熟悉,却没想到竟是‘死’了多年的商仕儒!其中是非,杜锦华稍稍一想便猜了个通透。
“看来你不仅与罗敖有染,就连那不识好歹的霍衍也没能逃过你的风华,也好,如此也好~”
挑开陆行远的衣襟,杜锦华从怀里拿出个白瓷瓶,将里头的药汁倒在了陆行远颈间,随后用帕子涂抹开来。
“想来你跟那霍衍也是不同寻常的交情,”杜锦华叹息出声:“商大儒人若是在天有灵,得知你如今只能靠着屈居人下活命,也不知会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替陆行远理了理衣袍,又将两边的红幔帐拉下,杜锦华才转身出屋。
天大的才华又有何用?商仕儒,你终究及不上我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