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过去了,第三天天刚刚亮的时候,我睁开眼睛有些迟疑。

今天将要给出答案了。

“郡主。”‘门’被推开,站在书房外的人逆光,只能看得清轮廓而分辨不出五官来,他只喊了那么一声,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我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方才还是懒洋洋趴在桌子上,一个动作持续一整晚,突然直起腰来,只觉得腰椎实在疼得难受。“什么事这么慌张。”

“又出事了。”从行宫赶过来的‘侍’卫惊慌失措的说。

又出事了。

行宫出现了第二具尸体,这一次死的依旧是西夷的人,不过却是那位尚书大人身边的贴身‘侍’卫,还是遭人从颈后勒死,不过这一次却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被吊在了行宫院子正中的老槐树上。

我赶到的时候,霍钰已经在了,他看向我,眼神里同样是绝望。

先前的一具‘女’尸,我们都将怀疑重点放在了她腹中的孩子身上,一心在猜测是何人要除掉她和她的孩子,但是这一次,第二具尸体的出现,使真相再一次陷入绝境。到底是我们一开始调查的方向就错了,还是有人故意在扰‘乱’我们。

霍钰趁着宫黎验尸,不动声‘色’的走到我面前,在与我‘交’换了眼神之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想我明白他要说什么。

“哼,三日期限刚到,我西夷‘侍’‘女’被杀一事还未查明,现在连‘侍’卫都让人杀死了,是否有人特意针对我西夷,非要让我这条老命放在这里不可!”尚书大人更加张狂,不难猜出西夷先后两个人死在了行宫里,让这老头开始慌了。

“爹,我们回西夷吧。”尚书家的公子俨然沉不住气了。

“霍钰,调遣‘精’兵严守行宫。”我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有些缺氧,实在没有头绪又莫名的增添了太多的压力。“你跟我轮流驻守。”

“是。”霍钰低下头应声。

到底会是谁,可以在行宫内肆意杀人呢。行宫是由我军营里训练最‘精’锐的部分士兵把守,谁可以突破层层包围,在行宫里不‘露’声‘色’的杀了这两个人呢。皇甫宣到底知道什么?

“啊!”我借酒意撒泼,掀了桌子,一个踉跄险些没站住脚,‘胸’口透着比室外还要冷的寒意,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恍惚间,我像是看到了宇文政推‘门’走了进来。

他不顾我的敌视,淡然坐下。“也许你只是忽略了某些东西,能把这一切串联在一起的关系。”

我猛地醒了过来,四周空无一人。

桌子仍然掀翻在地,我跌倒在一旁竟然狼狈得昏睡过去。

心中有些说不清楚的苦涩与失落,我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却在最无助的时候,还是想他,想来是深山里的那两年相伴修行,在心里已经习惯‘性’的将他当做依靠了吧。

“客官慢走。”小二在我身后喊了一声。

走出酒馆,天已经黑了下来,寒风刺骨,不禁伸手‘抽’动了下披肩。

“我们好像很有缘。”

温婉可人的‘女’声,听起来很是舒服,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了。“不经意的偶遇是缘分,刻意安排的偶遇在人为。”

她并不因为我的这番话而恼怒,偏巧带着盈盈笑意。“郡主不像是个会买醉的客人,不知是遇上了什么样的烦心事,而我是否有幸成为聆听的人呢。”

我这才转过头去打量她,她披着厚重的披风,由那个小丫头搀扶着,也像是刚从酒馆里走出来的。“会打扰你么?”

沈衣摇了摇头,微微偏过头对小丫头说,“莫儿,你先回去告诉妈妈,我陪郡主走一走,晚些回去。”

“是。”被称为莫儿的小丫头极规矩,她低着头回话,没有半分怯懦。

“沈衣,你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她那简短的一句话,虽然平常,但是很有份量,她说明自己的行为,看起来很恭谨,将郡主搬出来又不容得拒绝,能在片刻之内就有如此心思的‘女’人,一定是极其睿智的。

“将军近来,心情很不好。”看着莫儿远去的背影,沈衣的语气里带着不甚明显的失落。“我只是想看看,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嗯。我点了点头,引她向前慢慢走去,边走边说道,“西夷‘侍’‘女’的死我们还未查出真凶是谁,如今行宫再出命案,死的还是西夷的人,我们现在承受的压力很大,太后寿宴在即,后续还会有宾客慢慢抵达,案子再不破,只怕天下人都会耻笑‘浪’得虚名的昭华郡主了。”

“那你呢?”她淡淡地说,语气间有一些让人心疼的柔弱,她双目直视前方,话却说进了我心里。“你怕天下人的耻笑吗?还是你怕后续会抵达的宾客里,有可能是你无法承受的人,目睹你的无助。”

心跳不自觉的漏了节拍,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阿音,”她侧过头来,带着明媚的笑容,暖暖地说,“我比你大一些,你介意我这么喊你么。”

莫名的亲切让我很是受用,摇了摇头。

“未见你时,我听过他说起很多你的事,”沈衣转过头去,慢慢走,慢慢说,“也许你并不知道,对于霍将军来说,你曾是他的崇拜,他的童年,是听着老将军讲着同一起出征作战长大的。他与你第一次出征前,特别来找我,他让我看看他的盔甲,又问我这么跟你打招呼好不好,那么跟你问候好不好。后来,你们越来越熟,他在我面前说你说得越来越多,我心里曾经很不是个滋味,我甚至很害怕,你会抢走他。”

我有些愕然,这些我真的不知道,第一次出征时,我是特别钦点了霍钰,只因为我认识他的父亲,理所当然的认定了虎父无犬子。

“可是见你的第一眼,我就放心了。”我只能看见她的侧脸,那笑容里洋溢着慢慢的幸福,似乎她每一次说起霍钰,都是这样的表情。

我也笑了,“因为你知道,我不如你了吧。”

她听我这么说,倒有几分惊讶,摇了摇头继续说,“因为我在你眼底,看到一份放不下的深情,你将一个人深藏在心里,怎会注意到其他人呢。”

我吓了一跳,慌忙想要装得淡定去掩饰一下。

“却是那样一个心有执念的你,打消了我对你的担心,我们很像,心里都放了一个不可能的人,却还是苦苦挣扎在骗自己。所以那首长相思,也只有你听得懂罢了。”她渐而有些失落,我隐约听出,似乎那首长相思,该懂的人没有懂。

可我正巧记得那一日,霍钰的神‘色’,我以为他是听懂了的。

“曾经听说昭华郡主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可以说是举世无双的奇‘女’子。可是若连这种案子都难住你了,那么只望着你,希望你能完成他们心愿的那些人,又该如何呢?”沈衣如同话中有话,她像是在刻意点醒我一样,没有要隐藏的意思,直言不讳的说道。

我明白了那话里的意思,“你是刻意在等我的。你有事需要我帮你,是不是。”

酒馆外的偶遇,果然是人为,沈衣如我印象里的一样,是个聪明绝对的‘女’子,可是她唯一错的,就是高估了我,现在的我毫无战斗力,只想平稳的过日子,守住东伏,守住宁王府,找到阿凝。

心里放了一个不可能的人,守着一个回不去的过去,必须背负曾经造的孽债,用我的一辈子去还这个债,我已经无力再去跟命运斗什么了。

她凝视着我的那双眼睛,发觉到了我的逃避。

“沈衣愿终生为奴为婢,求郡主为沈衣解开当年的真相。”她猛地跪在了我的眼前,语气里极是决绝。

早‘春’的天气,没有迎来预期的温暖,这一夜的乐尧城,天降大雪。

这一夜的梦里,翻来覆去都是心疼,我梦见满城烟火,送别了我的生父,蓦然回首听闻身后那一句陛下归天了,那一刻的心口里满满是自责的酸疼,和无助。那一夜的伏宫,彻底给我上了一堂课,这世间陪在身边的,都是欺骗。

年幼的伏昂哭着抱着我的‘腿’,他喊着,阿姐,阿姐。

兵戎分据,我终于看见了我最想见的人,他坐在敌军中间的马车里,指挥北韶大军攻城,那撞向城‘门’的巨大声响,至今还回响在耳边,成为夜半醒来再也无法言语的痛。

我曾经没什么怕的,可是我现在真的怕了。

我斗不过命运,我不想斗了。

“怎么样了。”听到有人在房里问道。

“折腾了一夜,又烧了快一天,才刚刚才算退了烧。”李姨娘说着,取下我额头的帕子,浸在水中泡了泡,叠好又搭在了我额头上,很是心疼,“别看她再怎么逞强,也终归是个‘女’孩子,这接二连三的出事,她全揽在自己身上,怎么扛得住。”

我想睁开双眼,眼睑灼热地十分难受,‘迷’‘迷’糊糊间睁了一条缝,平躺在榻上久了也很不舒服,挣扎着侧了侧身。“我睡了多久了。”

“没多久,再睡一会儿吧。”李姨娘将我扶起,半倚在‘床’边。“才刚刚退烧,别‘乱’动。”

“行宫那边有消息了么。”我迫不及待的问。

“还没。”李姨娘刚要说什么,眼见我挣扎着要起来,“你要去哪儿?”

“去行宫。”我想我大概知道了我遗漏了什么线索,而这个线索今天晚上将会再一次出现。沈衣的出现,或者是认为,或者是天意,可是她的出现已经为我解开了一部分的疑‘惑’。

夜半三更,行宫的灯火寥寥,我刚到行宫‘门’口,才与‘门’口的守卫打了个照面,还未来得及问候今日情况,就眼见着黑暗处飞入一个无声的黑影。

“有刺客!集合‘侍’卫捉拿刺客!”我丢下一句话,匆忙追进了院中。

黑影在前面拼命跑,我在后面全力追。

“郡主,死人了!”‘侍’卫在院中忽然大喊了一声。

那黑影和我都不约而同停了一下。

我心中一慌,心想坏了,还是慢了他一步,大步‘欲’追上。

他引着我一直跑,越过行宫的墙还在跑,已经不知道跑出去了多远,直到甩开了行宫‘侍’卫,他猛地站定赫然回过头来。

满目杀气。

他大可以继续跑,我高烧刚退,浑身无力,已经快要追不上了,他却这个时候停了下来,显然,他的目标变了。

我只惊觉眼前银光一闪,习惯‘性’的后退半步险些躲开。

不是刀,不是剑!

那是什么武器我从来没见过,就像是一个箍在手上的爪子一样。

他忽而俯身,两只手上,是锃亮的铁爪。

“你是谁?”我迫于银光刺目,只得半眯起眼睛来,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未说话,已经直直冲了上来。

我习惯‘性’的伸手,却不由一怔,出来的急,甚至没有带武器。这个本能的动作又很陌生,我已经快要忘记,我曾经拥有过一把剑。

伸手去搏他挥来的右臂,两臂相撞,因我二人此刻距离极近,我听得见那声他吞进喉咙里的痛嚎。

半仰向后,避过他挥过来的另一只爪子。

“郡主!”霍钰赶来,远远大喝一声。

黑衣人一惊。

我未有迟疑,从腰间‘抽’出短匕首直接划过他的右臂。

他吃痛,却来不及迎战,一个跃身跑了。

霍钰要追,却被我拦住。我将匕首收好,藏在衣服下。“不用追了。”

“他不是凶手么?”霍钰很疑‘惑’。

“我们先去看看,行宫里的第三个死者。”我率先转身。“如果死的人是我刚巧猜中的人,那么这个凶手是谁,我已经猜出来了。”

“猜?!”霍钰倒是‘挺’惊讶的,他不信我如此草率。

刚刚寂静一片的行宫,此时已经热闹非常了,熙熙攘攘的一片。借由‘侍’卫开路,我跟霍钰才得以走进人群中心。

“可是你猜中的人?”霍钰看着放在地上男尸,神‘色’晦暗的问。

“巧了,正是他。”我看着尚书大人的尸体放在地上,尚书家的那位公子正抱着他父亲的尸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对霍钰身后的‘侍’卫说,“派人去请太后,禀告她西夷的尚书大人遇害了。”又对霍钰说,“请宫师傅和沈衣姑娘来吧。”

霍钰垂目,他俯身的一瞬间,我却听见他幽幽说道,“当真解了?”

当真解了?我不禁笑着点了点头,直到在酒馆外正巧碰见沈衣之前,我对这接连的命案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是沈衣的出现,她说的那些话,让我再度想起了在遇见她之前,我梦里宇文政说的那句话。

也许你只是忽略了某些东西,能把这一切串联在一起的关系。

而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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