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撒下墨金‘色’的余晖,我站在原地,心底最后的回忆,是沈衣离开时的背影,他们终于解脱了,去想去的地方,两个人厮守。
我突然很想念他。
“看样子,你已经决定了。”宫黎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他的声音很清朗,在这墨金‘色’的眩晕中,将我从无止境的回忆中唤醒。
“我要去北韶。”去找那个可能活着的人,去证明我究竟是谁,然后,我要去他身边,再试一次。
“我陪你。”宫黎静默了一会儿,才又轻声说道,“是我欠你的。”
我微微侧过头去看了看他,并未支声,或者说,在心底里有一种深深的困‘惑’,使我默许了他的话。我此刻,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敌是友,他到底站在哪一边,可是对我而已,他现在是唯一一个知晓我身份内情的人,纵使他此刻不说,也总会‘露’出破绽。我问他,“你会骑马吗?”
宫黎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去换身衣服,我们出发。”我虽然对他这破烂的道袍有点排斥,却是因为不想更多的引人注意,说到底,这一次我们是要偷偷溜进北韶。
我有一个预感,这一次我将解开的秘密值得这么冒险。
“郡主打算以何种身份进入北韶呢?”在沉默了一个晚上之后,宫黎策马赶上了我,在我身后放慢了速度,他说话的语气意外的小心。
“这也正是我在想的。”虽不愿承认直到现在,我都没能想出最好的法子,要用什么样的身份进入北韶,才能顺利的与我需要的消息人群产生‘交’集,若说是经商,北韶并非地大物博之地,虽可自给自足,却远不如南埕。
“那现在,不是根本没有机会吗。”宫黎一语道破,只是转瞬间,宫黎侧耳在听什么,然后提醒我,“郡主,你听。”
我也听到了,很‘激’烈的打斗声音。
我们驱马不紧不慢的路过那声音发出的一处,宫黎很谨慎地问我,“对方的人太多,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底细,要管么。”
“与我无关。”看样子,应该是某个达官贵人出行,遭遇山贼打劫了吧,这一次入北韶,能多低调就多低调,这样的事每天不知道要发生多少,不是我管得完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我和宫黎调转马头,刚要离开,却因为心底最后一分该死的内疚侧目去看了一眼,眼角的余光就是这样扫到了那辆马车。
拉车的两匹马踉跄倒下,马车顿失平衡,轰然倒下,竟然从车里摔出两个‘女’人。‘侍’‘女’打扮的人匆忙从马车里爬了出来,紧张的去探马车里的情况,小心翼翼地搀扶出另一个‘女’人。
她。是谁?
她身着的服饰,竟然是北韶的皇室。
“一个不留。”
那打劫他们的黑衣人的头领,竟然低声说了一句。
正是这样的一句。
这声音,我竟然听过!那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耳中,竟然让我有一种意外的熟悉,和紧张。
我究竟在哪里听过?!
找死
我在记忆中努力搜寻着这个声音,却只有这短短的两个字与这声音不谋而合,找死,是谁?
“走吧,我们还”宫黎发觉我愣在原地,刚开口。
宝剑已出鞘。
寒光一闪而逝,黑‘色’的锦靴轻轻踏在沾着晨‘露’的草叶上,人如清风拂过,叶上的晨‘露’方才滴落。剑锋在万千黑‘色’中游刃有余,噗地一下子,似有鲜红喷涌而出,却溅在那黑衣之上,分不出个所以。
两名黑衣人倒地。
半‘蒙’着的面,只‘露’出一出眼睛瞪得格外大,不敢置信的仍然看着这突然杀出的敌人。其他的人才注意到,我此时已经站在他们身后了。
“是你。”为首的那个人,竟也认出了我,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也好,索‘性’连你一起杀了,再回去跟主子复命。”
“看样子,你恐怕没办法回去了,但愿黄泉之下你还能跟你主子复命。”剑在手中,默然翻覆,似是已经等不及这一次迟来的杀戮了。
原来,我竟是九公子。
当支离破碎的记忆终于凭借着这一个声音联系起来的时候,得到的,竟然比我预期的要多,只可惜,今非昔比。
闭上眼睛,眼底只有一幅景象,便是他。
那一夜,他赫然的出现,我以为是命运,却原来是他踏碎了命运,走到了我面前,周遭的万千变化,唯他,淡然如初,浅笑如故。
剑起,有风声勃然相斥,剑刃逆风而刺,竟如将风势劈作两半,引风势而攻。
带着凌厉的杀气,化解了刀刃迅猛的攻击,宛若游龙般自在轻盈,游走在刀光剑影之间,这招式,如他。
在这伴着浅浅轻雾的初晨,刀与剑相击奏出一曲晨音。
当我所执之剑直直刺穿他的心脏时,他手中的刀方才在回手余地之外,他并未预料到,这一剑竟会来的如此迅速,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着没入‘胸’口的剑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竟然,就这样瞪着一双眼睛,去了。
踏过一众黑衣人的尸首,我停在离她还有一些距离的地方,“没事了。”
“公子方才所出的招式,似与本宫所熟悉的一人有些相似,不知师从何处。”她会叫住将要转身离开的我,本就是计划中的一步,但是她所说的话,却让我有些惊讶。
她既然自称本宫,应该是北韶皇宫中的妃嫔吧,那她所说的熟悉的人,也许正是宇文政,可是被囚北韶的时候,我并未见过此人,除非她是在我回到东伏之后入宫的,看年纪,应该二十七八的样子,珠圆‘玉’润,杏目柳眉,举手投足之间不失大家风范,或者“我从东伏之国来,我师傅本是一落魄将王之后,不值一提。无意间路过,见有歹人作祟方才出手。”
“哦?你从东伏来?”她听我说完,似乎有了些微妙地在意,对于东伏,她像是很有兴趣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微微一笑,“说起来,东伏有位昭华郡主,不知公子可曾见过。”
“公主。”她身侧的‘侍’‘女’小心的提醒了一下。
公主?不是嫔妃,而是公主?
“不知公子,现下要去何处?”她因那一声提醒而将刚刚那一副有些好奇的样子收起,便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乃北韶霓城长公主,原定于今日祭祀回宫,竟不想在此遭人埋伏,若非公子出手相助,恐怕今日定要命丧于此了。”
“既然公主无恙,那,告辞了。”并非是我刻意‘欲’擒故纵,而是觉得她言语之中似是在回避周围什么样的人,也就配合着她演了下来。
“公子留步。”霓城长公主果然出声,她莲步轻挪上前,“此处离我公主府路途尚远,随行‘侍’卫伤亡惨重,之后路程仍不知是否还有埋伏。公子可愿护送我回府,待我安全抵达,定将重重酬谢公子。”
“这”我觉得这倒是个好机会,霓城长公主,也就是北韶皇帝的亲妹妹,宇文政的姑姑,我如果想要找人,公主府大概是我此行北韶最好的藏身之处了,看了看仍然站在远处牵着马等候的宫黎,我决定了,“既然是关系公主安危,定不能袖手旁观。”
本以为‘混’进北韶会有多难,没想到竟然在城外英雄救美救下了霓城长公主,也算是天助我也。可是这一切来得太过简单粗暴,使得宫黎似乎有些紧张过度了,与我不一样,他这一路很小心的观察着公主府的这一行人。
“放轻松,没准一会儿到了公主府,再让‘侍’卫以为你要打劫呢。”我还故意将声音压低,行到宫黎身边。
“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宫黎只是稍稍舒展了下眉头,却还是忧心忡忡,“我们刚刚还在说要以何种身份进入北韶,然后这位长公主就被人劫了。郡主,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似乎太顺利了么。”
“首先,不要叫我郡主,叫我公子。”我只得向他再一次展示我这一身男装的打扮,“你要记住,昭华郡主此刻已经在嫁往南埕的路上了,而我,是叶九,九公子,知道么。宇文政绝对不会想到,我居然藏身在长公主身边‘混’进了北韶国度檠赭城,别担心,只有你不‘露’馅,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这位长公主,在国都之外就遭人埋伏险些受害,背后指使的人,恐怕没那么简单,郡公子,你若是一意孤行牵扯进去,会很危险的。”宫黎对于北韶皇室的人显然防范的有些过于明显了,可是他所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敢在国都之外指使杀手埋伏长公主的人,也大概是这北韶皇宫里的人,虽说宫廷斗争屡见不鲜,可是像我们这样的外人如果搅进去,只怕会连渣都剩不下。“如果我告诉你,我会答应保护这位长公主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我想查清楚,那帮杀手背后指使的人究竟是谁,你还想继续跟着我吗。”
“为什么要查?这是北韶宫廷里的事不是么。”宫黎很是不解。
“我记得那个人。”我记得那个人,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听到他的声音时,我想起来了,我记得那个声音,霍城之外,你曾弃我于不顾,带着阿宝逃了,那个时候就是这个人,要杀我,然后我遇见了”
却也只是这样一个短短的片段,正是听到那个声音,想起这件事时,使我更加肯定,我就是九公子,虽然现在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总觉得,我离某个本就与我有关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她是霓城长公主,宇文慧。现年应该是三十二岁,是北韶帝君的亲妹妹,极受宠信,驸马赵禥,为左都尉指挥使,他们的婚姻是北韶帝君一手安排的,二人成婚多年却无子‘女’,虽然民间通传他们二人不和,但是二人又是相敬如宾。”宫黎叹了口气,他无意与我再争辩什么,像是已经接受了我的猜想,径自小声地说,“如果你要查,大可以从驸马赵禥查起。”
什么啊?安排刺客刺杀长公主的人,居然会是长公主的驸马?这也太让人意外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掺和进了一场未知的战斗中。
“公子。”我还来不及向宫黎询问的再细致一些,前方的马车放慢了速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侍’‘女’,走到我面前,我勒住了缰绳低头看向她,她垂着眼眸回话,“公主请您上前说说话。”
我驱马上前,停在了马车旁。
长公主‘玉’手芊芊,轻撩起纱帘,“幸得公子护送,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公子。”
“我姓叶。”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叶九这个名字,实在不能说,我叫伏音,就随口说出,“公主不必太过在意。”
“救命之恩,若非叶公子,现在我只怕已身首异处了。”她说着,轻轻放下了帘子,“如此说话,实在太过辛苦,叶公子可否上车来与我聊些寻常事解解乏呢。”
不大对劲。
却又好像没什么不妥的。
总觉得刚刚才经历了死里逃生的人,就如此淡然,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说是大家闺秀的大气从容也好,说是作为一个公主的气度也好,可是看她的样子,我总是隐隐有种感觉,并非是对于生死的超脱,但是她似乎对死里逃生并没有多少期待,或许,还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