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陆行远跟着几个伙头帐的兄弟驾马车进了宁州城,周伙头儿主管伙头帐的采买,陆行远几人摸不着银子,只能跟着打打下手,当当苦力。

不到半日,对这活计驾轻就熟的周伙头儿便将白虎营需要的东西置办好了,见天色尚早,周伙头儿便做主让手下散了,想吃啥喝啥买啥就赶紧去,时辰到了在城门口集合就是。

难得进城一次,几个手下也没客气,当下便分头行动,在市集散了去。

陆行远早有打算,荷包早就贴身放好了,就等着进城的机会,他先是找了家卖文房四宝的铺子,买了几张信纸,两个信封,一支狼毫毛笔,又向店家借了些墨,写了两封信,将信收好后他去了宁州城里唯一的镖局,托走镖的人路过某地时帮他将这两封信送出去,付了二钱银子。

从镖局里出来,陆行远去了家成衣铺子,给自己买了两套换洗的内衫,三双白布袜,一双黑履靴,随后又去了家酒肆,用一小袋青盐换了一坛烧酒,回去集合的路上看见了摆摊卖杂货的,陆行远想了想,又拿出一小袋青盐换了两罐皂角粉和一些针线回来。

陆行远不嗜饮酒,回营后,那坛烧酒直接被他送给了伙头帐里另外三人,得了好处,其他几人对他私自做青盐的事就更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黑蛋儿不过就是用青盐换些不痛不痒的东西,也没贩盐,他们不需要较真儿。

“到底是露出马脚了,”杨冲接过霍衍递来的纸条,看完问道:“打算怎么处置?”

霍衍一双鹰眸微眯,缓缓开口道:“不急,让探子跟着镖局的人,看看那信到底要交到何人手里。”

“不像,还是不像,”严青山此时开口,分析道:“若说他是探子我还是不信,探子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托镖送信?你们瞧瞧他如今这做派,倒像是正正经经过日子的。”

“来军营里过日子?他可真有闲情逸致……”

杨冲撇嘴,道:“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着像了,昨日我去伙头帐后面的菜园子瞧了瞧,还没进去就吓了一跳,他在园子里头搭了个架子,上面挂的全是他自己洗的衣物,一溜儿的白衣衫,我就奇了怪了,你说你个整日下厨的伙头兵这么讲究干嘛?再爱干净那衣物也不用每日都换洗吧?!”

“你邋遢惯了还见不得别人干净么?”严青山开始挤兑杨冲,道:“你真应该多学学人家,你要是有他一半讲究,我也不用整日催你洗衣了。”

“再爱干净他也洗不白,人长的黑衣服再白也没用!再说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杨冲赶紧转移话题,道:“不是在说着陆行远那小子的事么?!”

二人转头一看,霍衍趁着他们俩说话的空当儿,书信都已经写好了。

杨冲接了信走了出去,严青山道:“他应该不是探子,不过这人行事确实处处透着蹊跷。”

“再过几日,”霍衍沉声道:“他是什么人,就见分晓了。”

…………

全营的人吃完晚上那顿饭,天还没黑,陆行远决定去白湖转转,再弄些盐块回来,他做的青盐用的太快,供了白虎营半月便已所剩不多。

带上个粗麻袋子,陆行远出发了,走到白虎营外围时,陆行远跟守卫打了声招呼,那二人瞧他这时候出营早就见怪不怪了,一句话没说便放他出去了。

西戎地盐湖颇多,大大小小约有百十个,陆行远要去的白湖是离军营最近的盐湖,半刻钟便能走到那里,捡盐石的过程中时不时还能看见白虎营里出来巡逻的士兵,陆行远的胆子便越来越大,如今都是天色完全黑了才背起装满盐块的袋子回营。

按理说这青盐好吃,白虎营的弟兄们都喜欢吃用青盐做出来的菜,可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陆行远一人在忙活?他们随随便便来些人帮陆行远捡些盐块回去,不就够白虎营吃好几个月了吗?

其实军营里从来都不缺盐,做菜用的也一直是朝廷供给的官盐,朝廷禁止西戎的青盐流入宣国境内,他们这些驻守在西戎的军队也不能知法犯法不是?偶尔吃手抓肉时能蘸些青盐,他们也就满足了,毕竟他们不是讲究口腹之欲的人。

所以从始至终,也就是陆行远一人在折腾,他私自做青盐,白虎营所有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阻止,相信陆行远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不然他不会只用青盐去换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在湖边挑挑选选捡了半个多时辰,天色已经全黑,带来的麻袋也差不多装满了,陆行远将袋口用麻绳系紧,背起袋子便往回营的路上走。

霍衍带人巡逻回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幅景象。

那个身份不明行为怪异的黑小子满头大汗的拖着个大麻布袋子往营里走,瞧他躬着身子一步一挪的样子,霍衍顿时就皱起眉来。

怎么会这么没用?这点东西都抗不回来?

陆行远丝毫不知此刻自己已经被人嫌弃了,仍拽着袋口往后拖呢。

袋子里虽然装的是盐块,但重量和石头没什么分别,他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只好往回拖,好在路程很短,他拖到营边也没用多久。

突然,一双大手从旁伸来,将陆行远手里的麻袋夺了过去,来人单手一拎,便将袋口稳稳抓在手里,随即大步朝营里走去。

陆行远被人劫了东西也不敢说话,只能小跑着跟上前方那个高大异常的身影。

到了伙头帐前,装满盐块的袋子被人毫不怜惜的丢在地上,陆行远看了看地上裂了个口子的麻袋,又抬眼看了看正冷眼盯着自己的人,硬着头皮开口道谢。

“谢都尉。”陆行远语气很诚恳。

霍衍低头看着眼前这张黑脸,即使在灯火下也没有能让他记住的特点,唯一有些出彩的就是一双黑亮的大眼,此刻被这双充满感激的大眼注视,霍衍眉却皱的更紧了。

一个男人随随便便就露出这种感激的神情,实在是令他厌恶。

连冷哼声都没施舍给陆行远,霍衍沉着一张脸走了。

陆行远在原地摸摸鼻子,知道自己又被人看不起了,还是被白虎营地位最高、权利最大的人看不起,也不知一脸凶相的霍都尉日后会不会给他小鞋穿……随即陆行远就否定了这个不靠谱的想法,霍都尉那样的忙人怎么会把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放在心上?他还是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陆行远又高高兴兴倒腾他的盐块去了。

灯火下,霍衍放下刚刚传来的信件,若有所思。

天禄寺?

那个距宁州城不过二十里的小寺庙?

没想到他竟跟天禄寺的方丈有交情,还有那个被方丈关照有加的陆贤,没想到他竟有个脑子不灵光的弟弟……

霍衍将种种迹象前后一想,也猜出了大概。

陆行远与其弟陆贤从前八成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如今落魄应该是家道中落,至于陆行远为何带着弟弟来西北落脚,怕是在躲人,而参军,则是更加安全的防范之策。

想来他要躲的人也是个权贵……

霍衍将手中的信放在烛火上方,看着信纸在眼前化为灰烬后,缓缓靠在了椅背上。

既然已确信这人无害,白虎营便保下他了,至于他要防范的人,即使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霍衍也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任你权势滔天,也休想将手插到白虎营里来。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虽然看不上陆行远,但霍都尉已经将他划归到自己的羽翼之下了,以后就安心的呆在白虎营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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